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草木人间（15）
杨潇听了这话，立即就嘶哑着声音往方窈那边爬，“窈儿，我的，是我的。”
“你给我滚开！”吴致一脚踹开他，跑到方窈身边，看着她安静无声的面容，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方窈已经冰冷的脸颊，那双永远温柔的眸子里再也不会出现他的身影，“啪嗒。”泪水从吴致眼中奔流而下，一珠珠地打在方窈脸颊上，顺着脸部线条滑进了脖颈，吴致看着她青白色的脖颈间还留着深紫色的圈痕，想到当时方窈心里的愤怒，害怕与无助，他再忍不住，把方窈紧紧抱在怀里，埋首在她颈间失声痛哭，“窈儿，是我不好，我不知道你默默忍受着那么多的诋毁与非议，我以为只要我真心爱你就好，却忽略了感情中你的细微感受，我好想你，我日日夜夜都在想你，我恨我自己识人不清，引狼入室，也恨我明知自己考学艰难还偏要执着功名，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杨潇已经没有气力再爬到方窈身边，他听着吴致的哭声，继而用力地拍打着地板，笑道：“是啊，你怎么这么没有自知之明呢！窈儿温柔善良，美丽聪慧，要不是自幼失怙，她的婚事根本轮不到你！我不过是晚来了一步而已，若是重来一次，我一定会比你先娶她！”复而他又沉默起来，听着那边吴致的忏悔，他望着头顶灰暗沉重的石墙，想到死去的夜薇，又流起泪来，无意识念叨道：“可是你这样糟糕，为什么窈儿还是选择你，这究竟是为什么？夜薇大人说是因为我晚来一步，先来后到真的那么重要吗？她为何不爱我？”
吴致痛哭了一阵，在已经腐烂的方窈的额前轻轻一吻，随后把她抱起，小心平放在还未沾染血迹的杂草上，做完这些，他顶着一张泪水斑驳的脸走到牢房旁边的刑具桌前，拿起剔骨刀和杀猪刀，移步到杨潇身前，“我要把你剁碎了喂狗，让你好好感受濒死却无力挣扎的痛苦，我要把你施加在窈儿身上的暴行千百倍地回报给你，我要诅咒你生生世世都得不到别人的真心。”话落，一把刀贯穿了杨潇的右手心，殷红的血液从洞口中咕噜咕噜地冒出来，“啊！”杨潇痛叫一声，继而刀子被猛地拔出，又捅进了他的左手，杨潇刚开始还在叫骂，后来终于忍不住开始求饶：“吴致，我错了，我错了，你别杀我，杀人犯法啊你不要为了我这个人毁了你自己！”
吴致听了这话轻蔑地笑了，“原来你也知道杀人犯法啊，这几年我一直忍受着你的毒打，更过分的事我还没做呢，你这就受不了了？哈，你果然就是个孬种。”然后他把刀上的血往身上脏污的袍子上简单擦了擦，向时言跪下道：“多谢仙人给我这个报仇的机会，接下来的场面会有些血腥，吴致不愿污了仙人和这位小朋友的眼睛，还劳烦二位先上去等等在下。”
“你确定要杀了他？我事先说好，人命官司我不会帮你。”时言问道。
吴致开心地笑了，如释重负道：“窈儿已经死了，支撑着我活下来的唯一动力就是报仇雪恨，在决定将杨潇碎尸万段的那一刻，我就没想过再活在这世上了。”
时言听了，点点头便不再说话，直接带着年蹊离开了地下密室。身后不断传来杨潇的呼喊声，愤怒声，咒骂声，求饶声，还有吴致痛快的大笑声。
二人回到地面上，直接在院子里坐下，时言碰了碰年蹊的手掌，关心道：“现在已经半夜了，你困不困？冷不冷？你身上的伤还没完全好，我送你回家吧。”
年蹊抱着时言的手靠在她身上，安静道：“这样挽着姐姐，我就不困也不冷了，没想到事情是这样的结果，姐姐，爱是什么呢？我觉得他们都疯了。”
时言默默地看着浓黑天空中的那一抹银白，轻声道：“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爱一定是一份美好又珍贵的心意。”
“那杨潇为什么爱方窈又杀了方窈呢？是因爱生恨吗？”年蹊不解道。
“不尽然吧，他言语间一直拿他跟吴致对比，想要证明他比吴致聪慧机敏，实际就是不甘心平庸的吴致能得到方窈的爱，他的爱掺杂着太多东西了。”时言想了想回道。
“姐姐以后会爱别人吗？”年蹊睁着大眼睛专注地看着时言道。
“啊，这个，我不知道，或许不会吧，我无法想象爱一个人的我是什么样子。”时言尴尬地挠了挠头，然后又笑道：“别光顾着问我呀！你呢？我们年蹊现在就这么受欢迎，以后长开了那肯定是妥妥的美男子，感情的问题丝毫不用担心呀！”
“可是又不是长得帅就能得到爱！你看杨潇！”年蹊鼓着腮道。
“哼，杨潇那样怎么能算俊朗？等你以后入了仙门，那仙界多的是比他好看千倍万倍的人，当然咯，我们年蹊绝对是里面特别突出的那一个，再加上你又有天赋又肯努力，怎么会有人舍得不爱你啊！自信一点！”时言戳了一下他的脸。
年蹊心里泛起阵阵甜意，就像夏日的山泉水一样，沁润的滋味丝丝缕缕地渗进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梨涡深陷，他笑着点头：“我相信你！”
二人正聊着天时，吴致抱着方窈的尸/身从地下室中走出来了，他走到二人身前，然后将方窈扶靠在藤椅上，温柔地替她整理好衣襟和发丝，轻声说：“我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是在清泉谷中，她还是个豆蔻少女，那个时候她家人也还在世，家境贫寒却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吴致轻声回忆起从前。
“喂，这位公子，你能不能扶我下来一下呀！我有点卡住了。”方窈使劲朝着不远处的男子挥手道。
吴致听到喊叫声，便背着书篓朝着声源走去，近了几步才发现是一个梳着两个麻花辫的清秀姑娘卡在了树上，背上还绑着一袋子不知名的果子，“姑娘莫慌，我这就帮你下来。”吴致此时已满十六，他把书篓小心放好，笨拙地爬到方窈斜下方的树枝弯处，伸手帮助方窈从树上滑下去，好不容易两人终于重回地上，方窈向吴致道谢，然后掏出几个果子递给他，道：“给，这是我亲手摘的，保证可以吃，公子你是读书人吗？读书真好啊，我也想读书。”然后拿着果子往身上擦了擦就开始吃起来。
吴致接过青红色的果子，学着她那样也把果子随便拿衣服擦了擦，咬了一口道：“嗯，我在准备考秀才。你没去上过书塾吗？”
“上过三年，认了些字，后来就没钱交束脩了，然后我就只能偷偷爬墙去听墙角。”方窈沮丧道。
吴致性子比较拘束，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看着方窈难过的小脸，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你，你别难过，我，我给你读书听吧！”他结巴着说道。
“噗，公子你真有意思，我叫方窈，方圆周正的方，窈窕淑女的窈，公子如何称呼呀？”方窈笑着道。
吴致被她笑得有些脸热，连忙道：“在下吴致，吴江的吴，宁静致远的致。”
“吴公子好，那小女子就不客气啦，嘿嘿请您念一篇书给我听吧。”方窈向他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吴致立马在书篓里面翻找起来，然后开始给她读《孟子》，两人就这样靠坐在树下，一直待到傍晚，方窈才恋恋不舍地起身道：“谢谢吴公子，我要回家了，祝您一考即中，金榜题名！”
吴致看着她背着一包果子沿着山谷的小路出去，望着她瘦小的背影，他没有犹豫地追了上去，把书递给她，笑道：“方姑娘，这本书送给你。”
方窈吃惊地接过，道：“可是公子你还要准备科考呀，你真的要把书送给我吗？”
“没关系，我家里还有一本旧的，不影响我阅读，这本送给你，希望你能开心。”
方窈眼眶有些温热，她又从包里抓了几个果子，然后跑到边上扯了几株草就地编了个平安结，与果子一起塞到吴致手上，然后边说着“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你不许拒绝，我会记得你的！”边挥手迎着夏天傍晚微凉的风跑远了。
后来方窈成了孤女，一个人苦苦支撑门庭，说来也巧，吴致的父亲与方家族长关系融洽，了解到方窈的情况和品性之后，就做主给吴致定了亲，二人第二次见面，就是吴致跟着父亲前去方家交换定亲信物之时。然而好景不长，吴致中举不久，吴父就因病离世，他一心想要博取功名报效祖先父母，不知不觉中忽略了关心方窈的心情。
吴致渐渐回忆起方窈愈发安静的模样，“她的性子变得安静了许多，我一直以为是经历人生起伏之后成长的代价，却不曾考虑这其中或许也有我的推波助澜，终归是我不够关心她，是我没能好好回应她的爱。”他轻轻抚摸着方窈腐烂的脸，低声道：“窈儿，我们办一次婚礼好不好？”复又对时言道：“吴致想请上仙帮忙做我和窈儿的证婚人，您看可以吗？”
时言在脑海中勾勒了一番凡间婚服的模样，然后袖子一挥，一套精美的婚服就整齐出现在吴致和方窈身上，桌上还出现了一瓶热酒。
“多谢上仙。”吴致把方窈扶起，对着寒月拜了三拜，又朝着时言行完礼，最后，他把自己的额头与方窈相贴，随后自己饮了一杯酒，又在方窈身前洒了一杯，热气将土壤淹湿成了深褐色，时言对吴致道：“酒中是含毒的，你也不用再去费功夫寻死了，我会给你们立个碑，方窈应该已经进入轮回了，至于来世是否还能再遇见，就要看你们的缘分了。”
吴致深深地对时言行了庄重的大礼，道：“小人乃一介草民，于您而言本如这路边随处可见的矮草，上仙愿意帮助小人，我心中感激涕零，力虽微薄，我也愿上仙能永世顺遂，长乐万年。”再次行礼之后，他便抱着方窈躺在微结着寒霜的草地上，吴致感受着自己的五脏六腑在燃烧，灼热的痛苦传进心脏，眼神涣散之际，他隐约看见方窈在夏日晚风中笑着对他挥手喊道：“我一定会记得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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