第二百九十二章 以卵击石（五）

　　请柬是秦王翦发给她的，但是把请柬扔过来的那个人，却是好久不见的秦欢。
　　连一个脸都不露，就好像吃定了她一定会去赴宴一样，这种别扭夹杂着傲娇的感觉，还真就是秦欢的风格。
　　请柬里面还夹了一张绢字条，并非汗巾，而是手帕大小的一片绢布上，竟然密密麻麻写着几百个蝇头小字，整齐得却又好似群蚁排衙，从开头到结尾，正好排成了一个方形，一个字不多，一个字不少，字与字的间距几乎完全一样，足见字条主人严谨到甚至死板的性格。
　　写字条的人一定不是很有意思的秦欢，倒该是每一剑都正气凛然的秦王翦。
　　“这里面有这么多的世家中人，除了世家中在朝担任要职的人，还有许多他们的亲眷，年轻一辈的子弟，有些是醉心科举，有的是刚刚踏入仕途，还有的正在军中任职，除此之外还有些寒门中的青年才俊……这里还有这么多的女眷。”唐一笑笑容带了些许的无奈，“秦王翦这是邀我去赴宴，还是邀我去相亲啊？”
　　“我看，请柬上虽然用的是秦王翦的名义，但真正请客的，恐怕另有其人吧。”
　　李白看着这张字条上面密密麻麻写的人名，明显是猜到了什么。
　　“你是说太子？”
　　“能够同时请动如此多世家和寒门中人，而且还能够动用秦王翦的名义，当然是太子。”
　　唐一笑跟李白往旁边的小街上走去，这时又要到天子寿辰，而且距离新年也不算很远了，每年到了这个时候，街道上的人都好像萦绕着一种忙碌的气息，尤其是这边店铺毗连，商贾云集，一片工商业繁荣发达的景象。
　　文墨味道极重的笔墨行，走过门口，就能嗅到古代手工墨特有的墨香，屋子外头还挂着几只大小不同的毛笔。再旁边则是一家二层高的酒肆，连上头的瓦片上都放着几块花布，上头压了几块肉和一坛酒，这时正好有人从侧面飞跃而上，坐在了酒肆的屋顶上，跟同时落在屋顶上的友人共饮。
　　行过没几步，便能听到有打铁的声音传来，经过铁行的时候，余光都能捕捉到溅出的火星，然后不多时，就又升起了一阵青烟，想也知道是匠人将手里打好的铁器浸在了冷水里去冷却，这也是淬炼中极为重要的一环，甚至工艺精致些的，对所浸的水质和水温都会有不同的要求。
　　而李白最感兴趣的就要数旁边的雕版印刷行了，尤其是这家雕版印刷行旁边便是一片书行，伙计正抱着一大摞装订好的书走向旁边的书行，而在他身后，还有许多忙忙碌碌的伙计在用各种不同的姿势干活，一片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象。
　　“我记得活字印刷可是你们唐报最先开始的，现在这门手艺外传了，对天下都是一件大好事，就怕你们的生意被人抢了，生意都没得做了。你们《唐报》做得可是真好，多少外地人为了最快知道京城的消息，连车马费都肯替你们掏，我看那上面着实有些高手落笔的文章，也有些有意思的事，可别有一天就这么挂了板子吧。”
　　所谓的“挂了板子”，其实就是关门大吉的形象说法。
　　而唐一笑对于李白的乌鸦嘴，显然是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然后去隔壁书行铺子外头摆着的摊子上挑书去了。
　　无论在什么时候，看书都是性价比最高的活动。
　　“这次的宴会可是以赏秋景的名义办的，你不会想带书过去做贺礼吧，你就不怕被人打将出来？”
　　唐一笑气得要打他，李白连忙左躲右闪地跳开，面上还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
　　“唐大人。”
　　忽然，就在唐一笑正在跟李白大闹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唐一笑和李白回头一看，就见着依旧不修边幅，甚至显得有些许邋遢的大理寺卿施言志正看着他们两个，两人赶忙做出一副“你看错了，什么都没有发生，刚才打闹的人绝对不是我俩”的样子，可惜的是，施言志已经在街道对面看了他们两个快一路了，证据确凿。
　　不得不说，施大人不愧是大理寺的老大，办案一定要讲究证据确凿，一击必杀，绝不会给犯人扯谎狡辩的机会。
　　“施大人，您也是来买书？”
　　唐一笑率先开口，因为她现在身上还兼着大理寺少卿的职务，基本上如果她按照皇帝的意思留在长安的话，那么她估计还是要抽空处理大理寺的事务的，只不过就是不知道，这次皇帝会放多大的权给自己了。
　　大理寺少卿和大理寺少卿之间也是有很大不同的，实职和虚职，或是这个职位究竟有多大的分量，都是在皇帝或是上官的一念之间。更何况，在她离开长安的这段时间，那场朝堂争论，这位施大人可是为她说过话的，以他在朝堂和文人中的分量，才使得出兵的那件事得以顺利进行。
　　所以，唐一笑一定是要先跟施言志打招呼的，他们两个人之间，有旧交，也有人情，那么就算是有交情了。
　　“唐大人也尝为大理寺职官，可曾有涉猎《唐律疏议》？”
　　唐一笑点点头，“稍有涉猎，只不过只能算是囫囵吞枣，不求甚解罢了，不知施大人此言何意？”
　　施言志看了一眼李白，“她是白纸一张，任你书写，你为何放任不管，任其自流，白白浪费了多少机会，又是耽误了这样一个美玉良才。”
　　李白被施言志这般丝毫不留情面地劈头盖脸一通臭骂，顿觉有些尴尬，可他偏偏又没有办法反驳他，何况他也知道，施言志从来都是这样一副臭脾气，不怵任何人，看见哪里有不对就会立刻指出来，也不管他这种劈头盖脸一通棒子的方法是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
　　可就因为大唐当下的吏治中，有施言志这样一根定海神针铁在，所以大唐的官员就算有收受贿赂这样的情况，也不敢把手伸得太长，或是太过肆无忌惮。
　　因为施言志不仅仅是大理寺卿，而且还有着言官的职务和权力，他就是可以抨击和批评所有不正确的地方，并且不可能会被治罪，因为谁心里都很清楚，皇帝不可能会动施言志。
　　因为施言志不仅是正义的代表，有着极高的威望，更重要的是，施言志看似毫无背景之后，其实也隐藏着另外一股巨大的力量。
　　那就是寒门。
　　只要是并非世家子弟的举子，都视这位施大人为偶像，并且自认为是他的半个弟子，如果朝廷以非正当理由动了施言志，那么天下间所有寒门中的有识之士都会对朝廷口诛笔伐，并且将会极大地动摇李唐江山的根本。
　　要知道，对于禅宗或是道门来说，出身寒门的弟子远远要比出身世家的弟子要来得多的多，就算是他们，也不敢轻易动摇人民的力量。
　　世家的力量的确极其庞大，这些功勋世家手中掌控着不知多少的土地和人力，也有着大量的财富和权势，这是因为他们的身上有爵位，一旦有了爵位，那么便会一跃而上，成为拥有无数特权的特权阶级。
　　可就算是特权阶级，也不敢让自己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中。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大唐，世家几乎就是官僚阶级和特权阶级的代表，而李唐皇室作为世家中最显赫的一支，同时也是最大的官僚和特权群体，属于统治阶级。而相对于世家，寒门就相当于百姓，属于被统治阶级。但是就连李逵都曾经说过，“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这种话，并且早在秦末之时，便有陈胜吴广起义，所以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从来都不是以一时或一域所能限定的。
　　施言志手中其实掌握着一股具有深刻潜力的力量，只不过现在并非是可以显露出来的时候。
　　施言志的话，李白听得懂，但唐一笑就听不明白了。
　　施言志的话里有强烈的指责之意，那么他指责的是什么？难道是他在指责李白没有耐心给自己讲解之前提到的《唐律疏议》？还是说自己在什么时候犯了什么法，被施言志给抓到了，所以来这里让李白来提醒自己熟读律法？
　　又听了一会儿，唐一笑还是没能明白，施言志和李白到底在说些什么。
　　而这时，李白和施言志好像已经交流完了，然后施言志的视线再次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明天的宴会我也会去，我有话要说。”
　　简单交代了这么模模糊糊的一句之后，施言志就又板着脸走了，留下一脸无奈的李白，和一脸懵圈的唐一笑。
　　“施大人这可真是不苟言笑地来，挥一挥衣袖，又不苟言笑地去啊。”
　　唐一笑默默地吐槽了一句，不过她有一种预感，明天在宴会上，一定会有一些重要的事情会发生。
　　不要问为什么，这是女人的直觉！
　　“明天宗门有人过来，我出去一趟，正好去赴宴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唐一笑一脸辛酸。
　　“对了，我得看看明天得去哪儿赴宴。”
　　“嗯？不是在秦府吗？”
　　“哈？”唐一笑这一声笑声里面带着强烈的反问气息，“他家还能叫‘府’？除了墙，他家就没别的东西了吧！”
　　李白这才想起来，秦王翦的家里，可完全就是家徒四壁，连家具都是石头斫成的，除了那把龙渊，他简直就是穷成了极致啊。
　　而等到唐一笑看完地点之后，整个人内心更是崩溃的。
　　镇北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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