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疯子艾西娅
“噢！往那看，她就是艾西娅·怀特！”
追随着她飞扬的银色发丝，你可以看见这所古板的小学里最肆意张狂的色彩。
到膝盖以下的连衣制服裙，腰部宽松肥大的布料，天青色的西装外套一板一眼，规规矩矩的皮鞋白袜，这是弗罗尼亚小学部女生的统一服装。
你问艾西娅愿意这么安安份份吗？
当然会啦，拜托，她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儿，总得有一些听话的时候是不是？
只是乖乖穿好校服而已。
她是绝对不会故意裁短制服裙，然后收紧腰身的，（毕竟这老土的样式怎么改都没有用，但说实话，她其实试过）。
倒不是说这个把戏早已过时，也没有嫌弃这种矫情了些的小女孩心机，艾西娅穿着弗罗尼亚小学的男款校服已经整整五年了。
那套女式制服还压在她衣帽间的最里层吃灰呢。
除了有一次逃课翻墙时裤子被护栏扯坏了，刚好另几套被拿去重新修改校徽时，她才穿了那套制服一次。
男士校服不好看。明明是同一个码数，男孩的衣服却比女孩的大了不止一点，穿在她身上松松垮垮，稀稀拉拉的。
岂止是不好看，简而言之就是一个大写的丑。
弗罗尼亚小学部没有第二个女孩愿意像她一样穿着男孩样式的校服在学校里晃晃悠悠。
艾西娅叹气，她知道丑，她怎么会不知道呢？她可是被自己评为伦敦时尚之花的、整个地球范围内目前为止唯一一个获此殊荣的人诶。
可是架不住这校服逃课好用呀。
轻薄的料子和简单的款式，夏天短裤好逃课，冬天裤腿还带棉，一年四季都能拿来当“战服”。
最让人满意的是，穿着这套校服玩滑板时，飘逸的衬衫似乎和电影里挂着披风的超人重合，这使她每次玩滑板时都有一种去要拯救世界的感觉。
多亏了这套校服，（和艾西娅与生俱来的可怕的精力）小学部里总是能见到她活力四射的身影：细瘦的身材和夺人眼球的银发，一件男孩子的衬衫里却装着个女孩，这本就够招蜂引蝶，更别说艾西娅天生就喜欢沾花惹草。
于是，众所周知，艾西娅·怀特和男孩女孩都能打成一片，和校内校外的小猫小狗都可以聊上两句今天伦敦的天气。
连校门口的看守——蒙德里亚先生也去懒得和她作斗争了：“她爱跑那去跑哪去吧，小麻烦反正到了饭点就会自觉跑回来找东西吃，看是也没人能把这个小祖宗怎么样。”蒙德里亚先生一脸沧桑地说。
从被艾西娅折磨疯的第一个学年开始，蒙德里亚先生就已经和他的主发过誓：他再也不和这种擅长耍赖，而且行动敏捷的人较真了，就比如那个艾西娅·怀特！那个时刻都要闹出点什么动静的小麻烦！
校长室频频失窃的绝密档案（其实是校长本人老来怀春而来少女心思，偷偷写出来小作文）；
门卫先生在校门口栽的小雏菊才舒展了几片花瓣，就被先一步摘下（被艾西娅用来做成花环哄隔壁学校的金头发小美女去了）；
食堂里做饭的健忘玛格丽特夫人，她专门用来记菜谱顺序的菜单被调换了好几次（导致有一天竟然同时每人供应三道小点心！）；
还有就是草地雕塑群之中无故消失的手部持件，以及突然出现在隔壁普罗提诺学校的，弗罗尼亚学校的雕塑部件。（它们才是真正的无辜牺牲品）。
直到艾西娅光明正大地把她自己每个看不顺眼的人“整治”了一遍之后，所有人都达成了共识，大彻大悟：
别惹一个又会耍赖又天生反骨的人，偏偏真正讨厌她的人还没有几个！
伦敦的雨天和晴天就像诀别以后的恋人，雨水绵绵的日子里伦敦城透不进一丝阳光，笼罩在城市上方的墨色似乎已经压在了路边的灯盏上。
艾西娅抬头望天，夜色已经要弥漫开来，晚来风急，谅是平时在伦敦这样湿冷的天气下也要义无反顾穿短裙的她，现在也冻得发颤。
她就读的私立小学又一次想要以她违反校规为由，将她一脚踹出校门。
也许是因为她把校长女士的“优秀言情作品”印发了个百来份后还传到了隔壁小学，也许是因为她前天把捉弄了她偷养在学校的小猫的男孩打了一顿，结果事后发现他就是校长本人的亲儿子。
也许不止这两个原因，但肯定由于某个该死的“叛逆的证明”，导致这次她那位老不死的地中海教授非得让她的监护人来一趟，虽然这对艾西娅来说倒没什么区别。
她先是照例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然后又被苦口婆心地灌下一堆老鸡汤，只是这回多了两个在旁边冷眼旁观的人。
校长女士那张木椅子后面挂着的皮鞭子还被特意收了起来，约莫是怕被看见。
但其实没必要，艾西娅在学校里过的不好，这正遂了她养父母的意。
她心里闷闷的，却又有点得意。
怀特夫妇和她那一点初来时的新鲜感早已消磨殆尽，她一直都知道他们不想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
而现在他们被迫满脸憋屈地坐在硌屁股的木椅上，听着她这位更年期的女校长啰嗦。她居然觉得挺值得，因为看见他们吃瘪的神色可不容易。
怀特先生总嚷嚷着每分钟他能挣多少英镑，虽然里面不乏吹水的成分，但艾西娅此刻到希望是真的。
毕竟现在四舍五入就等于坑了他一大笔钱。
待了有半个世纪那么久，这场折磨才结束。
她的养父母不知又犯了什么病，大冷天竟然要她和他们一起走回家，美名其曰“散步”。
艾西娅翻了个白眼，实在不能理解他们的心思。这些富人都是那么矫情又多事的吗？
“西娅，你就非要让我们对你这么失望？”
艾西娅回头，撞上满眼哀怨的两对视线，她似乎已经能免疫这种夹着刀子似的眼神了，只有怨气和责备，还有不屑于隐藏的不耐烦。
就好像她理所应当让他们摆布。
“是啊，你们把我从孤儿院领回来，是为了回家后听可爱乖顺的西娅撒娇，不是为给她收拾烂摊子，天天两头跑。”
艾西娅转身，轻蔑地笑笑，“那真是对不起了，我伟大无私的养父母，当初可没人求你们领养我。”
怀特夫人僵硬地避开她的眼神，拉住丈夫的手：“犯不着在这里动手，街上耳目多。”
这次他的丈夫似乎比她想象中冷静的多，以往他总是直接和这个妮子动手。
怀特先生挣开自己夫人的手，扯出一个冷笑：“你爱怎么造就怎么造，我马上就要出国了。到时候你爱怎么折腾是你的事。”
“我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吧。白白养了你这个白眼狼这么多年。”
仁至义尽？
艾西娅怒极反笑：“那正好，你走了我还能拿钱，我宣布，这是我今年听到的最好消息。”
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要不是英国麻烦得要死的律法不允许，也许艾西娅早就重新恢复她孤儿的身份了。
怀特夫妇奇怪地安静下来，特别是怀特夫人那一双豆子大的眼睛似乎夹杂着某种复杂的情绪，焦灼的视线快要把艾西娅烫出一个洞。
艾西娅懒得再管这对夫妇，任由着自己的思维无限发散。
她很清楚自己在孤儿院的处境，怀特家领养她是为了什么却不清楚。也许富人们的心血来潮？也许是将她当成某个逝者的替代品？
她不知道。
怀特这个姓氏给她带来了另一种形式更冠冕堂皇的束缚，另一种以教育为由的思想灌输。
仿佛试图塑造出另一个人，一个原本应该代替艾西娅每天身着丝绸睡衣在公主房里学习礼仪的女孩。
凭什么呢，她为什么就不能做自己呢？艾西娅·怀特的灵魂难道不是一样重要吗？
我连十一岁都不到呢，艾西娅兀自想到。
这对夫妇的冷漠打破了她对亲情的幻想，他们看着她，却像是在通过她看着另外一个人，一旦她摆脱了别人的影子，他们的目光就再也落不到她身上了。
真讨厌啊。
但她却是最无力的。
他们对她的关注，似乎从来都是外界强加的。
艾西娅努力地思索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今天是十二月二十四号。
因为明天就是圣诞节了。
艾西娅站在镜子前，漂亮的银发盘在脑后，额前的几缕头发打着漂亮的弧度分别在脸颊两侧，一双眼睛泛着动人的光彩，是充满活力的天蓝色。
她踩着一双奶白的羊皮靴子，上身是一件棕色菱格的白色贴身毛衣，披着一件暖色的大衣，搭配的是迷你短裙，白袜子一直到大腿根，右边的腿上系着一只蝴蝶结。
窗外的天色暗了下去，飘起了飞絮似的雪花。
艾西娅看了看时间，两根指针指向七和十二。
正好是七点整。
她轻车熟路地拧了拧门把手，房门不出意料地被反锁起来。
艾西娅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心情却难以抑制地雀跃起来。
还差一会……她想。
“啊，欢迎欢迎！圣诞快乐！我的宝贝桉铂小侄女，我日思夜想的小宝贝！快来看看这次的圣诞晚餐是不是你喜欢的……”
艾西娅听见怀特夫人尖利又欣喜的声音传来，心里快活地想到：就是现在了！
她推开房间的窗户，探出半个身子，使劲地吸了一口凛冽的寒风，湖水似的眼睛泛起涟漪。
然后手脚并用，从窗沿跳到比窗户低一点的屋顶上去，刚刚下了一层薄薄的雪，艾西娅落在上面像踩着羽毛一样。眼前就是后院里那棵枝叶繁茂的树。
树干很纤细，好在艾西娅也没什么重量，她顺利地靠着那棵树从二楼的小屋顶着地。
紧接着就是百米冲刺的速度趁着前院没人从大门溜了出去，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好耶！”艾西娅忍不住蹦起来，她在空旷的街道上用尽浑身力气奔跑，雪已经被扫到路的两旁，左右的店铺要么关上了门，要么就装饰的极具节日氛围。
她听见呼呼的风声夹杂着圣诞歌的旋律，冷冽的空气带着道路上独有的，淡淡的汽油味灌进肺里，世界的颜色因为落雪而变得朦胧柔软。周围时不时有人向她投来好奇的目光，却没有人拦下她。
没人会不相信这是一个赶回家赴圣诞晚宴的小女孩，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活力和期待，和每一片坠落的雪花同样明亮。
艾西娅一口气跑了好远，累的靠在灯柱上大口呼吸，白色的雾气萦绕在口齿间慢慢消散。
她看着路上稀疏的行人，小孩子们蹦蹦跳跳，情侣们相依前进，一些老态龙钟的老先生们拄着拐杖，拉着老伴的手坐在挂满霜花的树下的长椅上。
这个世界有时候好像和我一样可爱呀，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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