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 以卵击石（七）
这个叫李光晦拿出的彩头是宝弓冷月弓，而唐一笑拿出的彩头，却是一杆纯钢打造的大枪，枪头绽着点点银光，锋利至极，显然也是难得一见的好枪，而且更是为沙场而生的利器。
当然，这杆枪一直就在唐一笑的包裹里，只不过她还是假意进到内间取出来，免得太过惊世骇俗。
“枪是好枪，可也得有个名头，较弓较彩，不能无名。”
所谓较弓较彩，其实是一种文气些的说法，实际上这四个字的意思，就是说较量射箭，也要较量比试的彩头，李光晦先说了这枪是好枪，就算是认了这彩头，不过若是唐一笑这枪的名头不如他先祖射杀吐蕃大将，平定西南的这般有份量，那就算他李光晦宽容大度，从气量上占了个好名头。
“这枪原本有没有名字我不知道，枪上也没有写，我也管不着。这是我大破突厥叛臣的战利品，也是突厥大将之物，这名头如何？”
唐一笑认得很多会使枪的人，或者说，将领之中，很少有不会使枪的，枪才是战场是显威的利器，但却不是谁都能用得起这杆大枪。
这杆枪极沉，寻常的劈砸都很困难，更何况还要用其他的技巧来舞枪，这除了内力和气力之外，一个极重要的地方就在于，用这杆枪的人，枪法要极其娴熟与精湛。
这样的人，唐一笑只认得一个，可这把枪的名字又让她送不出去。
点凤枪，倒是和相亲时挑选中意女子的名字一样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白幼美了，虽然消息堂也传来过关于那边驻军情况的消息，但她却始终没有和白幼美通过信件。
这是一份无法回报的情意，所以连枪都送不得，何况还是有着这样名字的枪。
可枪实在是极难得的好枪，若是扔掉又太过可惜，所以这杆点凤枪才会出现在这里，成为一场对赌的彩头，并且还被人掩去了名字。
唐一笑说完之后，原本还准备说些什么的李光晦则是张了张嘴，然后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忽然哼了一声，转而撇嘴道，“勉强可以吧。”
唐一笑自然也不会跟李光晦去计较，毕竟屁股决定脑子，在唐一笑这个位置的人看来，李光晦不过就是个虎头虎脑的小子，都还不能算成个男人，若是要和这么一个小子计较，恐怕唐一笑早就累死了。
“我好歹也是上过沙场的人，论射箭，自然不会占你便宜，怎么比，你说。”
听见唐一笑这般说，李光晦气得撇了撇嘴，而原本在另一边准备为唐一笑摇旗呐喊的余炼则是突然冲了出来，不忿道，“李光晦，你不要太嚣张！你家不过是世家中的末流，还是契丹异族！唐侯可是正三品的镇北侯，你这般放肆，就不怕御史弹劾你家长辈吗？”
余炼话一说完，身后不知有多少寒门子弟纷纷和应，而另一边的世家子弟当然也不甘示弱，双方又是一副快要打起来的样子，可谓是剑拔弩张，唐一笑心里也是暗暗惊讶，没想到世家和寒门之间的积怨竟然如此之深，原以为不过是李涉不小心捅了个马蜂窝，现在看来，二者之间早晚必有一战。
若只是高端力量之间的争斗倒没得什么，只是竟然连小辈之间都毫无友谊，彼此敌视，这才真是令人咋舌。
就好比是张三的父亲和同学李四的父亲是生意上的对头，但是张三和李四却是同班同学，再不济也不过是关系漠然罢了，但是他们现在却像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一副不死不休的样子，如何不叫人心惊。
“哼，余炼，我告诉你，世家永远是世家，寒门永远是寒门，世家的力量岂是你能够明白的！？”
“你！”余炼气得满脸通红，咬牙切齿，“你不要嚣张！迟早有一天，我要让你看看什么叫沧海桑田！”
余炼跟李光晦吵得不可开交，这边唐一笑安之若素，打量着这些世家子弟的情况，记下了大概之后，才把要扑上去咬死李光晦的余炼给拉了过来。
“不必耍嘴皮子功夫，咱们在箭上一决胜负。”
“好！”
“唐侯威武！”
唐一笑说得气势磅礴，又是引来寒门的一阵喝彩，倒是把世家那边的气势压了一瞬，不过也只是一瞬而已，不管实力如何，世家总是不肯在气势上输于他人的。
“比法很简单，这个铜壶里的水流完之前，十支箭，按环数取胜，怎么样，敢不敢？”
唐一笑脸上露出了一抹了然的神色，“你本不是五姓七望里的人，但却是你来定比法，看起来，一会儿是你要和我比？”
“不错！我也不怕告诉你，我李光晦自幼拜高人为师，专修箭术，此次上京，便是为在陛下面前献艺，定要夺个‘天下第一箭’的名头，识相的留下这杆枪，说一声‘我这镇北侯乃是浪得虚名’，我们就放过你，怎么样？”
李光晦的话瞬间引起无数哄笑。
唐一笑的名声在世家和寒门子弟中恰好相反，寒门子弟对唐一笑甚至有些盲目崇拜，认为唐一笑无所不能，将来一定有封王的一天；而世家子弟则认为唐一笑完全是运气好，浪得虚名罢了，就算剑法不错，可什么地榜第一不过就是皇帝借京兆府给她造的势罢了，而带兵打仗就更别提了，他们祖上大多都是功勋王侯，大多都认为他们都是文能下马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全才，所以他们并不认为打仗有什么难的。
甚至，这里面的李光晦本就是契丹人，他父亲李楷洛便是契丹降将，不过他母亲却是燕国公李楷固的女儿，所以李光晦一向对自己的武力值尤为自信，步射也还罢了，若是论骑射，他一向自诩天下第二。
唐一笑也跟着笑了一声，“这话倒是有意思。镇北侯乃是朝廷正三品爵位，仅次于王和国公，若我说这话，丢了我个人的面子事小，丢了朝廷体面事大，这话可是万万说不得的，并且友情奉劝你一句，这话你也是万万听不得的。”
唐一笑一脸“我是为你好”的表情，加之堂而皇之的诡辩，更是让原本想看她笑话的李光晦等人差点气了个倒仰，不过，世家子弟中向来也不少聪明人，他们拉过了李光晦，悄声说了几句，便看见李光晦面上怒色渐消。
这时，突然有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传来。
“多年未见，唐大人风采依旧啊。”
唐一笑和众人都循声望去，却见到一个背着琴的中年人面带笑意地走了过来，身上虽有些羁旅之色，但背着这琴却又无端地显得十分高贵，仿佛和这琴融为了一体一般。
“殷先生！”
来人正是从新野后分开便再无相见的殷璠！此时再见到他和他背后的太古遗音琴，于唐一笑而言，竟是一个晃神，有了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上次一曲逍遥游，竟唱成了多年的分别，许久未见，先生近年可好？”
“风云变幻，沧海桑田，我的河岳英灵集上又要添上一位老友的墓志了。”
唐一笑一愣，还未说话，便听殷璠继续道，“前些日子，我刚刚得到消息，王季凌已经鹤去了，唉，上次见时他还调侃过我，我二人一起喝酒，互相打趣对方，没想到如今却是斯人已逝，只遗音容了。”
季凌是王之涣的字，上一次见，还是在十里亭一同送别王昌龄远赴江宁的时候，那时殷璠奏琴，王之涣击节唱诵，往事依稀，却还都历历在目，没想到又是一人不再。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斯人已逝，生者犹悲，殷先生莫要伤心太过，多添病体。”
殷璠点点头，又和唐一笑寒暄了几句便道，“唐侯若是还要和我在这里聊下去，只怕那些人就要绷不住了，唐侯还是快去吧，我还等着领略唐侯风采。”
不知是否是受到了生死之事的刺激，唐一笑此时却不像方才那样万事皆不放在心上，听闻殷璠此言，却是一笑，“唐某可是大唐武侯，他们和唐某比较弓马骑射，岂非是以卵击石吗？”
话音刚落，唐一笑抬手便拔了铜壶上的塞子，铜壶中的水流出来的一瞬间，唐一笑脚一勾地上斜置的大弓，瞬间便是弓开如满月，箭去如流星，刷刷刷，众人只望见几缕残影，再一看前头靶上，已是箭在靶上，穿射红心。
寒门这边顿时一片叫好声，几乎要把房顶都掀翻，再反观另一边，则是鸦雀无声，一片丧气。
李光晦脸上也是分外难看，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个距离的十箭十中对于他来说并非难事，只是他学的是标准的射箭术，难以做到唐一笑这般快，虽然只要在铜壶水流干之前射出即可，最终比较的还是靶数，但总觉得自己已经是先输了一筹，不过是仗着规则不败罢了，这让一向自诩天下第二箭的李光晦一时间难以接受，脸色也是晦暗难辨。
轮到李光晦的时候，他已是尽力将速度拉快，不过在场之人都能看得出，他还是比唐一笑慢了不止一线，虽然也是十箭十中，但其实是他输了。
在战场上，你射出了一箭，对方射出了两箭，生死便已决定。
李光晦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心中也已明白，这一场是他输了，只是他到现在未曾说出认输之话，不过是面子上过不去罢了。
正当唐一笑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一个声音从人群外传来，唐一笑还没认出这人是谁，便听见李光晦高喊一声——
“四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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