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以卵击石（六）
这不是唐一笑第一次参加宴会，事实上在她远赴丰州之前，就曾经举办过那样声势浩大的一场大宴，只不过比起这些世家氏族，来得更多的则是天下的寒门中人。
那时候，她刚刚被封为从三品的镇北侯，而就在今天一早，便又有一道旨意传来。
果然如她所料，皇帝要她在寿辰大典前仔细边关战事，寿辰大典之后再回丰州一趟，安置好丰城军，布置好边防之后便可回京，到时候另有其他安排。而现在，她则是爵位又升了半级，变成了正三品的镇北侯，保留原有大理寺少卿职位的同时，加职同御史，有弹劾上奏的权力，最有意思的是，皇帝还给了她另外一个职位。
国子监丞，并兼律学博士，广授律学。
国子监是唐朝的最高学府，坐落在长安南郭的务本坊，并占有该坊的半坊之地，而大门最显眼的地方则是坐落着一座孔庙。
武德二年时，唐高祖李渊下旨，设立周公和孔子二庙，而约合十年之后，复又下旨，停止祭祀周公庙，并令国子监监生须拜孔庙，升孔子为先圣，以颜回配享。
而国子监丞也并不是什么大官，不过是一个从六品官，在京官之中也就是垫底的存在，不过对于国子监开始，国子监丞却可谓是意义非凡。
国子监的最高行政官员是国子监祭酒，从三品，也就是国子监一切事务的老大，名义上发布命令和制定方针的人，自然也只有一个，一般有极为德高望重的学者担任，除了名义上的监学，还要给皇太子讲经，自然地位超凡。比如当朝的国子监祭酒，便是当时德隆望尊的大儒，张楷元。
只不过，这位张老祭酒因为年事已高，而且一直潜心研究学问，所以尽管他在士人中极有名气，但他在普通百姓间的声明却是不如他的两个儿子的。
大儿子张晓，是朝中的监察御史，这次也在宴会之列，而小儿子则是在后世有“百练刚心，千锤义骨”之称的张巡，现以太子通事舍人之职外任清河县令，兄弟二人，可谓是名震一时。
而国子监丞作为国子监祭酒之下、仅次于国子监司业的第一行政人员，并且也是真正国子监内务的管理者。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在国子监监生的眼中，司业未必有监丞来得可怕，毕竟从某种程度上讲，总是高来高去的副校长和每天都在学生当中晃来晃去的教导主任中，还是教导主任更可怕一点吧。
最让唐一笑心生疑惑的，却还不是这个文绉绉的国子监丞，而是律法博士，也就是教律法的教授，这不仅让她在感到蹊跷的同时，也是一阵头大。
不过，以后的麻烦终究没有眼皮子底下的麻烦来得要人命，她怎么也想不到，秦王翦替太子举办一个宴会，居然用的是她的府邸，这简直不可思议啊。
唐一笑看见请柬上地点的那一刻，几乎以为是自己的眼睛花了，可当她确信自己看到的真的是“镇北侯府”四个大字，并且无比确认这就是皇帝赐给自己的新府邸之后，整个人彻底陷入了抓狂的状态。
而从天光大亮之后开始，门口就有人陆陆续续地进来，有人直接无视她，有人则是跟她点个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要不是秦王翦来得早直接被她抓过来质问，这时候估计唐一笑连炸房子的心都有了。
镇北侯府门前停满了牛车和马车，把府门前的这条不算宽的道堵得水泄不通，唐一笑实在没有办法，若不是她提前拉了壮丁，这时候估计都要忙疯了，幸好还有秦王翦在前头接待，顺便帮忙疏通道路，才算是勉强没有什么流血事件发生。
唐一笑刚从后厨催完菜出来，才到门口，就看见了昨天便说要来的大理寺卿施言志，赶忙跑上前笑道，“还没来得及办乔迁宴，我还怕大人迷路，结果刚进去一会儿的功夫，出来就看见您了，大人里面请。”
“《唐律疏议》仔细看过了吗？”
别说唐一笑，只怕谁也想不到，竟然有人在来赴宴的时候，没有贺词，连寒暄都懒得弄，直接问主人家读没读书，这不像是客人，倒像是老子。
“昨天勉强把《职制律》看过了，却还是一头雾水，实在想不出您要我看的是什么。”
施言志也不是完全不通情理之人，他左右看了看，看见不少人都过来了，便随意点点头，“一会儿进去说。”
唐一笑目送施言志依旧穿着一身只能用“埋汰”形容的衣服走了进去，一时间也是无比头大。
唐一笑正想着，便看见他的老上司工部尚书余懃和一个青年从一辆华丽的马车上下来，唐一笑又连忙迎上去，将人扶住，亲自引座。
这两年，余懃的身体也是大不如前了，用他自己的话说，可能是人走到了某一步，就会突然感悟天命，然后就会愈发地跟天接近，很快就要去往云端的某处。
而等唐一笑进去之后，其实也只有一些寒门子弟，主动来跟她打招呼，而这其中最有意思的是，扶着余懃的那个青年，也就是他的侄子余炼主动来找唐一笑说话，并且丝毫不掩饰他对唐一笑的崇拜之情。
唐一笑觉得好笑，又随口跟他开了几句玩笑，话没说完，就听见右边花园那边忽然传来了一阵叫好声。
唐一笑原本想去找施言志，但是人实在太多，她对新居并不熟悉，一时间居然没有找到人，而余炼忽然跑过来，邀她一起去花园那边，唐一笑找不到人，也不好推托，便也就跟余炼一起看热闹了去了。
当然，所有的人中，只有她自己以为自己是看热闹去了。
唐一笑一到，居然不少人都主动给她让开了一条小路，但这些人面上全然都是揶揄和看好戏的表情，怎么都不像是因为她“德高望重”才给她让出的道路。
不过，唐一笑也不在意，她正好顺着让出的这条小路往前走，就发现原来众人是在观人射箭。
射箭本就是君子六艺之一，在汉人王朝的时候，一直保持着其独特的地位，也衍生出了畋猎、投壶等多种玩乐之法，而在这盛世大唐，自然也拥有着十分广泛的受众，尤其是当今天下，无论氏族还是寒门，都积极习武的情况下，这种半竞技半玩乐的方式就更加得到了众人的欢迎。
当然，能够称得上竞技的活动，都注定会衍生出一些跟赌博相关的新的行业，尤其是在唐一笑的唐门让赌博业已经在大唐生根发芽，并且枝繁叶茂了之后，无论是下棋还是射箭，凡是涉及到在公众场合下的博弈类活动，基本上都会提出博弈的彩头来，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场上已经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甚至都不需要认识这双方人的脸，就能够轻易地看出来，因为场上的选手每射出一箭，都会引起不同的喝彩声和喝倒彩的声音，并且双方的着装也完全不一样。
而唐一笑的加入，则是让场面变得更加有趣了。
“唐侯。”
“唐大人！”
这两派自然就是世家和寒门，而寒门中的年轻弟子都惊喜地跟唐一笑打着招呼，虽然称呼并不同意，但唐一笑还没有要把军营的那一套带到这里来的意思，于是自然笑着回礼。
而且，她刚才原本还不明白，余炼为什么要让她过来，现在看来，他这是让自己过来给他们撑腰来了。
的确，寒门弟子若想入仕，绝对要比世家子弟难上不知道多少倍，而且十年寒窗，或是多年征战，还未必能及得上那些一出生就占据了巨大优势的世家子弟，而这自然也就导致了双方的矛盾不可调和。
如果有人说，世家难道就不能将举荐的名额分给寒门子弟一些，借此来缓和双方的关系吗？
无论是从眼前利益的角度，还是从历史原因的角度来说，答案都是否定的。
“怎么，唐大人也要来一局？”
唐一笑摸了摸下巴，“怎么，莫非是我的年纪太大了，不能加入吗？”
问话的人明显被噎了一下，这时有人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就只见这位衣着华贵的公子看向了唐一笑，“唐大人要想加入也可以，但是以唐侯的爵位和名声，若是彩头太小，实在是有辱唐侯威名吧。不如这样，既然要赌，咱们就赌个大的。”
这人一挥手，就有一个仆从模样打扮的人走了进来，弯腰低头呈上来一张弓。
不消细瞧，唐一笑就知道，这定然是一把难得的好弓，她之前在行军的时候也练过弓马骑射，自然也拉过弓，开过箭，只不过军队里的弓对于她来说还是有些软，因为她内力特殊，射出的箭上可以附带内力，所以一般的弓都不趁手，现在突然来了这么好的一把弓，可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
“这是我家传的冷月弓，世上只此一把，开弓起码要有二石五斗的力道，曾在千军中箭取吐蕃大将首级，这，是我的彩头，不知道唐侯的彩头是什么，可要对等哦。”
唐一笑的目光被这张弓吸引住，事实上她原本想去一趟洛阳，到颜真卿那里打一打秋风，看能不能顺一把好弓回来，虽然她也知道，这样的弓可遇而不可求，可现在送上眼前的买卖，哪里还有不做的道理。
而听见他说“曾取吐蕃大将首级”，唐一笑又是一愣，然后问道，“你祖上是李楷洛将军？”
如果她所记不错的话，大唐名将之中，也只有李楷洛将军曾有过这般壮举。
果然，只见这个锦衣青年一扬头，“自然是我祖上！”
事实上，虽然唐一笑军功卓著，但在他们看来，唐一笑只是捡了突厥和回鹘动乱的便宜，没什么真本事，所以，尤其是这些将门之后对于唐一笑的军功并不认同，觉得她名不副实。
当然，在年轻一代中，想要靠武功和唐一笑一决胜负，这种举动在熟悉唐一笑的人看来，基本上等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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