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匹夫
周一点祛寒祛得很彻底，零下二十几度的化龙谷底，他脱去了鹅绒大衣，只穿着毛衣套衬衫，浑身大汗淋漓。
“啊！我的命好苦！”
他躺在碧绿的草地上，头顶冒着白雾——在冬天剧烈运动过后，往往会出现这种情况。
赵宇林来到小舅子身边蹲下，极少抽烟的他，此时嘴里又叼上了一根黄鹤楼，面带愁容：“忘了件事儿，运动之前没提醒你热身，明儿个你可能下不了床。”
周一点闭上双眸，眼角凝着一层水雾，不知是泪水还是冷空气接触滚烫脸庞产生的物理反应：“姐夫，我恨你！”
赵宇林施施然起身，站在谷顶俯瞰谷底，一眼望去是令人心旷神怡的青绿草色，谷底中央有一汪湖泊，分明是死水，在这样寒冷的环境中，却不曾结冰。
化龙谷时常有风吹拂，千万株青草的草尖颤颤巍巍，随风舞起极为规律的波浪，中央那汪犹如水晶镶嵌的镜湖，也泛着淡淡的涟漪。
“你的根骨的确很好，年近二十，还有如此活力，倘若早几年遇上名师指点，现在说不定已经是名扬一方的高手了。”
赵宇林转眸看着周一点，有赞叹也有惋惜。
习武与学艺术一样，最好从娃娃抓起，越早越好，反之，根骨灵性随着年月流失，最终定然消磨殆尽，真到了泯然众人之际，纵使神仙也没法揠苗助长了。
“好在你如今只有十八岁，勉强来得及。”赵宇林悠悠道。
周一点的天赋根骨比他还要好，但日后能在武术上达到的高度，注定不如他。
“我们家几代人都是做生意的，哪有闲心让我学武呢。”小舅子喘着粗气，说道：“我爸妈活着的时候，其实打算让我在燕大念完四年，然后就去国外读研学金融的，我姐姐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材料，她在人前经商我在背后操持资本，听上去是个挺完美的计划。”
赵宇林心中忽然闪过一个不太道德的念头。
幸亏周海鸣夫妇遭逢空难亡故，否则周一点这棵好苗子就荒废了，暴殄天物。
但转念一想，他又更情愿周海鸣夫妇还活着，至少那样，周彩凤姐弟不用落入眼下这十面埋伏的境地。
“你自己怎么想？希望将来当个谈笑风生挥斥方遒的资本精英，还是做个舞刀弄棒的匹夫？”赵宇林问道，这种事情重点毕竟在周一点身上，他自己怎么想才是关键。
“也许匹夫说出去让人笑话，但我喜欢。”周一点没有犹豫便给了这样一句回答。
此时此刻，既是郎舅又是师徒的两个人，才算真正地在掏心窝子进行谈话。
“好饭不怕晚，但怕馊。”
赵宇林很认真地看着小舅子，说道：“趁现在身体发育尚未终止，打熬筋骨还来得及，等过两年，你再想重头来过，我仍然可以教你，不过比起现在效率低了不止一倍，没有任何意义。”
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惜才之意，站在他的角度，学金融并不比习武高贵多少，就好比喝咖啡不比吃大蒜优雅。
风老头说赵宇林从小骨子里就透着股武痴劲儿，人家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他是穷兵黩武。
但还是那句话，规劝的言辞点到即止，终究还是要看周一点怎么选。
“如果你现在想放弃，出于惧怕艰苦也好，深思熟虑过后不想违背父母的遗愿也行，我都不会怪你，更不会看不起你，前提是你一定要好好想。”
……
周一点沉默了一会儿。
许是体内热气渐散觉得冷，他稍显吃力地爬起来，从地上捡回那件鹅绒大衣穿好，还是没说话。
站在谷顶遥望远方清凉流碧的景致，长天无际，很是浩瀚，宁静中带有无限壮阔。
腿有些酸，他站了几分钟又揉着膝盖蹲下，问道：“我能不能一边读研，一边练武？”
思考一件事可能需要几年才想得清楚，也可能只要一天，或者一小时、几分钟、几秒钟，时间的长短并不能确认或者否认思考是否足够认真。
想得久，未必心无旁骛；想得快，也不见得没走心。
“可以。”
赵宇林很干脆地给出回答，没说一句旁的话。
“嗯。”
周一点声音很轻，依旧凝望着远方目不斜视，片刻后说道：“我不指望当姐夫这样的绝世高手，只是姐夫的世界里，还有一个孙家大小姐，我希望你应接不暇的时候，我能守在我姐身边，保护她照顾她。”
姐控？
赵宇林低头看着半蹲的小舅子，脑海中浮现前些时间偶然看到的一个网络词汇。
“爸妈不在了，我姐是我唯一的亲人，这辈子只守着她过这种冠冕堂皇的话，我不想说，但以后无论我的生命多了哪些角色，增加了什么牵绊，我姐永远都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
周一点两手抱着笼在袖子里，蹲姿不太雅观。
“你们家的基因都这么早熟吗？”赵宇林拍了拍那道与年龄不符的沉稳背影。
周彩凤理性懂事由外及内，周一点表面像个孩子，却也藏着不足与人道的稳重，甚至有些沉重。
……
……
今天的午饭吃得有些晚了，将近下午四点，众人才围坐在小桌旁，享受这顿迟来的异乡大餐。
之前在玉树和青海湖景区吃的东西都不差，但始终差强人意，味道足够了意境缺了点，于是在小茅屋里，周彩凤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大餐——虽然只有三个菜。
“姐，你这手艺退步了诶？”周一点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嘴里，咀嚼着皱了皱眉。
周彩凤闲暇时间考了专业厨师证，做菜手艺谈不上食色生香，不过比很多家庭主妇还是要强很多。
“这个、可能太久没下厨了吧。”
被弟弟一针见血，周彩凤俏脸上闪烁着纠结。
赵宇林拿筷子敲了小舅子一记脑瓜崩儿：“闭上嘴好好吃饭，你小子是不是还不够饿？”
周一点立马闭嘴，缩着脑袋老老实实夹菜吃饭，狼吞虎咽胡吃海塞。
孙乐灵和陈思瑶吃得也很香，这顿饭确实比平时冷寒霜做的东西稍微逊色，不过倒也算得上可口。
“这都算手艺退步的话，正常发挥的时候，岂不是比冷姨做饭还好吃？”孙乐灵咬着筷子胡思乱想，不禁心有戚戚。
陈思瑶直来直去，说着大实话：“赵宇林，你这朋友在这儿生活得多清苦啊，除了米跟盐什么都没有，整天就吃点野菜腊肉，怎么受得了？”
赵宇林眼神往灶台上瞟了一眼，嘴里嚼着饭菜，含糊不清道：“那不还有一坛子油嘛。”
这油可是好东西，大部分是藏棕熊的肥肉里炼出来的，此外还有一些特殊的东西，用来炒菜吃完有大补的功效，滋阴润阳，男的用了身强力健，一夜七次不在话下，女的吃了驻颜养肤，对习武之人更有绝妙的好处。
卖给那些有钱人，这一坛油能值几十万。
只是赵宇林不能说，把配方说出来，估计这顿饭他们也就吃不下了。
陈思瑶表情夸张：“有油也没用啊，我们把屋子翻遍了，连瓶酱油都没找出来，好容易找着一罐子陈醋，嚯！那叫一个酸，又酸又臭，我们都没敢用，怕吃坏肚子。”
赵宇林忍不住笑了，他自然知道美女警察说的醋是什么东西：“幸好没用，那玩意儿可不是吃的。”
陈思瑶叹了一口气：“你那朋友该不会是个和尚吧？”
孙乐灵纠正道：“藏区的和尚应该叫喇嘛。”
赵宇林挑了块腊肉放进嘴里，说道：“不是，他是个道士。”
乓！
陈思瑶猛地一拍桌子：“本姑娘猜得也不算错嘛，和尚道士不分家。”
赵宇林白了她一眼：“这话你可别在他面前说，当心被赶出去，我都没法替你求情。”
陈思瑶不置可否，吧嗒吧嗒咬着极有嚼劲的风干牦牛肉：“好吃，香！”
饭毕，赵宇林在茅草屋里翻出钓竿，把孙乐灵她们三个女生支出去，自己跟周一点在屋子里烧热水洗碗，原本是一个话多一个寡言，这会儿不知怎的，气氛莫名僵硬，二人相对都不开口，屋子里只有瓷碗在水里搅动碰撞的声音。
气温属实低得过分，三个女人在湖边坐了一会儿，便冷得遭不住了，想回草屋里围着火炉取暖。
赵宇林看了看天色，化龙谷虽然寒冷如凛冬，但并不像冬天昼短夜长，离天黑还有好几个小时，便从屋里取出牛角弓和箭篓子：“走着，跟我去后山。”
“干嘛？”
女生们异口同声问道。
“你们是出来玩耍的，老窝在炉子旁边也不是个事儿，带你们去玩点没玩过的。”赵宇林说道。
周一点肌肉酸痛的劲儿还没上来，只觉得浑身有点飘，没力气，懒洋洋说道：“打猎嘛，我跟我姐以前玩过，长丰区有个野外猎场。”
赵宇林并不解释，当先顺着山隘的大坡往谷顶走去，孙乐灵跟陈思瑶面面相觑，然后看向周彩凤，三人仿佛达成了某种共识，纷纷抬步跟上赵宇林的步伐。
周一点累得不想动，磨不住好凑热闹的本性，走在队伍的最末端，勉强爬上顶端。
化龙谷后方两里地左右，是一片小树林，穿过这边树林再往前走，便是山崖。
不过并不险峻，稍花些功夫，女生们也能攀援下去，赵宇林轻车熟路带着她们钻出一处洞穴，出了洞口，眼前豁然开朗一片茫茫无际的草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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