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姜禾篇05-暑夜流火（下）
姜禾自嘲地笑了下，她也该回句告别，什么好呢，后会无期吧。明天毕业，之后离开彼此的生命再不出现，失去联络，直到连记忆都模糊。
这才是毕业，那她怎么会快乐？！
许言的背影挺拔又决绝，却拉长了姜禾那点残缺的欲念，她在慌乱中不受控制地伸出了手，还好，他离开的速度并不很快，她来得及拽住他的衣角。
“许言！”
语言系统绕开了大脑皮层，是最深度的神经元迸发出一点冲动。
“我喜欢过你”
几个字因快速而显得含糊，声带停下余震后姜禾才听到自己说了什么。原来她并非全无勇气，只是非得到在这种时候才会出现，孤注一掷，破釜沉舟，命悬一线，最后道别。只是这道别有些不够体面，啧，真是张臭嘴。
许言仍未回头，还维持着离开的姿态。姜禾情愿他是没有听清，也不敢再留下看他的反应。
“呃，我是说，你也毕业快乐啊，毕业典礼是几点来着，九点是吧，在体育馆是吗，那就明天见啦。”
姜禾起身落荒而逃，擦过许言身旁的时候却突然被他伸手挡住。
“什么时候？”许言低头看她，声音干涩。
姜禾下意识避开他要走，他却攥紧她的手腕，五官凝住，脸上的表情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形容词。他依旧问，一字一顿：“你什么时候，喜欢过我？”
“啊不是，你听错了”姜禾想让自己显得平常又随意，但紧绷的肌肉告诉了她此时的表情一定很难看，她仓皇给自己找补：“过！我是说喜欢过！你不要有心里负担，当我喝醉好了”
“那你喝醉了吗？”
许言目光灼灼，姜禾更加慌乱，用力去甩他的手，“你先放开我”
“放开你？然后看着你又逃走？”声音隐含一点怒气，许言甚至侧了下身子，一只胳膊绕过她后背按住她肩膀，本意制住她的挣扎，倒像是一个拥抱。
姜禾被他箍得动不了身子，心急如焚，“你你你别这样，这离我们宿舍很近的，让井然看见怎么办，她她她会误会的”她还真的去看来往的路人，并没什么熟脸，也无人在意这块地方，怎么平日里那些腻歪的情侣不过来了呢？她急需路人帮她打破僵局。
闻言许言愣了下，手上力道松了些，姜禾赶快退开半步，逃离他的臂弯，但手腕仍被他攥着，她只好一根根去掰他手指，心里想着还是提到井然比较有效果，只是不知怎么有点酸酸的。
许言却突然说：“我们已经分手了，早就分手了。”
姜禾呆住，下意识抬头问他：“为什么？你们不是很要好的吗？”许言要说什么又被她开口堵住，“你们可是学院评了两年的最佳情侣，郎才女貌佳偶天成，怎么会不要好呢”
她像是急着证明许言和井然真的是天生一对，才不必去想那更深层次的东西。
许言一脸探究地看着她，似乎想读懂她每个字每个动作背后的意思，半晌开口，声音低哑，“所以是你喜欢我的时候，我和别人在一起，让你不高兴了？”
姜禾没有回答，下巴僵硬地颤抖着，她将头偏开，不去看他咄咄的视线。
许言突然慌乱，手向下滑抓住她的掌心，无视着她的挣脱，语气中有难忍的急促，“你说喜欢过我，那现在呢？”
姜禾仍固执地不肯转过头，声音闷闷的，“刚刚是我说错话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许言气结，“说错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一直都不明白，从前不明白，现在更不明白。你三年前就是这个样子，转头就和夏鸽在一起，现在临毕业还要再来一次，然后再去和夏鸽结婚？！”
话里的讽刺意味听得姜禾也不爽起来，她气冲冲地要走，许言却不松手，她掰不开只好作出个手刀劈他手腕，许言仍不放，甚至颇觉好笑地看着她。顿时一腔怒气冲到姜禾面门，好歹她是在空手道社团呆过两个月的人，师父教的防身术里面该是去劈许言的下巴，可他有个好看的下巴，姜禾舍不得打，左思右想只好抬起手来去咬他。咬完许言仍不放，她没松嘴抬眼看他，他竟然还在笑！
姜禾正要发了狠再咬时，许言突然低声叫她，有种亲密的绵软。
“姜禾”
他的手就在她牙尖上，她却被这声音唤得心头一跳，不自觉地屏息抬头看他。
许言脸上带着点无奈，伸手摸了摸她发顶，“你这样生我的气，也好过总是躲着我。”
姜禾呆愣地眨了眨眼睛，感觉自己在一瞬间捕捉到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只是有点不敢相信，只好装作生气地甩开了他的手。
许言却走近了一步，头垂着不转睛地看她，那样近的距离，低缓的声音几乎带上了某种魔力，“我都看见了，夏鸽喜欢男人，你喝醉是不是也因为这个？就算这样，你还要喜欢他和他结婚吗？”
姜禾只小声解释：“我喝醉不是因为那个”当然不敢说是因为你不去美国了。
许言并没有深究这个问题，继续说：“不要和夏鸽结婚，好不好？”
姜禾几乎要被蛊惑着点头，逼着自己转开了视线。
闪躲的态度再次让许言心焦，他只好一股脑地将心意宣泄出来，“我一直说服自己要死心，可是如果是夏鸽，我并不放心。而且你不能”他顿了顿，似乎要很多勇气才能把后面的话说出口，“你不能，在我终于要放弃的时候，又说喜欢过我，这会给我希望。”
话里的含义太过直接和确定，姜禾的心脏在一瞬间狂跳，几乎让她招架不住。她转过头看他，下意识反问：“什么希望？”
许言眼睛垂着，脸上带着苦涩的笑，“你说呢？”
蝉鸣声，人声，全部都失去了，姜禾只能听到自己胸腔巨大的震动，理智让她不要再开口，不要再进一步，已经来不及了，很早之前就来不及了，可她太想听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哪怕这会再次扰乱她的生活，哪怕这意味着要承担过去所有错过的后果。
姜禾着魔般扶上了许言的胳膊，许言有些惊诧，看她的眼中浮现出了一种犹疑的期待。
目光灼灼的换成了她，开口却极轻：“许言，你是不是喜欢我？”
无灯的亭子变成一间暗室，万光俱灭，她只能看见他眼中的星光闪烁，银辉流转。那眼睛如此认真地看着她，声音沉稳，“我喜欢你，姜禾，一直喜欢你。”
呆了半晌，姜禾将这几个字反复咀嚼，声音带上了极清晰的颤抖：“真的吗？你不要骗我”
许言就轻轻地：“我一直都是认真的，可是我怕你不信。”
是啊，他很久前就说喜欢她了，是她把他推开了，是她的错，所以他喜欢上了别人，她也不怪他，可是他现在说喜欢她，一直喜欢她。
像是一阵疾风骤雨后空气稀薄，土地泥泞，她在其中吃力地飘忽不定，突然就一阵夏风吹来，温柔地抚平所有破碎的情绪。
姜禾想，这坛酒并非全然得坏，她是喝醉了。
许言轻叹口气，抬手擦她眼角，“怎么哭了呢？”
姜禾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落下了眼泪来，她拿手背去擦，却是越擦越多。怎么在许言面前她总是会哭呢，小白鸽不是一直称赞她是天底下最坚强的女英雄吗？
许言已经很熟悉如何安慰姜禾，在她捂上脸之前就伸出一只手盖住了她的眼睛。
眼前的黑暗让姜禾安心，她抬手按住他的手掌，突然就释放了所有的委屈，是她十三岁之后再没有过的痛哭流涕。
许言心疼地把她按进了怀里，轻轻拍着后背帮她顺气，充满自责地低声喃喃：“对不起，我以为你知道是我做错了，我不该和别人在一起，我该早点告诉你”
姜禾拼命摇头，却哭得说不出话来。
她想说不是这样的，是她在爱意来临的时候固执地推开，然后就像打开了错误的开关，之后的每个时刻都在洪流中越陷越深，甚至连现在的相拥，也只是偷来的一丝喘息。
不知又哭了多久，胃突然抽搐得疼痛，姜禾身子微颤了下，许言立刻察觉，问：“怎么了？”
姜禾仍有些抽噎，鼻涕眼泪都抹在了他衣服前襟上，抬头看他时有些不好意思，“有点胃疼”
许言皱眉，想伸手帮她揉又火烧似的收回了手，轻声责备：“不要总是喝酒，是不是还去看医生了？我就知道，身上一股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啊对啊，杜妈妈现在还在医院里
姜禾不愿去想起现实，她只知道天底下相爱的人就该在一起，这是唯一的道理。她把头靠回许言怀里，紧紧地抱住他，轻声说：“你才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许言回抱住她，亲了亲她的头顶，声音隐带笑意。
“可是我知道你今晚会在这里。”
那晚他们解开心结，相拥许久。
她想，他们两个都是很糟糕的人，都做过很多错误的选择，都伤害过别人也伤害了自己，他们选择了彼此原谅，以为终于找回了正确答案。
但她也知道，自己从未有过选择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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