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蹊跷

随着霞光散去，日头高升，他们离目的地也越来越近了。

        为避免引起事故，目的地是离都城、集市较远的地方，也是仙门专门建造的中转站。

        姜明水带着几个看什么都新奇的孩子站上传送阵，按下灵石，再用灵力激活。

        传送阵发出耀眼白光，转瞬间便来到了都城。

        一瞬间，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叫卖声、交谈声、车马声，不绝于耳；小食摊贩、胭脂水粉、商铺酒楼，目不暇接；糕点的甜香、飞扬的土灰味、酒肉的鲜香、盈满口鼻……

        耳边还能听到“是仙人！”的惊叹声。

        距离他们几步远的卖糖葫芦的老头“哎哟”叫着，扛着扎满糖葫芦的草靶子往旁边挪，很惶恐地嘟囔：“冒犯了，别让仙人沾了老朽身上的土。”

        李阳看得目瞪口呆。

        他自幼家境贫寒，父亲征兵服役期间去世，母亲给城里的大户人家做洗衣妇，挣些辛苦钱。

        长那么大，从没享受过这种好似他高人一等的待遇。从来都是母亲带着他点头哈腰，恨不得卑微到泥里去。

        他一瞬间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心里也觉得怪怪的。

        上山前母亲嘱咐他，不求他出人头地——

        他母亲只是一名乡野妇人，并不知道好的灵根意味着什么，也从没想自己这贪吃善良的儿子能成什么神仙。

        只求他在山上能吃上雪白的馒头、有油水的好菜。

        李阳也没有追逐大道的志向。

        他听外门的师兄说了，练气七层以后，就可以在凌霄门下的商铺产业里，找份工。

        到时候赚了钱，把老娘接过来享福，才是他想要的。

        现在这种待遇，更坚定了他的决心：

        他受不了那种娘俩被人踩在脚底吃不饱饭的苦，也没底气成为大人老爷、仙人。

        安安稳稳，到了时间就下山去找他娘，最好了。

        与他相反，纪凌冷冷的表情终于得到一点消融，他握紧拳头，眼睛里升起一丝希望与憧憬。

        总之，凡间热闹的景色让在凌霄呆了近千个日夜的孩童双目发光。

        他们边端着凌霄弟子的气派，边小心翼翼跟在姜明水身后。

        付云静抬头看看脊背挺直，婷婷而立的师姐，对淡然又温柔的师姐更敬佩了。

        殊不知姜明水心中也在打鼓，她在凌霄正儿八经呆了十几年，现在猛地出来社恐都要犯了——

        拂江长老找的任务看似简单，但这种环境、地位待遇的猛然转变，尤其还是和人间权贵打交道，其实很考验一个人的心性。

        怪不得渚随云笑嘻嘻提醒她带隐身符，到人间就隐身，问他原因还不说，这厮忒坏。

        无法，姜明水只能带着几名小萝卜头，按着玉珏指引，来到一座府邸前。

        高门外早已有人等待，管家模样，四五十岁，表情威严、穿着讲究，身后跟着几名个子高挑的小厮。

        看到他们第一眼，老人似乎有些惊讶来人的年龄，怔怔看了他们好一会，但反应过来后便十分有眼力劲地弯腰行礼。

        “见过仙子，请诸位仙长随我来。”

        入门是高高的影壁墙，绕过去又是一道垂花门，两侧是抄手游廊，走过穿堂。又过一道大理石大插屏。

        入门大紫檀雕花案上，设一三尺高釉白瓷瓶，温润如玉，墙悬名家长幅山水图，两列楠木大椅，间有几个紫檀小凳。

        管家客客气气请他们坐下，奉上好茶，侍奉的婢女样貌姣好，都是花一样的年纪，谦卑有礼。

        姜明水喝着茶，面上一派从容。茶水入口生甘，是难得的好茶，只是比起凌霄的灵茶次了不止一个档次。

        看任务描述，府里已经死了不止一个人，都火烧眉毛了还摆谱，一些脸面简直看得比命还重。

        关于这次的任务介绍是这样的：

        太守府中的某名丫鬟与小厮存有私情，正好被太守夫人撞到，太守夫人身虚体弱，惊吓过度昏病了一场，醒来将二人各打三十大板，赶出府去。

        谁料那丫鬟已有身孕，流产去世。

        紧接着府上怪事频发，先是丫鬟尸体一夜间，肚子破了个大洞，活像婴儿从里面钻出来，小厮也无故去世，全身干瘦，形貌可怖。

        太守夫人病得愈加厉害，整个太守府人心惶惶，专门的负责人员检查后，发现是丫鬟未出世的孩子化作怨鬼，在府中作乱，虽然化解怨气棘手，但并不需要多高修为。

        姜明水没有着急：修真多年，都开悟到筑基期了，可不是白修的。

        人的言行举止能透露许多东西。

        这府里愁云压顶，黑气森森，随处可见辟邪的桃木牌，但偏偏每个人给她的感觉都是嘴巴紧闭，似乎有些事比怨鬼还可怕。

        事情没那么简单，这是姜明水的直觉。

        倒是几个小孩挺着急，时不时看自家师姐一眼。

        但都颇有眼色，收到她噤声的手势后，都没有冒失问她为什么不去看看尸体、为什么不速速发威把怨鬼收服。

        小厮搀扶着犹带病容的太守出来，太守姓陈，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辛苦各位仙长远道而来。可否麻烦仙子看看贱内病情？”

        姜明水放下茶杯，“劳您带路。”

        ……

        太守夫人崔氏是一名难得的美人，据姜明水探查，她至少三十岁了，但貌如春花、色如少女。且身带异香。

        怪不得能让太守方寸大乱，牵肠挂肚，一上来就先问“能不能看看我夫人”

        陈太守挥退下人，“内人一向爱面子，不愿让别人看见她现在的丑态。

        殊不知我怎会嫌弃，看着她受苦实在是心痛如绞！”

        他颤巍巍握住崔氏的手，掀上去一截衣袖给姜明水看——

        光洁细腻的皮肤上是一个狰狞的紫色小手印，也就刚出生的婴孩大小。再往上卷袖子，手印一个接一个。

        几名炼气弟子第一次见这种场面，除了纪凌都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姜明水面色不变，上前，随手取出一张空白符纸，掐了个灵诀，符纸飘到崔氏手腕上，转瞬由白转为黑紫色，黑气浸墨似的在上面涌动。

        姜明水手指一勾，黑气静寂，符纸又变成一张平平无奇的黑纸飘到姜明水手上。

        陈太守老泪纵横，“夫人，醒醒，若没有你，我这残生还有何生趣！”

        他说得真情实感，脸色本就苍白，激昂下差点没晕过去。

        好在崔氏没一会便悠悠转醒，十分惊惶的样子：“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看到姜明水一行人后非但没有平静下来，反而挣扎着躲进陈太守怀里，“大人，我怕，我怕！”

        陈太守只唤来管家带姜明水一行人出去，为他们安顿住处。嚷着让丫鬟端汤药进来“服侍夫人服下”。

        他权高势大，客房也雅致，姜明水直言不需要人伺候，把几个小萝卜丁叫来，在他们面前展开那张漆黑的符纸，问他们：“你们有何发现？”

        “任务提到的怨鬼乃是未出世的婴儿，常情下，他们怨气重、报复凶狠，但还非常弱小，一般炼气二层到三层的修士就可以解决。

        但是我从符纸上感觉到的怨气大约有炼气四层的强度。”

        开口说话的是纪凌，他是几个孩子中修为最高的，已经炼气五层的修为。

        “我看那几个手印是有大有小的。”小姑娘付云静道。

        谷伊是个性格偏急很伶俐的男孩，“师姐，我觉得他们太敷衍，不是应该赶快让我们去看尸体、查明怨鬼在哪吗？”

        轮到李阳，李阳吭哧半天，憋出来一句：“我觉得那个官老爷对他夫人好的不正常……”

        他自小跟着贫寒的母亲在大宅里讨生活，见过那些官老爷都是三妻四妾，即便娇宠也不会如此夸张。

        付云静的父母是一对感情恩爱的修士，闻言反驳：“若是他们感情好呢？我爹和我娘认识百年，对她非常好。”

        李阳捏着衣角、低着头，讷讷地说：“那不一样……不过或许是我感觉错了”

        姜明水微笑摸摸李阳的头，“我认为你没感觉错。”

        “凡人与修士是不一样的，凡人一生不过百年，声色权欲、诱惑纷繁、追求众多，这种情况下，普通人把真情放在首位尚可理解。

        但依照陈大人的地位、权势，假如他将情爱放在第一。他做不了太守。

        今日他不顾大局礼数，为了自己夫人像个痴儿一样又哭又笑，反而不正常。

        刚才云静提到自己的父母：修士选定伴侣需知晓两人便结了大因果，从今往后，百年、千年，这便是唯一执手与自己求索大道的人。终归还是不一样的。

        所以我们修行之人万不可三心二意，选定伴侣更要慎重、珍重。”

        几名师弟师妹听完后都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谷伊用胳膊肘捣捣李阳：“没想到，你这懒虫那么厉害呀。”

        李阳面色涨红。

        姜明水微微一笑，从纳戒掏出几道防御灵符交给他们，“呆在此地，不要走动。”

        几名孩子点头，纪凌道：“师姐，我和你一起！”

        姜明水摇摇头，眨眼间她便消失在原地，只留一个符纸化作的与她一模一样的“假人”。

        事实上，刚才她向几个孩子隐瞒了一部分——

        那张符纸只是吸收了部分崔氏身上的怨气，也就是说这名怨鬼修为至少在炼气五层。

        看陈太守和府中诸人情状，隐情不小。

        若是直言给这些孩子，只会让他们先自乱阵脚。

        来之前拂江收走了她的纳戒，给她一个朴素版本：只有几张低阶防御灵符和一个呼救玉牌。

        所以，姜明水不仅要在没有诸多高阶灵器开挂的情况下保全自己，还得照顾好师弟师妹。

        眼前形势，不如她自己先来探查、解决一部分事。

        首先是那些大小不一的手印，谁还能生个八手怪婴？只能说明，留手印的怨鬼不止一个。

        姜明水只有筑基修为，神识并不足以覆盖整个太守府，只能不断移动探查。

        她头上玉簪名曰见微，昆山白玉制成，簪首一抹碧色是灵鸟青鸾为报她爹娘救命之恩赠与的心头碧血。

        总之，这种至纯灵物打制的水属性灵器，用来勘测邪魔怨气最适合不过。

        她输入灵气，见微闪闪烁烁，几秒后便黯淡下去。

        这意味着此地怨气不重。

        但紧接着，碧色一闪，见微像是“恼怒”自己被什么东西骗过了，光芒大盛。

        随着“噼啪”一声，姜明水神识微动，“看到”主宅牌匾一块不起眼的乌玉正缓缓碎裂，姜明水直觉这玩意不能直接去接、普通的符纸肯定也接不住。

        她灵机一动，见微在袍袖上一划——她的衣服全是用的上品织云锦，防御功效极佳。

        “去。”

        姜明水轻喝一声，用碎布裹来了那块乌玉。但这乌玉应该是附着了销毁的法阵，姜明水只能眼瞅着它碎成一把渣渣。

        几乎是它粉碎完的那一刻，太守府里的某个“遮罩”也没了，不断有地方涌出黑气来，整座府邸活像个蜂窝煤。

        老天啊，姜明水想：这是造了多少孽才那么重的怨气啊！

        她抿抿唇，朝着黑气最近的一个地方而去，是一处柴房，挂有铁锁。里面二具尸体盖着白布。

        姜明月握着玉簪的手微微颤抖：

        她怕恐怖片，超级怕。

        修仙，不代表不怕贞子。

        你修，你也怕。

        眼前没有师弟师妹，姜明水的气场也有变化，从刚才的稳重，变得有些小心翼翼。

        幸好不必她亲自动手验尸，这两具尸体实在是狰狞，姜明水感觉自己简直想痛哭着大喊：爹娘救我！师弟救我！

        她深呼吸，颤巍巍用灵力探查，发现一件奇怪的事：婢女的孩子明明还在腹中。

        婢女怀胎月份小，普通人验不出，但只要腹中已有灵光——俗称已有魂魄在，便意味着腹中有胎。

        眼前这具僵硬腐臭的尸体虽然腹部破了个大洞，血肉一团模糊，但确实仍有魂魄存在的痕迹。

        胎儿枉死，无法投胎。姜明水神色凝重，打了一方灵诀，慢慢替修补全这具无名魂魄。魂魄修补全，化作星星点点离去了。

        而姜明水也从这缕魂魄中得到了一些画面：

        一些这名婢女被几个强壮小厮按住、不轨的画面。

        既是被污，何来私通？

        崔氏、刘太守……全在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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