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千里黄沙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大漠里的天气总是风云突变，清早时候，原本沙暴残留的满天黄沙终于褪去，比起长安城要冷上不少的达兰扎达加德嗖嗖地刮着白毛风，纸片一样的小雪花簌簌地下着，又被白毛风打着卷儿地吹到天上。
和这满天飞雪相和的，是这片大漠标志性的千里黄沙和寸草不生的荒芜。
这片地方，是那片沙暴消失的最后一个地方，也是唐一笑一步不停地追了整整五天之后终于追到的地方。
唐一笑跪在地上气喘如牛，内力几乎抽空之后却继续强提内力，经脉寸寸欲裂，此前全凭一口气在强撑，这时骤然停下，整个人便有如全身被一千匹马踏过一样，后腰处更是痛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这是唐一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腰可能真的出了点问题，然而她现在根本就没有那个心情去管，此时她所想的，也只有那个莫名其妙就消失的人。
谁都可以有事，但他不可以。
也许是大漠的风沙太大，唐一笑的眼眶被吹得有些发红，面目狰狞地在这片大漠里跌跌撞撞，不肯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的线索，是真的拼了命地想要从老天爷手里拉回李白的命来。
追过了整片燕然山和天山，穿过了半片沙漠，沙暴到此而止了，可李白在哪里呢？
如果被埋没在这千万斤重的黄沙之下，就算是李白，除非他还有另一条命，否则真的是必死无疑——这些，唐一笑都想得很清楚，所以她的拼命是因为清楚地知道李白真的是九死一生。
甚至是，十死无生。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唐一笑自己，没有人知道李白这个人、或者说这个名字对于她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这个世界可以没有唐一笑这个原本就不存在的人，但绝对不可以没有李白。
唐一笑手中攥着之前她拼死从沙暴边上握住的白色衣带，几乎要把衣带握得裂开，就是这条熟悉的衣带让她拼了命也要跟着这阵沙暴，来到了这个地方——同样方向和成因的沙暴几乎会在同一个地方消失。
一天，两天……唐一笑围着这阵沙暴消失的地方，在达兰扎达加德沙漠里面踽踽独行，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有可能的地方，没有时间修养受损的经脉，也没有时间恢复内力休息，她只想找到李白，但可惜的是，却连半个人影都没有找到。
日复一日，转眼就已经是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唐一笑的身体亏损得无以复加的严重，后腰的伤不似开始时的动辄欲断，可现在的百针齐刺更是难耐，痛像是来自骨髓里面，不断地在后腰处穿插，就算是唐一笑这样一向能忍痛的，也受不住这样的痛。
当肉体的疼痛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意志再强大也难以抵挡，唐一笑在熬忍了半个月之后，终于还是撑不住了，倒在了一片海的边缘。
海市蜃楼。
只有在唐一笑倒下的时候，隐约看见了沙漠在炙烤下升起的层层波纹处，似乎有人从海的另一头走了过来，意识十分模糊的唐一笑在昏迷之前的最后一个想法是，原来之前听说的在沙漠之中有海神的传说竟然是真的，这些人竟然能够踏浪而来，只可惜离得太远没有看见长相，不知道他的脸上是不是真的像听说的那样，侧脸长着银光闪闪的鳞片。
“头儿，这儿倒下个人。”
“小心点，怎么会有人平白无故出现在这里，别是有诈。”
“头儿，他应该是昏迷了……是个女人！头儿，她是个女人！”
唐一笑并没有刻意想要女扮男装，只不过男人的日常着装和装束都简便利索，唐一笑嫌麻烦，也不愿意太引人注意，所以常常穿着干净立整的男装，不过只要稍稍有些眼力的人或是细心些的都能够认得出来，像章仇兼琼那样的毕竟还是少数。
发现唐一笑的这几人都骑着一人半高的马，和中原产出的短腿马不同，这些一看就知道，都是西域等地产出的高头马，每一匹马都非常漂亮，要是让章仇兼琼这个马痴看见，非要扑上去抱住马脖子走不动道不可。一眼看去，便是对马没什么研究的普通人都能看出，这些马匹气血丰沛，筋络雄健，若是好好驯养，都是千里马的好苗子。
同时，能够人人都配上这样一匹高头大马的队伍，一定不是一般人，尽管他们都是镖师打扮，但就算是镖师，也一定都是名扬一方的镖师。
那个被称为“头儿”的人是个西域人打扮的络腮大胡子，他小心地走上前，先是看了看唐一笑的脸，然后朝着唐一笑踹上两脚，把唐一笑踹得在地上滚了两圈，差点被这千里黄沙直接埋住，见唐一笑仍旧毫无反应，气息也似是昏迷模样，这才让人上前，把唐一笑扛到肩上，然后扔到了后面跟着的装货物的大车上头。
这支不一般的镖师队伍继续在这片沙漠里面前进，在看见不远处的一片绿意的时候，众人原本有些紧张和戒备的气氛开始渐渐变得活跃起来，交谈也渐渐变多。
“老大，咱又没到姜老板那儿，你干嘛还叫我们说汉话啊，我舌头都捋不直，汉话真是太难了。”
络腮大胡子极大力地拍在了问话小跟班的脑袋上，“这是让你们提前熟悉熟悉，大唐这块儿的交易可是块肥肉，趟熟了路之后也不算太危险，赚得又是千百倍的利润，以后和大唐的来往多着呢。你们都是跟着我的老人，将来你们都会是手下一堆人的队长，到时候总不能还指着我去跟人家谈生意吧。”
“可是老大，到时候咱们只要找个会说突厥话、也会说汉话的人不就得了，现在学汉话的人那么多，随便找几个还不容易吗？”
络腮大胡子没回答，而是先看了看其他几个兄弟的反应，发现大部分的都在跟着点头，显然是颇为认同哈哈留的看法，络腮大胡子不由得无奈一笑，然后才说道，“你们也就这点出息了。你们要是半句汉话都不懂，又或者是不晓得汉话里头藏着的玄机，就算是人家坑你你都不知道。找一个会突厥话也会汉话的人固然容易，但想找一个这样又不会骗你的人，那真是难上加难，不管是咱们突厥人还是汉人，都很难找到信得过的，最后咱们能够信得过的只有自己。”
哈哈留摸了摸脑袋，嘿嘿傻笑道，“我不知道别人能不能信得过，反正我知道老大是肯定不会骗我们的，跟着老大，就有肉吃，有钱赚，还有漂亮女人。我在长安城见着的都是贼漂亮的姑娘，比我小时候觉得最漂亮的吉日娜都漂亮不知道多少倍，就是好多姑娘看起来都有点发福，身体不如咱们大漠和草原的姑娘健康。”
身后众人都跟着哈哈留一阵傻笑，其中夹杂着不少哄笑声，然后又开始讲起了新交流到的荤段子，彼此都了然地发出了熟悉而又意味深长的笑声，都是走南闯北的糙汉子，在这片荒芜的大漠上挣命活下去的人，这样的生活，和找那些床上活儿好的女人一样，都是刀口舔血生活里唯一的调味剂。
“行了，到这儿就算是到家了，没人敢在姜明月的店里惹事，虽然一定要说汉话会有些麻烦，但总归是这片大漠上最安全的地方。这些天兄弟们也累了，都放松放松，但别惹事，早点回来休息，两天之后还要参加姜明月的成亲宴，到时候可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别一个一个都是从女人的肚皮上刚爬起来的样子，谁要是敢给我丢人，我就让他背三百首诗，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
“行，都去吧。”
众人都嘿嘿笑了起来，然后争着抢着地把行李放到了姜明月的店里，而络腮大胡子则是笑呵呵地去找了姜明月，和姜明月商量来往于长安和大漠的事情，此时他显然已经把在他车上被当做货物的唐一笑忘在了脑后。
姜明月要成亲了，可唐一笑却还在这支镖队的货车上面昏迷不醒，错过了大漠中的这样一场盛事，也不知道唐一笑究竟会不会留下什么遗憾。
“诶？咱们车上还有这么个女人，咋办，要不去问问老大？”
“这也要问老大，老大不还得以为咱们都是废物？就这么一个女人，我一根手指头就能按住三个，还怕她搞出什么事情来不成？有什么事都等她醒来再说，到时候看情况，没准儿咱们哥几个都能捞住机会爽一爽呢。”
“嘿嘿嘿，哈哈留，还是你聪明，行，那就这么办，咱把门锁上，也不怕她醒来跑了。”
二人从外面把门落锁，将唐一笑和他们卸下来的货物都锁在了姜明月店里的房间里面，转身出去喝姜明月亲自酿造、限量供应的好酒去了。
而此时，昆泉客栈的老板姜明月并没有在大堂里面招呼客人，她在和络腮大胡子、也就是在大唐和西域、突厥之间往来的著名马队商人齐哈尔莫商量了一些机密的事情之后，便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然后落上了门栓，显得极为小心。
“我虽然不曾见过你，但你的诗我都读过，你的画像我也不知道收藏了几百幅，你知道吗，我每天梦里都会梦见你，我梦见我和你一起赏月赋诗，我知道你喜欢喝酒，所以在梦里，我总是会和你一起品尝各地的美酒，无论是哪一种美酒，你都能作上一首妙极的好诗来……阿莲，我真的好喜欢你，我已经二十年没有踏出过这里一步了，所以我一直以为咱们两个只能在梦中相遇，可我没有想到，我竟然真的能够见到你，还能和你成亲，这简直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姜明月看着在床上的李白，脸上的表情如痴如醉，神情之中一脸的迷醉之色，若是有旁人在场，只怕能清楚地看见隐藏在她深深的爱意背后的极为疯狂的占有欲。
李白没有回答她，而姜明月则是继续说道，“他们把你从我家门前带来，这就是上天被我感动的缘故，你虽然不认识我，但我相信，我一定会是你最好的妻子，我一定会给你所有最好的，无论你要什么，只要你不离开我，我什么都会听你的……阿莲，你到现在都没有成亲，我知道，一定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你能看得上眼的人，更是因为，是上天一直让你等待着你命中注定的人，那个人就是我啊。阿莲，你快点看着我，看着我啊，我就是你命中注定的妻子啊。”
姜明月一改往日沙漠美人的若即若离，反而疯狂得有些吓人，对着毫无回应，在床上躺得几乎僵硬了的李白几乎已经是压抑着声嘶力竭的嘶吼，简直就像是一头愤怒的母狮，一边嘶吼着，然后又一边吞食着自己伴偶的尸体。
李白的毫无回应使得整个房间里面只充斥着姜明月的声音，如果那些爱恋着姜明月的人在场，不知道他们还敢不敢再爱上这样的一个女人。
女人，其实是爱情和权力交织的物种，是天生的爱情占有者和权力的支配者，对于男人来说，爱情或许是生命之中的调味品，是征服了一座山峰、又或是找寻登上绝顶时严寒以外的一抹温情，权力是他们争相追逐、而又毫不掩饰地展露在外的对象。而对于女人来说，爱情才是她们用作征服和享受的对象，她们愿意为之去倾尽所有，疯狂到难以附加，而同时，权力也是女人的心里藏得最深而又常常被人忽视的东西，但一旦她们经历了内心的觉醒，女人的占有欲将会达到顶峰。
姜明月从来都自诩是天下间最完美的女人，她一直觉得没有人能够配得上自己，知道世界上多了一个叫李白的人之后，她从李白的诗、李白的传说、还有李白的风流中找到了无人可比的绚烂。就像野兽中的雌性总是会找到最强的雄性来匹配自己一样，在姜明月的心中，这个世界上能够配得上她的只有李白。
李白，是天下无双的李白，她姜明月，更是天下间最完美的女人，所以，只有她姜明月配得上李白，也只有李白，才有资格成为她姜明月的男人。而今，天公作美，把李白扔在了她家门前，这怎能不是一种上天的恩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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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在西安逛了一圈，心里觉得挺遗憾的，古时候长安城浩大之极，占地面积是现在西安的八倍，没能一睹当年长安的风采，确实觉得十分遗憾，希望有一天中国能够真正复兴起来，得以重回盛唐时的风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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