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依靠
第一中心医院位于枋洋市中心区域，乔年年下车后站在医院门口，拿出手机拨出电话，朝着那层层高栋看去，神色迷茫。
不知过了几分钟，一个面色苍白身形消瘦的青年男人走了过来。乔念念望着面前脸色苍白，眼眶红肿的表哥，一时间竟说不出一句话。
“走吧，去看一眼，医生说……有可能撑不过今晚了……”
一瞬间，他的声音开始哽咽，眼中渗出泪水。
楼梯，不知爬了多少层楼梯，绕过了很长的楼道，乔念念终于走进了一处宽阔的地方。入眼可见，地面上坐着一堆堆的人群，他们坐在垫子上，面容沧桑。她看得出来，这都是在这里守夜等消息的病人家属。乔岸带着她向里面走了走，还未靠近，一声满是因为哭泣而颤抖的声音响起。
“年年，年年，你舅妈，没了。”
乔年年从来没有见过，一向性格稳重的舅舅会在她面前失声痛哭。他瘫坐在地垫上，身旁放着一个背包和纸袋，里面装着洗漱用品和几瓶水。舅舅深灰色的外衣满是褶皱，两腿裤腿卷起，蜷缩在一起。他的眼中满是红血丝，声音也变得嘶哑，他就缩在那里，痛哭着呼唤自己。
泪水在她没有察觉时已经滑落到下巴上，她用手抹了一把，走近舅舅伸出手抱住了痛苦流涕的他。
“没事的，没事的，不是说还在观察期吗，只要渡过了，就肯定没事的。”
或许是在安慰舅舅他们，也或许是在安慰自己。乔年年抬头看向不远处的病房室门，一扇门关闭，另一扇门打开。她看向了里面，有推着满是病床用品走过的，也有医生护士急匆匆地走动。他们像是已经习惯了这种情景，脸上面无表情，像是在重复着每日的行为。
“陈烟家属”清脆利落的声音从病室门口响起。
乔年年和舅舅他们同时看向那名护士。表哥缓慢地站了起来，默不作声。他拿着手中的包就要进去，舅舅一把拉住他的衣袖，表哥沙哑的开口：我去。
那时，她看到了舅舅脸上惊慌失措的表情。表哥抹了抹脸上的泪水，低着头走向那扇门里面。
她握紧了手，满脑空白，不敢去看舅舅。
短暂的几分钟，像是几个时辰。
表哥出来了，步子缓慢，甚至有些站不稳。
“医生说血压只有40了，让我们先回家做准备。我先去把最后的费用缴纳一下，爸你们去看最后一眼吧。”
舅舅的双手像是再也没有了力气般垂落下来，他此时已经哭不出来了。将行李规整了一下，他抬步向着病房走去。
在乔年年的记忆中，舅妈就是自己的另一个母亲。她与舅舅结婚将近三十年，只有表哥乔岸一个孩子。而自己又是从小在姥爷家长大，与舅舅家的感情甚至超过了自己的母亲。舅妈很想收养她，即便在有乔岸这个儿子的时候，依然将一大半的母爱给了乔年年。
他们四人一起爬过长城，看过故宫，一同见过□□广场的升国旗仪式，也一起去感受过战争留下来的伤痛遗迹。
在她的记忆中，舅妈有一头长及臀部的乌发，身上始终有一种温暖却说不上来的味道。而此刻在她面前的舅妈，是什么样子的呢……
那一头长发不见了，头颅上方用厚重的白纱布包裹着。面色蜡黄无生气，有的只是长时间戴着氧气罩而留下的一道道深印。
她被包裹在白色的被子里面，身上没有了温暖的味道，取而代之的是消毒水的味道。她触碰不到舅妈的皮肤，感受不到她的体温。推着高位病床，搀扶着身旁已经直立不起的舅舅，她尝到了泪水的味道，咸的，带着些许苦涩。
口袋中手机发出的消息震动声她丝毫察觉不到。出了大楼，刺眼的阳光让她不得不伸出手去遮挡。或许是因为有了光，让这一切变得更加真实。在病楼内的昏暗视线总是让她产生错觉以为在做梦，可出了病楼，乔年年开始想念起那昏暗的灯光了。
临近家后，乔年年便发现舅舅的家中早已被专业人士打理好，屋内的陈设布置，送葬的物品整整齐齐的码放在一楼院子中。
她忽然发了疯似的胃中一阵翻腾。
跑向洗手间内，她不停地干呕，泪水不停地向下滑落，已经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过了许久，敲门声响起，是母亲回来了。
她用凉水冲了把脸，缓慢地打开门。
母亲的眼周已经红肿了，她知道，这是哭的太狠才导致的。
“去陪陪你舅妈吧。”
“外公外婆呢”乔年年勉强挤出声音，因为体质太差，患有过敏性鼻炎。马上就是季节交替的时候的，最近几天隐隐有复发的迹象。
“你外公得到消息后，高血压犯了，当时就晕倒过去。你舅舅怕他们再出事，就没让来，说等事情结束的差不多后再让两位老人过来。”
外公患有高血压，一点刺激都不能受。舅妈是他们的大儿媳，孝顺懂事，从未红过脸，可想而知此事对两位老人的刺激有多大。
“嗯。”
乔年年不想过多说话，她轻声点了点头，便走近了房间。
房间窗帘被拉上，舅妈就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一样安静。乔年年伸出手抚摸了她冰凉的脸，试图添上几分暖意。氧气罩已经摘下，因为戴的时间过长，唇部被挤压的有些变形。在她的耳旁，放着一个包装袋，她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一块头骨。
小利看着自家老板，这已经是无数次失神了。
从今天早上进图书馆时，他便发现陈哥心不在焉的，总是跑神。想要问问发生了什么，却又觉得不太合适，他细心的给陈景行送去了一杯开水，想要试图平稳一下他的心绪。结果这都将近半个小时了，陈景行不是低头摆弄手机就是走神，杯子的水早已没有了温度。
陈景行心情说不出的焦虑，他不知道小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因为接了一通电话，就变得魂不守舍，连忙买了车票，只留下一句‘有急事’就离开了。
已经过去了七八个小时，他给小姑娘打了电话，发了短信，却始终没有回复。
“叮”
微弱的消息提示音响起，陈景行第一时间看向手机，随机面色变得难看几分。
‘她的舅妈昨夜脑出血，送进了医院，手术中发现脑梗塞，离开了。’
信息列表中，是张志兵发来的消息。
他忽然站起身，凳子与地面发出的刺耳摩擦声让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他这里。但他已经顾不上了，拿起外套便疾步向外走去。
临近冬天的清晨是十分冷的。乔年年与家人一夜未眠，静静地等待着凌晨五点的到来。
寂静，无比的寂静……
乔年年与家人在客厅守了一夜灵堂，他们坐在地上，看着置于面前睡着的人，所有人都默不作声。
忽然从门外传来了短暂的交谈声与车门打开关闭的响动。不多时，便进来了几个壮汉，他们穿着黑色工装，手上带着棉麻手套，与舅舅一家交流一番，便安安静静地将舅妈的尸体搬运到了灵车之上。
虽然是凌晨五点，但亚于天色过黑，乔年年只察觉出那是一辆紧密封闭的客车。
坐在车中，冰凉的触感从手下传来，乔年年的眼泪像是断了线怎么也止不住。车中没有一丝光线，她看不到母亲与表哥的五官，却能感受到他们的悲伤。
不知过了多久，殡仪馆到了。
丧乐从进门的那刻便响了起来。空旷宽广的大厅没有任何摆设，正对着门口方向的是扇隔挡，上面的东西看不清楚，可她却感觉无比的寒冷。
办手续，最后的触碰，被放进火箱……
或许是一个小时，也可能是两个小时。门外的天已经泛出鱼肚白，天色却有些阴沉。表哥一行人在前方撑着黑伞，抱着骨灰，到了一个地方进行最后的跪拜，便从一扇门出了殡仪馆。
乔年年太冷了，她的身体冰凉到不可思议，甚至手脚没有一丝温度。天色逐渐大亮，她身体依然没有回温。
一路上昏昏沉沉，脑中思绪如麻，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妈，我想回去了。”
乔妈看着床上脸色有些惨白的女儿，心中止不住的愧疚。
“再等等吧，过了头七吧。”
乔妈身体微微转了一下方向，擦拭了一下红肿刺痛的眼睛。
乔年年看着上方的墙壁，想起小时候自己莫名发高烧把舅妈急哭的事情，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直视前方。
“我想现在回去。”
…………
再次回到家中，乔年年蒙头就睡，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多久没有进食了。再次醒来时，她彷佛看到了陈景行的身影。
“陈景行”
微弱中带着些沙哑的声音响起，陈景行放下手中的药，将乔年年靠在了软垫上。
“你身体太虚弱了，阿姨又从李叔那里给你抓了些药，让你按时喝。”
一边解释，陈景行一边拿起一旁的药碗，吹散了烫意，抵到了乔年年唇边。
是了，不是做梦，毕竟这中药味道如此熟悉刻骨。
她喝下嘴边的药，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过陈景行的脸。她看着面前专心给自己喂药的男人，心中多了些莫名的感觉。
“苦吗？要不要给你剥个橘子。”
陈景行像是没有察觉到乔年年的目不转睛，依然关怀备至，可乔年年哪里知道，关怀背后却是他的怒火与疼惜。
“陈景行，我……”
未等乔年年说完，陈景行将空碗放在了一旁的床头柜上，表情严肃，眼神中多了些许怒意。
“我去了枋洋市，给阿姨打了电话。阿姨说你身体不舒服，已经回了清洲。我再次回来后给你打了无数电话，敲门也没人应，我去查了小区监控，只看到你那日进门的身影。两天，足足两天，你没出门，不喝水，不吃饭，手机关机。乔年年，你要上天吗？”明明那么平淡的语气，从陈景行口中说出却让乔年年心生愧疚，忍不住低下了头。她知道，自己根本无言反驳，因为陈景行说的都是事实。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柔软的身躯忽然贴向了自己，他能感受到自己腰上哪一双纤细柔嫩的双臂，一时陈景行愣在一边，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乔年年将脑袋靠在陈景行的胸膛之中，感觉这样可以给到自己一份力量。
她太累了，爱她的，她爱的，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变成两个不同方向的旅客。她不知道要去向何方，会去向何方。如果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带给自己的是无数的分别与不安，那么她会先选择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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