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姜禾篇06-暑夜流火（上）
因为醉酒错过了领证之后，姜禾还是乖乖另找了时间和杜嘉风把证领了。
所以到这个时候，事情都还在原来的轨道上进行着，姜禾做着她既定的选择，进行着她既定的人生，那次醉酒后和许言的相见，也并没有在实质上改变什么、破坏什么。
于是随之7月份来临，一切有条不紊地在发生着，指向一个礼拜后的举家飞行。
杜妈妈似乎也做好了所有的打算离开故土，她和亲似家人的阿姨好好告了别，又让姜禾陪她去看望杜爸爸和嘉琪。嘉琪的墓碑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旁边就是杜爸爸的，半个墓穴空着，是杜妈妈留给自己用的。
杜妈妈抚着墓碑和杜爸爸讲话的时候，姜禾离开了一段距离，远远地看着，觉得眼睛湿润润的。她的父母去世后是海葬，这是他们生前就曾正式写下的身后意愿，所以姜禾从未有机会拜祭过他们，只每次去看海的时候，觉得内心很安宁。
可没想到拜祭完回去以后，杜妈妈就又病倒了，送到医院去，医生说没有太大碍，杜嘉风这才没有改签机票。那是毕业典礼的头一天晚上。
因为典礼第二天很早就要开始，而s大又很偏僻，姜禾便没有在医院陪着，而是回了学校，想着大概是最后一次住寝室了吧，一时也有些唏嘘。s大的四年，说短不短，说快也快，发生了很多事，她也改变了很多，但她这四年，其实过得很开心。
到了寝室楼底下，有个小凉亭。不知怎的，姜禾走进去坐了会。
这个凉亭她路过很多次，却从未有机会走进来过，只常常会看见一些情侣大晚上回寝室前在这里腻歪，当时她很嗤之以鼻来着，和身边的夏鸽吐槽光天华月成何体统。
男生寝室其实离得很远，但夏鸽是个很仗义的小白鸽，他每次都会绕路送自己回来。
那次吵架之后，姜禾和夏鸽很快便和好如初。当然夏鸽还是不赞成她的决定，但他只能接受，然后祝福她真的开心。
她对此很感激，她想象不到，如果夏鸽和她以绝交相逼她该怎么办。
在凉亭坐了一会后，姜禾给夏鸽打了个电话，约他明天毕业典礼后见一面。她担心后面一礼拜忙东忙西，在她走之前两个人没有机会再见了。
临搁电话的时候，姜禾做作地感叹了一句：“想想我这四年鲜衣怒马快意恩仇，要说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谈恋爱了。”
“但你有老公了呀，”夏鸽找着空就吐槽她：“还是我前男友。反正我不遗憾。”
姜禾在电话这头翻了个白眼：“拜拜了您呐。”
夏鸽笑，又问：“所以你那白月光怎么样了？上回你不跟我说他不去美国了吗，你还特别伤心。”
想到许言姜禾的心就揪了下，但她还是装作浑不在意的样子回道：“我怎么知道，大概是要和女朋友毕业结婚生子吧。”
夏鸽还是有些替她惋惜：“哎，虽然我觉得他女朋友是比你好看，但我觉得你一直按兵不动就是你的问题了，不然没准早就把他拿下了，哪还有现在那么多破事儿。”
姜禾笑了下。夏鸽当然不知道，不是她按兵不动，而是他朝她走来的时候，她直接退兵班师回朝了。她咬了咬嘴唇，说：“那你就当我自己作死吧。”
夏鸽又安慰她：“没事，一个许言错过了，美国有大把的帅气小哥哥等着你。”
姜禾笑着嗯了声。
挂了电话后，姜禾还是在凉亭里呆呆坐着。她觉得这个夜晚很好，这个凉亭也很好，她甚至想一整晚都呆在这里，这会是对这四年很满意的一个结束。
可能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在期待着什么。于是在这空白的期待里，她闭上了眼睛，将头靠在了亭柱上，夏风凉凉地吹在身上，吹来远方的欢声笑语，吹来近处一个声音。
“姜禾？”声线偏低偏沉，将她整个人钉住。
她想，这一定是个梦，上帝一定听见了她内心深处的许愿，回应给她一个圆满的梦境。
身侧有人坐下，问：“你还好吗？”
她要有多少的勇气才能睁开眼睛，去看清这究竟是不是一个幻梦。
凉亭外的枝桠在黑夜里摆动，亭柱上被刻刀划满痕迹写着永不分离，青石地板上有落英和跳动的星光然后是他浅色的衣角、瘦挺的肩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和一双沉静的眼睛。
那双眼睛正如此真实地看着她。
姜禾突然想到她最爱的那杯酒，叫江上流火，她问过调酒师老张很多次名字的由来，他却未曾解释，但此时此刻这四个字却很好地印照了她的心情。
江上流火，照进暑夜，盎然生机。
姜禾不自觉放缓声音，“我很好。”
许言嗯了声，头微微垂着，嘴角抿起，显得有些严肃和认真，是他惯常又好看的表情。
上次见他是什么时候呢？她回想起一个月前，她醉酒被他接到家里，酒醒后一室暮色，她再一次逃走了，没敢再同他联系。她尽量用上轻快的语调，就像是对普通同学的客气道谢。
“上次谢谢你啊，我那天喝醉了，后来有事，没和你说我就先走了，还是要正式道个谢。”
许言点点头，还是那副安安静静的模样：“没关系。”
姜禾又想起另一件事，“还有戒指，夏鸽还给我了，也谢谢你啊。”
许言笑了笑，“你就只想和我说这个吗，谢谢我？我们就没有什么别的可以聊了吗？”
姜禾别开了眼，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嗯……你怎么在这啊？”
又是一个无聊的问题。
许言叹口气，似乎也对这问题很无语似的，“路过而已，你呢？在等人吗？”
姜禾摇头，没注意到许言松了口气，“我就就在这坐一会啊，回忆一下大学时光，明天就要毕业了。”
许言轻轻嗯了声，也附和了句：“明天就要毕业了。”
尾音拖长后归于沉默，谁都没有说话，似乎是真的很难找到可以聊的话题。
风又吹过几道，多好的一个夜晚。
姜禾想，这一定是上帝的馈赠，让她能留下多余的一段回忆。
她难得地有勇气去看许言，他正垂头看着地面，侧脸在黑夜里刻成一道沉静的剪影。她用目光细细描绘，心想我可要好好记住这个侧脸，然后把他画下来压进箱子底。
往后她会有自己的人生，也许若干年后她终于会有勇气拿出来，对着孙子孙女坦率地说，这是你奶奶我当年喜欢的人，他叫许言，可惜我不够勇敢，只能错过。很好的教育素材。
可如果她真的勇敢的话
她一瞬间回想到了三年前，那是一个相似的时刻，只不过入秋更冷，没有这样多蝉鸣的声音。山风里，他们也是这样坐在一起，他说以后要给她过生日，他说做我女朋友好不好，她把头靠着他的肩膀上。
那是一个很好的开始，然后被她亲手结束。
姜禾觉得鼻子发酸，许言终于转过脸来看她，她赶快移开视线，拼命眨眼掩饰突然的湿润。
“上次你说，你要结婚了？”他声音清淡，就好像只是随意的、同学之间的好奇。
“啊”准确讲她已经结婚了，她想斟酌出更好的解释，可这问题却没有什么别的答案，于是只好点头默认。
“是和夏鸽吗？”他继续问，下颌线绷得愈发紧。
她无从解释她和杜嘉风的关系，更何况任何的解释于今也没有什么必要了，只好顺应着他的误解又嗯了一声。
“可是，夏鸽他……”许言迟疑半晌又顿住，换了另一副语气：“他对你好吗？”
姜禾点头，“他对我很好，我们已经认识很多年了。”
许言脸上的表情困惑又纠结，看了她半晌才开口，声音发涩，“你很喜欢他吗？”
姜禾挠了挠头只憋出一句话来：“我们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急着打断：“那你就要嫁给他？”
姜禾不太清楚他今晚这种略显焦急的态度从何而来，但无从回答，只好低头整理并不存在的衣角褶皱。
许言叹了口气，“我是真的不懂”
不懂什么？
不懂她为什么要结婚？不懂她为什么推开了他？不懂她为什么总是躲开他的眼睛？
他怎么会懂，连她都不懂。
像是酿酒师在坛子上压上巨石，所有的苦涩和酸楚都被闷在了坛底。
姜禾喉咙发干，觉得该扯出个笑说几句话，却面部僵硬。她偏头看他，他正抬头看天，眉心皱着，眼睫下有一大团凹陷下去的阴影，被一种状若哀伤的情绪笼罩着。
心脏突然急速跳动起来，整个世界都砰砰作响，如果他转头再多问一句，她敢不敢和盘托出？这股冲动急欲而出，她半张着嘴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像是在下咒诱惑着他转过头来。
但她失败了，许言淡漠地起身同她告别。
“那祝你幸福啊，毕业快乐。”
动作间扰动静风，他甚至都没转头看她。
酒坛被沉到水底，水压撕出裂缝，轰然碎开却听不到声音，碎片被碾成齑粉，和着苦水悄无声息地湮没。
姜禾自嘲地笑了下，她也该回句告别，什么好呢，后会无期吧。明天毕业，之后离开彼此的生命再不出现，失去联络，直到连记忆都模糊。
这才是毕业，那她怎么会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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