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初见王维

　　觉性的业务水平真不是盖的，只见他口唇翕动，仿若念念有词，木鱼敲响，整个人就如同那寺里供奉的伏虎罗汉，宝相庄严，看着便让人心中敬佩之情油然而生，更是对他接下来的驱妖手段期待非常。
　　倪万金站在觉性所画的无形圈中，一直战战兢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觉性的动作，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的生命安全有所保障一样。
　　唐一笑只是想着，可惜这时候唐清苦不在，不然问他他总会知道这老和尚到底在说些什么，也不至于现在跟听天书一样。
　　突然，觉性手掌一推，一阵狂风刮过，大风之中，竟是隐约透出个模糊的人影来，白色衣袍正变换无数种常人难以做到的角度和姿势，在空中盘旋折回，一副完全没有重量的样子。
　　这应该就是觉性和倪万金说的那只女鬼了，现在看来，之前应该是藏身在了倪万金屋后的某处，至于是一直藏在那儿还是刚到，这就有待商榷了。
　　“和尚，你坏我好事，我必取你命！”白衣女鬼自狂风中走出，身形愈发明显，愈逼近觉性，便愈发像是人形，仔细一看，脸上像是涂了一层白灰一样，白得不像话，确实不像人间之人，倒像是无身无形无血无肉的厉鬼幽魂。
　　“阿弥陀佛。汝既不属于人间，又无端害人性命，贫僧今日来，便是为了将你送回地府黄泉。”
　　觉性的手自袈裟中一进一出，手中突然出现了一串紫檀念珠，掐念珠朝那女鬼一掌推出，这一掌所到之处破开大风，直取那女鬼所在，单这一掌威势之大，已足够令觉性栖身世间高手之列。
　　唐一笑趴在那儿聚精会神地盯着看，心里却猜测，不曾听说过觉性的名字也就罢了，毕竟这天下藏龙卧虎之辈不在少数，但能用出这一掌功夫的绝对屈指可数，定然是名门中人，也不知道是哪派弟子。
　　草根高手境界高明不算什么，但若是能用出一手高明的武学招式，内功浑厚中正，掌法威势极大，只怕那人的奇遇绝对是世间少有，而且那人的武学天赋也绝对是万里挑一，在没有师父指导教授的情况下讲这样高明的功夫练成。
　　所以，在抛开这种非常之低的可能性之后，唐一笑开始揣摩觉性的出手，心中不免开始猜测他的身份来。
　　“好大的口气，和尚，今年先让我送你去见西天佛祖！”
　　白衣女鬼面对和尚这一掌，遥遥飘开，掌风带起白衣裙袂衣角飞扬，身形忽然模糊了两下，倪万金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眼睛花了，下一秒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应该是女鬼的化形为觉性所克的缘故，顿时心里生出极大的信心。
　　唐一笑则是看得真切，那所谓的身形模糊不过是因为觉性的内力经过的缘故，这一掌虽然看似威力非凡，但女鬼却好像早有准备一般，提前预知了这一掌的落点，早在这一掌临身之前就已经移过重心，进行闪避。
　　“宵小休要猖狂，再接贫僧这一掌！”
　　觉性这一掌威势更胜从前，整个后院都仿佛被这一掌笼罩其中，四周无数碎石断瓦被大风卷起，好一片飞沙走石，这一刻，觉性好似怒目金刚，驱鬼除妖似乎不过是顷刻之间便能做到的事一样。
　　觉性和白衣女鬼在倪万金的后院里你来我往地打得天昏地暗，倪万金捂着脸不敢看，却又从指缝一直偷眼瞧着打斗的情况，被大风吹得几乎要睁不开眼睛，此时此刻，觉性在他眼里和活佛已经没有什么两样。
　　在极为长久的打斗之后，觉性终于占据了明显的上风，随着他一声断喝，而后高声吟诵佛号，“南！无！阿！弥！陀！佛！”力量威势好像翻了整整一倍，顿时把白衣女鬼打得一声凄厉惨叫，声音极为阴戾瘆人，倪万金差点被刺激得差点当场昏迷。
　　“和尚！我下了地狱也绝不会放过你的！啊啊啊啊——”
　　白衣女鬼身形极速变换，终是好像被打进了墙壁中了一样，整个人完全消失不见，似乎是被觉性打得彻底魂飞魄散了。
　　倪万金好像刚刚回过神来一样，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满脸都是劫后余生的表情，看着觉性却说不出话来，只能“暗送秋波”来表达谢意。
　　唐一笑目睹了整场好戏，倪万金没有武功，看不出来这哪里是高僧驱鬼，根本就是两个武功高手特意联手给倪万金演的一场好戏，不，不是一场好戏，而是一整场的连环好戏。
　　搜集消息，制造了许多百姓的困难，然后开始了幽兰寺的佛光事件，进而宣传宝塔高僧能够帮助信众解决困难，于是，包括襄阳首富倪万金在内的无数百姓蜂拥而至，并亲眼见证了宝塔高僧、也就是觉性的神奇，而这一切的一切，就是为了让倪万金相信，觉性能够帮助他驱鬼，解决他家里的灵异事件。
　　果然，倪万金上当了，按照觉性、或者说他身后人的设计一步一步地掉入了别人的陷阱中，前后向幽兰寺“捐赠”了二十万两银子以求破财免灾，当然，在倪万金眼前又演了这样一出戏之后，可能就远远不止是二十万两了。
　　比起这二十万两更重要的是，觉性成功地进入到了襄阳富人、甚至是襄阳权贵的圈子里，可以预见到的是，接下来，各种各样棘手的妖魔鬼怪都会开始找上襄阳城的贵人们，或许在他们找到其他高人想要驱鬼却无果之后，会听说觉性这件事，于是，一个更大的成果出现了。
　　觉性的信众开始遍布襄阳城的各个阶级，最后开始辐射四周。
　　事实上，并非是只有觉性一人有“驱鬼”之能，但只有“千日做贼”的事情，又哪里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只要在别的高人出手的时候，那些鬼怪并不出现，而在高人走后，鬼怪则继续出来作乱，只有觉性能够将鬼怪引出并消灭。只此一招，就能让觉性“一统襄阳”，这也是他们为什么会不辞辛苦地做了这样多铺垫的原因。
　　“大师真是高人、高人啊！谢大师救我全家性命，倪某人感激不尽，从此一定为大师广宣信众，与我佛结缘。”
　　倪万金纳头便拜，完全把觉性当作了自己全家的救命恩人，而且让他更加尊敬也害怕觉性的原因是，眼前这满地狼藉。
　　人在进化的过程中，有所差异地保留了一部分兽性，比如直觉，也比如服从强者的本能，这是大自然的物竞天择所带来的。
　　并非所有人都会欺软怕硬，但对强者的忌惮和害怕的本能产生了对强者和力量者的服从，只不过有些人不仅仅服从强者，还会欺负力量不如自己的人。而往往能够直面强者的人是强者，而有意欺压弱者并因此而获得成就感和愉悦感的人往往也是弱者。
　　“阿弥陀佛。倪施主言重了，贫僧不过是尽绵薄之力而已，是倪施主与我佛有缘，缘善福厚。不过倪施主所说欲发扬我佛慈悲，助更多人渡苦难，贫僧不胜感激，阿弥陀佛，倪施主至善。”
　　“哈哈哈哈，至善，至善！大师可否随我来前院一叙，大师帮我这么大的忙，我是一定要请大师稍用水酒，聊表谢意的。”
　　觉性垂敛眉目，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正当两人“郎有情妾有意”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声音从不知何处飘飘渺渺地出现，“我说是什么人在此地欺骗信众敛财，原来是你，波若提摩。”
　　觉性一听见这个声音，登时就吓得转身就跑，连看都不看，狼狈逃窜，再也没有刚才那般得道高僧的气度，简直就像是只惊弓之鸟，逃跑时连自己刮掉的羽毛都顾不上了——命都快保不住了，还提羽毛干什么！？
　　唐一笑是此道高手，自然没有受到对方内力所扰，转头便看向了对方的所在，发现这位一口叫破“觉性高僧”真名、还让他连反抗都没有就狼狈出逃的人原来是个相貌极为年轻之人，而且相貌平平，不似之前遇见高手那样或清秀或英俊的长相。
　　而比他平平无奇的相貌更吸引唐一笑的是他的轻功，眨眼的时间，就仿佛越过了无数空间，像是凭空出现在波若提摩面前了一样。这样的轻功，不久之前，唐一笑刚刚在江采萍身上见到过，不过江采萍乃是天下成名已久的花剑宗大宗师，却是不知道这位突如其来的高手究竟是哪一位。
　　破若提摩一见到这人突然出现在眼前，顿时吓得寒毛乍起，连声音都吓得变了调，“王、王摩诘，你怎么在这！！”
　　唐一笑一挑眉，原来这人竟然就是鼎鼎大名的王维王摩诘，果然不是什么无名之辈，而且他和这位“觉性高僧”之前还是认识的，看起来，渊源不浅啊。
　　王维一身靛青色圆领长衫，一派文人气质，折扇轻摇，虽然不似李白那样轻狂风流，也不似唐清苦那样俊逸无双，更没有白幼美那样俊美的面容，可他站在那儿，便是出尘脱俗，这是其余几人都无法比拟的。
　　“波若提摩，你既已被逐出师门，我本无心追查，可你竟胆敢行此卑劣手段，该当我今日清理门户。”
　　王维出尘之姿，言语之中、抑或是神情之中并没有将这位曾经的同门、波若提摩放在眼中，语调中亦是没有丝毫起伏，就像是在说着一件极其无关紧要的小事一样。可偏偏就是王维这样的态度，却更令人胆寒。
　　红尘中似乎再无什么事能够牵绊住他一样，可这也就意味着，生死之事自然也不会被他放在心上。
　　“王摩诘，你就放过我吧好不好！求你了……我都已经躲到这里来了，难道还不够吗？你放我走，我发誓，绝对不再做这种事，这次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王维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平凡的一张脸上除了平凡还是平凡，可看在波若提摩眼里却觉得分外可怕。
　　没人比他更清楚王维的可怕。死在他手上的人，就像是被冬天杀死的虫子一样，悄无声息，却又自然无比。
　　“是谁指使你做的？”
　　就好像只是随便一问而已，丝毫都听不出王维有任何感兴趣的意思，也听不出有什么必须要知道的好奇，可波若提摩还是咽了口唾沫，吞吞吐吐道，“王摩诘，我告诉你，你放过我好不好？你就放过我吧……”
　　王维冷淡地看了波若提摩一眼，下一秒，就好像是赶苍蝇似地挥了挥袖子，没有什么天地变色，也没有什么阴风怒号，可波若提摩却如临大敌，飞也似地后退，“达摩掌第七层！王摩诘，你的达摩掌已经大成，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这个小人物！？”
　　“在我闭关之时，入藏经阁窃取本宗身法秘典【一苇渡江】，失手后被逐出师门，现在又作恶一方，败坏本宗名声，此乃大罪。”
　　远处匆匆赶来的倪万金听得目瞪口呆，好像完全没听懂眼前这个说话声半死不活的人在说些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刚才还威风凛凛的觉性高僧怎么就变成了什么窃贼，这样大的反差让他有些接受不了。
　　“我已经被逐出师门了，你还要怎么样？今天这件事，并非是我自己所愿，实在是身不由己啊。”
　　然而王维的回应却是更狠更加密集的掌法，好似漫天都是佛陀的掌影，个个硕大如山，光是看着就教人头皮发麻，连反抗的心思都生不出来。
　　突然，空中又冒出一人，在一个绝妙的时机把波若提摩拉了过来，后退的时机也妙到毫巅，两人竟然都是毫发未伤，在这漫天的掌影里逃出生天。
　　“阁下是谁？”
　　“唐门，唐一笑。”
　　“哦？”王维第一次露出了一点微妙的表情，然而事实上在其他人眼中，这一点微表情真的是毫不起眼，而且和原来那副样子几乎没什么两样，或许只有等特别熟悉了之后才能发现。
　　“原来是唐剑首，早就听说剑首来了襄阳，我却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剑首。我听人说唐门剑首剑法无双，甚至还曾将严挺之斩于剑下。现在剑首是想要插手我南禅宗内部之事吗？那我也只好讨教一二了。”
　　王维最次也是准宗师的水平，而且师承完整，绝对不是严挺之那样的小门小户所能相比，想从他手上讨得好去，简直有如痴人说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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