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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鉴湖岸边木楼隐


  就如此行了三日车队便出了西莱山,可这一路在霖忆看来也颇为奇怪。昭星痕不知为何没了第一日夜奔百里的急迫,反而是放慢了脚步,每晚都会扎营休息。而一开始提醒众人要小心昭星痕的霖箬,却每晚与之相谈甚晚,甚至中途两人还带着车后仓的一个麻袋去了山林中数个时辰,这一切在他看来,仿佛霖箬已经认定了昭星痕似乎可以信任。

  这么又平安无事的行了半日,昭星痕带着车马似乎还是有意拣选着盘山的小路,其间霖忆还远远看见鉴邻城就出现在山脚的远处,俯瞰城中建筑错落有致,阡陌相交,其间人来人往,一派繁荣,

  然后又过了半日,约莫是傍晚时分,这条小路终是到了尽头。当马车停下时,众人纷纷下了车,可刚刚下车便被眼前的景色所吸引,都驻足观赏起来。

  众人眼前是一座孤零零立在岸边的木制大屋,被两边沿着湖岸生长的高大树木环环围护掩映,反复被两只巨大的手所遮蔽,极好的掩藏了它的位置。那四层的木楼楼体巍峨但外表以原木所建,毫无装饰,极尽朴素,若非距离如此的近,丝毫也不显得突兀,甚至极为低调。它临水而建,一半凭着打入湖底的一派整木巨桩飞悬于鉴湖之上。

  楼的背后虽只是千里鉴湖之一隅,但已极具冲击力,只见那湖面广阔几如海角,却无那汪洋波涛的无情,湖如其名只百里波平如镜,水色旖旎。水面无垠水又近吞山地,远接穹苍。偶有渔舟楼船从远处驶过,只觉如片叶落池,只留浅浅波纹。水鸟大雁点波而过,恰如轻微颤抖的千尺红练上翻滚的珍珠,更显包容广阔。

  极目远眺,只剩湖天一线,一轮橙色的夕阳孤垂天际,投落一片霞光沿着湖面和山沿将湖光山色统统染成一抹火烧似的赤红,偶有风吹波动,便泛起整湖鳞光,熠熠耀眼,双月也情不自禁带着淡淡的轮廓隐隐跃入中天,用温柔的银白点缀这壮阔日落,几片卷云随晚风拂过天际,更显这天幕高远,湖水无尽。

  “鉴湖滨南落霞西,帘旌不动夕阳移。

  烟波淼瀚影如镜,白鹭飞沙玉沉碧。

  凭波济卫横分地,双叶倚湖各飘零。

  扁舟一叶入江心,不知何处觅阮君。”眼前一派湖光霖箬已不是第一次见,可夕阳入湖,却是前几次参加双叶会都不曾得见的壮丽景色,不知不觉便吟出了这首乔安熙的诗。

  “这是乔安熙的《吟鉴湖入暮》吧?”瞬莹呆呆的看着眼前的景色问到。

  “看来芳主还是腹有诗书的,”霖箬笑了笑,“乔子当时游历鉴湖时做了七首诗。其中有三首是他看了卫国这边鉴湖之景所作,这便是其中的一首。”

  “乔子辞藻华丽,风格多变。我母亲很喜欢,甚至有时会谱成曲子唱来着,这首我记得。而且母亲还说乔子是瀛洲诗人里少有的一手锦绣却又满身风骨的诗人。”音见导音入幻,平日研究音律也要费一番功夫,而艺术本又相通,所以瞬莹的寥寥几句也颇得霖箬赞许。

  “我弟弟最推崇的诗人也是乔安熙。不过这景象的确好看,要我形容我只能说出一句太美了。”霖忆也被这美景感染,但也不忘了自嘲式的搭着腔。

  “乔子的确有风骨,就拿这首诗来说,不仅写尽了鉴湖的锦绣平波,还胸怀天下,其中还忧心于卫济双叶的矛盾。阮君便是一个典故,指的阮女河的河神。而这个阮君传说是一个济国医女,她生于济卫两国矛盾最尖锐的时候,而卫国恰好闹了瘟疫,她违抗师训偷偷渡湖,赠医施药,直到被逐出师门,消了济国的牒籍。”

  “后来呢?”听到是医士的故事,栗歆筠也来了兴致。

  “哎……”霖箬叹了口气,“后来啊,她有家不能回,在卫国又是敌族。因为她免费医药侵害了本地药霸的利益,行的医术在当时看来又太过尖端超前,有一次要为一个病人开腹割下被感染的肠道,就被药霸诬告,最终以惑乱人心的罪名被负石沉江。”

  听到此处栗歆筠眉头微皱,也是一边叹气一边摇头。

  “可是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怀念她,感恩她。于是就把她沉江的那条河改名叫阮女河,给她立了庙,尊为了河神,时代香火供奉她的功德。乔子用这个典故,也是应了自己当时游说列国的遭遇罢。若是人人都怀阮君之心,这世间便再无蝇头嫌隙引发的流血争斗了。”霖箬感慨到。

  “阮君沉江、乔子失于沙海。他们心怀天下,为了天下,最后又死于天下。即便后人再怎么纪念他们,对于他们来说更多也只是赎罪罢了。”瞬莹有些悻悻。

  “不,哪怕有一个人发自内心的懂他们,怀着他们的心,便是这纪念最大的意义,”霖箬微微一笑,试着将大家的情绪从这个故事里带出来,“我本来只是想着这首诗写的是阮女河入湖口波合码头附近的景色,虽然我们现在不知道在哪里,想想也应该在附近。他当时看到的也许和这差不多,用来说这眼前的景色最为合适罢了。”

  “世子不仅好才学也好推理啊。这确实离波合码头不远,差不多四里路来着。”昭星痕下好命令,安顿好一行辎重,便朝着霖箬的位置走来,刚刚站定,便回答了霖箬的疑问。

  “可若是鉴湖边儿有这么大的一个木楼,十里八村应该有人知道。我想我就没有理由毫无所闻啊。”霖箬说出了心中的问题。

  “还请大家随我进去,我们边走边说吧。”昭星痕说着便招呼一群人向木楼已经打开的大门走去,“世子有所不知,当年化了方寸台给卫国的时候,卓亲王千岁就找上清大人和青鹞师太各讨了一块地,说是想修一个船坞和避暑园子,于是卫国就给了这片林子,济国就给了回鲤岛。可后来三芮贪墨,查到他母妃韩家头上,为了填补亏空就没钱继续修了,就把这两处地卖给了我爷爷,我爷爷又赏了我。所以呢我就干脆在回鲤岛上建了个别墅,在卫国这边修了个私家船坞,得了卫王的恩允平日是不准人靠近的。”

  说着一行人就进了门。这门里可就是另一番天地了。昭星痕现实领着众人走过了一个长长的玄关,一路行去,只见两边的墙壁全都用织着三头狐狸花纹的棉布覆盖,墙上除了五步一盏的重明鸟灯笼以外,还左右对立的挂着好些熊头鹿角的标本。那玄关说不上多长,只是走了好一会儿众人才看见一扇用水青色的软烟罗覆着海绵包裹得极为柔软的对开大门。

  一行人走到门边,那么便咿呀一下打开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极为宽阔的天玻落地窗,窗外便是一派鉴湖绮丽风光。落地窗的前面是一张两人宽的餐桌,但那餐桌却极长,从靠着窗户的那里开始,一直延伸到离大门只有四五米远的位置,两边对放着十来张红木做了骨架包裹着温软棉垫的描金漆木镂空雕三头狐狸靠椅。桌面上除了七架的烛台,便是十来个插着白色鸢尾花、粉百合,星点草和一些说不上名字的兰叶的花瓶,每个座位的正前方都是一套二十件含了蟹见螺钳的餐具。桌子的尽头是一个巨大落地的双鹤合翅祥舞香炉,两只用铸模法浇成的仙鹤高举双翅,合拢成一个球型,而松台蜜合香的香气便从仙鹤聚拢的翅膀尖儿中的空隙处缕缕升起,香烟井然升起,捻线如聚,分毫不乱。

  客厅两边的墙壁上各倚靠着一架楼梯,这楼梯即通楼上,又通楼下,边上还立着一个蟠狮的竖柱,贯通全楼,柱子的下方是一个金属藤花交织而成的笼子包裹着立柱。

  “我们现在这个位置呢是二楼的会客厅,平时吃放,待客都在这儿。往下一楼是一个小码头,哪里停着我的两艘楼船。往上三楼四楼是客房,有的时候湖面天气不好,去不了回鲤岛的时候,就会在这里小住,大家放心每个人都有单独的一间,都靠着湖,景色不错,而且还有单独的浴盆,里面都有水龙,只要拧一拧冷水热水都会从一楼的水法房供过来。”

  昭星痕这样的介绍不单让栗歆筠吃惊,也让各位贵族也是大开眼界,从没想过不用人伺候打水,只要拧一拧就可以洗到热水澡的。

  “这个古怪鸟笼是什么呀?”瞬莹指着立柱的方向问。

  “这是云梯,用下面的水流作为拧力,在湖底设了几个齿轮,只要上了这个云梯按动机关,下面的水法房提供动力,便可以直接上下楼了。平时都不走楼梯的,只是用楼大多是木头材质,如果起了火就只能用楼梯了。”

  “啊?这太新鲜了,一看就是一些丹学里天工学的没见过的玩意儿。等下我一定要试试,明儿能去您说的那个水法看看吗?”霖忆一见这丹学的东西便来了兴致。

  “当然。大公子眼里也是好的,我跟父亲不一样,喜欢新鲜方便的玩意儿,这些都是请赵一德的高徒做的。”

  “赵一德天工学的徒弟……”霖箬仔细回忆着,“莫不是肖国勇?”

  “阿管,那师傅是这名儿吗?”昭星痕是在回忆不起来了,便问了问身后的仆役。

  “是的三公子。”

  “天啊!肖国勇多年前就封锤了,这楼看新旧不过七八年的样子,没想到还能看到他的凿斧。”霖忆听到此处禁不住走进了去研究那架云梯。

  “这世上啊没有使钱办不了的事儿和请不到的人,要是真有,那就多加一些。”昭星痕说着,一脸的理所当然且自然的神色,不禁看笑了霖箬,现在他才恍然觉得,这个大富之家的三公子,可能无意显摆什么事儿,只是打心底就这么看待这个世界而已。

  “当然有,”霖箬道,“那就是一个出现的恰好却又救你于危难的人。”

  “哎…小事小事,不提也罢,况且听人之命,忠人之事罢了。”昭星痕一句话回得颇为豪气。

  “我问了几天,你总说时机不到,现在已经到了你的地界你方便告诉我那个人是谁了吧?”霖箬试探着带着笑问到。

  “啧,”昭星痕的眉毛一下就皱到了一起,“我说世子,您就别为难我了,您就当是交了个有钱的朋友,得了个有势的贵人不就得了。”

  “那可不行,哪有稀里糊涂无功受禄的道理,再说你让我将来找谁报恩去。你啊?你大手一挥就是一座宅院,我拿什么报你?”霖箬玩笑似地说到。

  “报以挚友之谊足矣,我这一辈子,就还没遇见过知道我是昭三,却还防着我而不是算计我的人。你们算头几个吧。”

  “霖箬,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啊?”栗歆筠有些摸不着头脑。、

  霖箬看了看周围,昭星痕便下令让多于的仆役们都退下了,他转头对阿管道:“你去水法问问今晚是不是整晚都有热水用。”

  阿管一边答应着一边踏上了云梯的金笼子,直到那笼子缓缓朝下降去,霖箬才开了口:“这事儿哥哥和芳主还有道远不知道,子玠和先生看见了,可是也不知道全部。”

  他稍微歇了歇,趁着这个当口昭星痕便领着众人坐到了桌子旁,霖箬一屁股坐下去,只觉得那椅子说不上的柔软舒适,便定着心道:“其实三公子是受人所托,专门来寻我们的。三公子是个爽利人,我就直话直说了。



  昭星痕点了点头,霖箬便接了下去:“虽然三公子一直不愿意透露这个人的姓名,但我现在心里已经有了几个猜测,大概都是没什么太大的恶意的。或许真是有事想拜托我去帮他完成。所以我也就不妨看着三公子救了我三次的人情上走这么一遭。”

  “我妹妹、孩子的事……”卫子玠掰着手指头算着,“数来数去也只有两件啊。”

  “那晚我们三人在车上发现的那具尸体,也是一件。”霖箬淡淡的道。

  “啊?”卫子玠和栗歆筠同时吃了一惊。

  “那个人身上的紫薇垣隐金纹身,我听过一个传闻,三公子后来也帮我确认了这个传闻。那个纹身是用钛汞染色,这种材料很稀罕,四御台的杀手会用此来辨认同伴的身份和为失了手的同伴收拾残局。而这种紫薇垣的图样是属于四御台的紫薇三部,也就是说和我们认识的柳离情是两个部门的人,而紫薇三部,没部六人,直属神都圣君和元子。”

  “等等,你把我说迷糊了。”霖忆觉得有些混乱。

  “我这么说吧,之前承天部的人执的应是圣君默许的令,现在看来这个令时圣君默许,某个皇子代发的,而这个皇子大有可能是——尚亲王。”

  “啊?你是说尚亲王要我们的命?”霖忆问到。

  “不,尚亲王只是在执行圣君的命令。柳离情是他派出来的,查的是我们已经确定的那件事和畋国的孩子。所以这个来自紫薇部的杀手,是元子派来截胡的。”

  “为什么不是圣君呢?”

  “哥哥呀,你设想我是卫国的世子,而我们父亲如果要制衡我,必然要先让你有一定的功劳,所以安排你去做一些事,没理由他一边安排你,一边又自己派人来截胡吧?”

  霖忆一边听着一边点头:“所以应是元子派出的这个紫薇部的杀手,一直跟着我们这条线,在他动手之前,被三公子出手杀掉了。”

  “可柳离情的本事我们见过,颇有手段,功力也算上乘,想那个紫薇部的杀手也不弱,三公子的功夫嘛……”栗歆筠说了一半,看着昭星痕没好意思接着说下去。

  “我是事先得了别人的线报,在我到了影祭城之前就格外留意这个人。当晚我射箭打跑那个怪东西之前,我就在树林里发现了他,然后以我在线报上得到的线索骗他说我也是元子派来接应的,然后诱杀了他。”昭星痕的言语里并没有遮掩那个托他办事的人的存在。

  “我现在很好奇,到底那个派三公子来的人,想让我们办什么事儿。”

  “主公的命令我也一知半解,只是说让我带你们到济国的一个什么渔村,他当时说了几遍什么又大又小的我听的有点迷糊没记住,也没敢多问。他又说到那儿之后,以世子的才干必定会看出一些蹊跷的事情来。”

  昭星痕正说着,众人就听到云梯启动时金属扭结传出的吱嘎声,阿管搭着那个金笼子满满从地板下面探了出来。

  “主子,这澡怕是洗不成了。”阿管还没从金龙子里出来,便回着昭星痕的话。

  “咋了?水法坏了?我一年总共也来不了两次,这房子每年开销也不小,这一带客人来居然就坏了。这些人怎么办事儿的?打我的脸是吧?”昭星痕心里又是一顿怨气。

  阿管战战兢兢地走上前低着头回到:“不是的主子,主子或许记错了,您上次来是两年前,这两年来,南边鉴湖里的水就出了事儿了,表面看不出来,但是洗澡是万万不能了。听工人说,现在这里水只能用来浇菜,洗澡的话,不出两天身上就要起疹子。现在这个木楼里喝的水都是用牛车去山上拉的。”

  “这……”一席话完全打乱了昭星痕的计划。

  “我记得我六年前应邀去济国传授医术的时候,鉴湖的水是可以直接打起来喝的。”栗歆筠说着。

  “听说北边现在也是可以的。只是从济国的漕溉城开始到卫国的这边就不行了。”阿管继续说着他询问到的事儿,看来这个仆役办事儿还真是颇为妥帖,不光办交代的事儿,还有些举一反三的能力。

  “本来还想着我们明儿去回鲤岛的别苑住一宿,招待一下大家,看来现在也不行了,这要是真的去了,那岛上光喝水就是个问题。”昭星痕埋怨着。

  “那不如我们明天直接乘船去办事儿吧。”霖箬提议到。

  “可那到底什么大啊小啊的渔村,得叫个人来问问,阿管,你去传个工人来。”昭星痕给仆役安排到。

  可没想到话刚一说完,众人面前那扇华丽的大门突然被人叩响了门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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