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宫宴之上
坐于案几后的定南侯曹弈正是曹贵妃的母家大哥。
曹贵妃除了自身的美貌也正因了这强大的母家做后盾才得以快速从后宫一众美人中脱颖而出，独占郑启的宠爱。如今刚为郑启诞下皇子，又年纪轻轻晋升了贵妃，如此光鲜亮丽，简直是羡煞旁人。
她哥哥曹弈已经年过半百，人生得精瘦干练，年轻时曾跟随先帝数次对战北冰，如今老了卸下戎装，眼神却依旧锋利。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苏迈及萧瑶，直到俩人入座。
关于萧瑶，曹弈也有诸多的疑问。当年萧景明还是太傅之时，突然跑去吴州的山里隐居，后来又多了一个孙女，他已经觉得事有蹊跷，但明里暗里去调查却总也查不出什么端倪来。慢慢的，曹弈也就对萧氏一家放下了监视，随他们去了。
这曹弈自打离开军营，表面上看似沉迷于求仙问道，然而在朝的野心也是世人皆知，否则他怎会按照圣上的喜好，从小培养他的妹妹并亲自送往后宫呢？
苏迈落座后，依然紧紧收着腰身，两手搭在腿上。他虽察觉到定南侯不善的眼神，却毫不在意，只是不动神色地平视着眼前觐见的文武百官。在朝堂上恨他的人，又不止这曹弈一人。原先，曹弈看中了他将军的身份，本有意拉拢他，特向圣上求旨赐婚女儿曹婴如于苏迈，没想到被苏迈一口回绝了。
正当曹弈以为坊间关于苏将军不喜女色好男色的传闻是真的时，第二年他转身娶了萧景明家名不见经传的乡野丫头！
想到这里，曹弈又将目光转向坐在苏迈旁边的年轻女子身上。这女子身材娇小玲珑，在高大的苏迈旁边更显得小鸟依人。今日想必是为了出席宫宴特意打扮，浓墨重彩的装扮却不违和，竟增添了几分皇家贵族才有的气度。仔细再端详，好似也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是与那萧景明也并不相像。曹弈有些纳闷，盯着萧瑶思索了起来。
萧瑶倒是没注意对面咄咄逼人的眼神，她刚一落座，注意力就全被案几上摆的吃食吸引走了。
本以为皇家设宴，定会有些珍奇异兽作材料的菜肴，没想到桌上摆着的只是寻常的吃食。虽寻常却无论哪一样都雕琢的精巧异常，连盛放食物的器具都玲珑剔透，想必每一件拿出去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品。
定睛一看，菜肴旁边摆着一只盛满酒的小小的犀玉酒杯，触之温润。萧瑶没忍住，先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酒香泠冽，直冲鼻腔。在辋川，娘常会用山间的清泉佐以醪糟，酿造而成米酒，味道虽香醇却不似这杯酒如此透亮，回味绵长。
萧瑶心中大喜，忍不住一仰头，潇潇洒洒，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刚一落肚，脸颊便泛起了两团红晕，衬得她人比花娇。立于旁边服侍的宫女赶忙上前，将空掉的酒杯再次填满。
酒酣正浓，突听得丝竹声再次响起。殿门外，依次贯入一列衣着翩跹的舞女。舞女们姿态婀娜，所行之处，带来阵阵花香。稍一亮相，便互相配合摆出飞天的姿态，轻盈灵动而不失端庄。
萧瑶一边捏着酒杯细品酒味，一边微眯眼睛观赏着舞女们仪态曼妙的舞蹈。这次宫宴可真是来对了，好香的酒，好美的人！
苏迈侧头看见萧瑶一脸陶醉的样子，饮酒不断，不禁内心暗笑，刚想劝她少喝几杯，想着她难得高兴，就随她去了。
“哼，果然下里巴人上不了台面。”发话的是落座于定南侯曹弈身旁的曹婴如。她轻声嘀咕了一句后，脸色暗淡了下去。曹婴如乃是曹弈的独女，曹弈有五子，女儿却只有这一个，更是捧于手掌之上，宠爱有加。
几年前，她听闻父亲要将她许配给苏迈，硬是多次反抗，甚至以死相逼来抗婚，却没想到对方先否决了赐婚的请求，不止拒绝更转身娶了其他女子。这让天生骄傲的曹婴如痛恨不已，她可以接受苏迈因喜好龙阳拒婚，却万万不可以接受他另娶其他女子。
且今日她一见到苏迈，便觉得与民间的传闻大相径庭。这挺拔高大的身姿，深邃阴郁的眼睛，甚至是脸上那道恐怖的疤都透露着征战沙场的男子气概，与她在京城中所见的——只知耽于靡靡之音的纨绔子弟完全不同。
实话说来短短宴席的这一时，曹婴如就已对苏迈青眼看待。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舞女们行礼后又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陛下！”
曹婴如瞧准了时机，站起身来。曹门果然是出美人坯子的，就是将曹婴如与她贵妃姑姑排在一起也丝毫不逊色。
佳人一发话，连萧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而去。
“陛下、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请饶恕臣女唐突无理，只是臣女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可以成全。”
郑启正沉醉在酒筵之上，心情大好，便道：“好！婴如你说于朕听一听。”
“好。”曹婴如再行礼，继而答道：“臣女听闻苏将军夫人乃是前太傅的孙女，且才华横溢，书画皆精。”
萧瑶突听曹婴如提及自己，忙看了眼身侧的苏迈，而苏迈仍不动神色看不出有半点波动，只轻轻按了按萧瑶的手，示意她听下去。
“恰好臣女自幼也由父亲亲选名师指点，对书画略知一二，不知苏夫人可有兴趣和我在这宴席上比试一番，作画作书都可。不知苏夫人意下如何？”
曹婴如话一说完，端起桌上的酒杯，朝着萧瑶的方向一饮而尽。她那与贵妃如出一辙的上挑柳眉此时正微拧着看着萧瑶，虽唇角带笑却毫不掩饰透露着对将军夫人的不屑。
竟不知何时触怒了这位千金小姐，萧瑶刚刚内心的慌乱在听到对方要与她比试书画时就被深深的疑惑给取代了。毕竟对于书画她是有必赢的决心，即便输掉了，也能欣赏到对方的佳作，何乐而不为呢？
她倒是乐意和曹婴如比试比试，但萧瑶也记得一年前刚接到赐婚圣旨时，爷爷嘱咐她进京之后且不可乱出风头，行事要万分小心，凡事藏拙抱朴是上上策。
无论如何，听爷爷的话总是没错的，萧瑶略一思忖便也端着酒杯站起身来：“婴如妹妹，谢谢你对我的青睐。然，书画之艺本无谓高低，只不过借由笔墨传递写者画家的心境而已。且我隐居山林，所作皆粗鄙难登大雅之堂，但望日后有机会能再与妹妹切磋。”
萧瑶说完也不等对方回应也喝尽了自己酒杯中的酒，款款落座。
萧瑶的这一席话，诚挚又不失理据，本对她不屑一顾的曹氏父女二人，心中暗暗的都对萧瑶有所改观。此时此刻，宴席上其他的宾客也都屏气凝神观察着这位新晋的将军夫人。
正待曹弈刚要发话，宣皇后便开口道：“婴如与萧瑶皆通晓书画，真是我南渊国难得的两位才女！今日若不便，改日本宫再找机会给你们二人共议书画。”说完她微笑着冲二人分别点了点头。
“陛下圣明，皇后娘娘圣明。臣老了，也管束不住我这劣女，也让将军、将军夫人见笑了。”曹弈笑眯眯地站起身，对苏迈拱了拱手。
宴会继续，萧瑶也定下了心，再找机会那就下次再比试，下次她绝不推脱。
酒筵结束，已近子时，曹氏父女坐在回府的马车之中。
曹婴如今夜在宴会上被萧瑶摆了一道，有话却不能反驳，内心像卡了根鱼刺一样，吞也吞不下，吐也吐不出，她不禁狠狠捏着拳头想要出一口气。
曹弈观察到了女儿的异样，冷笑了声道：“如儿，你何苦与一个乡下丫头计较？你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即便萧老儿仍是太傅，他孙女却也于你提鞋都不配。”
听了父亲安慰的话，曹婴如慢慢松开了握紧的拳头，柔声道：“爹，我不是气别的，只不过一个连她自己都说的‘难登大雅之堂’之流，竟和我们同坐于内殿之内共享皇宴呢。”
她说着靠近父亲，帮曹弈捏起肩来，“这萧瑶哪里来的，竟然也敢自称才女，若不是今日宣皇后帮她圆话，我定要和她在御前比试一番，狠狠撕破她所谓才华横溢的假面具！”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又不知不觉高昂了起来，连跟在马车旁的丫头听到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她家小姐嚣张跋扈惯了哪里吃得了今日所受的委屈。回去一定要小心行事，不然少不了一顿责打，想到这里，小丫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曹弈又冷哼了一声，斜着眼瞥了一眼又是给他揉肩又是给他捶腿，大献殷勤的女儿，接着道：“如儿，今夜你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苏迈，实话告诉爹，你莫不是后悔当年没有嫁给他？”
“爹！你看你说的哪门子的话！休要说别的，当初是我不肯嫁于他的！”被曹弈戳中了心事，曹婴如气势汹汹地回顶了一句，便转过身去不再搭理父亲。
曹弈看女儿又在发脾气，便也不再做声，免得惹他的宝贝女儿不高兴。他正要闭上眼睛小憩一会，突地，脑海中突然浮现了一个人，此人的脸与萧瑶的脸交织在一起，眉眼相叠，曹弈心中暗道：“莫不是……跟他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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