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韩淑兰的语气越说越坚定，握着冯知秋的那只手也越发的用力。
冯知秋抬起低垂的头看向她，眼中尽是困惑。
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她自然是再明白不过，只不过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为什么突如其来出现的这个人要这样对她好？
她迟疑的望着两人紧握的手，稍一犹豫后退了半步，避开了韩淑兰的视线。
韩淑兰也不逼迫她。过度劳累的身体因为长时间的休息已经恢复了大半，她撸起袖子，头也不回，仿佛喃喃自语一般的开口说道：“也不知道这一场大雨到底有多少人遭灾的，我又能帮上什么忙。”
她眼角余光打量着冯知秋的反应，帮着周围来来去去的人扛起一旁的东西：“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在等着我们去救他们呢。”
说完，她抱着手里的东西就跟上了支援小队的队伍。
镇子上能分出来的青壮年，包括尚有一把子力气的老年人都已经分散到了镇子周围的各处小村庄，她们这些妇人被单独的留守在镇上，统一负责后勤任务。
韩淑兰接过医馆那厚厚的一叠药方，埋着头就在那些药柜里面翻找起来。一杆小称在她的手里耍的格外顺溜，冯知秋不识字，只得有些局促的跟在她的身后，在她捡好药过后，仔细的听她读完上面写好的煎药注意事项，去一旁的药炉那边忙碌起来。
浓重的烟火气淹没冯知秋的身影，也吞没她身上浓到化不开的忧伤。
棕黑色的药汤发着难闻的苦涩味道，冯知秋眉头也不皱一下，把处方单压在那人的药罐之下，喊过来韩淑兰过来帮着分发病患的汤剂。
中药的味道在整个医馆散发开来，混着血腥气让韩淑兰有些担忧的回头。她却只看见，冯知秋在喊到那个人的名字过后，只等对方一应声，就捧着温热的药汤去了对方面前。
不论对方是否满身血腥或者缺胳膊少腿，她的脸上都带着镇定的神色，语气比眼神更加温柔的哄着那些人喝下难以下咽的药水。
韩恩贵把一切都看在眼中，不由暗中点了点头。等众人忙的差不多了，才停下手里的动作，锤了锤他那条已经麻木的没什么感觉的腿，撑着桌子站直了身子。
他朝着在场的女人和伤者问道：“你们中间可还有谁会识文断字的？”
韩恩贵的医术，哪怕在他故去之后的许多年，这镇子上的人说起他的时候，谁不竖起大拇指。
韩淑兰一把拉住冯知秋的手，越过呆若木鸡的众人：“我们会。”
冯知秋胆怯的想要甩开她的手，极其没有底气：“不是，我不会……”
韩淑兰斩钉截铁的抬头望向韩恩贵：“我可以抽空教她。”
韩恩贵按着桌子借力的那只手又使上了几分力气继续保持姿势，才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冯知秋就已经松开韩淑兰的手，沉默的抬着一把椅子放在了他的身边。
韩恩贵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借坡下驴的坐了下去：“既然你愿意教她的话，在镇子上的这些天，你们两个就一起跟着我吧。”
韩淑兰喜出望外，生怕他反悔，一把拉住冯知秋朝着他倒头便拜。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冯知秋有样学样：“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我……我一定好好好学习的。”
才说了半句话的韩恩贵被韩淑兰的一顿抢白，后半句话只得咽了下去。这……他可没想过在这样的环境下收什么弟子，之前的时候那么多底子好的弟子送上门他可都没松口。
他啧了一声，右手轻轻的落在自己那条伤腿上，抬头看了一眼依旧昏沉沉的天空，叹道：“罢了，你们起来吧。”
韩恩贵朝着她俩招了招手，带着她们一起去了药房那边的僻静处，才表情凝重的继续说道：“自从上了岁数过后，我就从未想过再收什么弟子。今儿个是遇上这样的灾情不得已而为之，我希望你们俩入门之后，一定要记得你们今日拜师的初心。”
见两人点头，韩恩贵才沉沉的出了一口气：“这两天送过来的这些骨折外伤的病人，对于这次的事故来说都还算是简单。最多也就是他们本人可能要受些煎熬。”
“今天过后，我要你们两个带着镇子上留下的这些人，时刻不忘观察这些病人的病况。但凡有发热身痛，或者是腹泻之类的病人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韩恩贵一脸严肃的说完，又把视线转向韩淑兰：“既然是你说的你会带着冯家山的这个姑娘，这个任务我就交给你负责。”
冯知秋一头雾水：“要是发现这样的病人，又该怎么处理呢？”
韩淑兰想也不想：“先不动声色的把他们跟其他病人分开。”
韩恩贵投过去一个赞赏的目光，疲惫的身子靠向了椅子后背借此短暂的休息。
“希望，一切都是我杞人忧天。”
韩淑兰捏了捏冯知秋的手，打断她继续问下去，领着她又回到了医馆前面的院子。
这样的水土灾害过后，最容易蔓延开来的就是那些不知名的瘟疫。
“你……”韩淑兰转身看向冯知秋，张嘴了好几次，你了半天，才别扭的喊出她的名字，“知秋，你就先去带上两个手脚麻利些的，监督一下这些日子的生活用水，但凡要入口的水，一定要烧开。”
“还有……”韩淑兰的话音一停，“算了，你先做这些吧。不急，咱们慢慢来，你还有我呢。”
冯知秋被她的神色吓到，哦了一声就转身朝着院子里跑去。
韩淑兰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心中痛楚。她与冯知秋一起生活了那么些年，怎么会看不出冯知秋现在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逼着自己不去想已经陷落的冯家山。
那是她的故乡，也是她的所有亲人的埋骨之处。
韩淑兰清空头脑中的思绪，又从众人中挑出几个对镇子周围环境熟悉一些的妇人，又找到了韩恩贵。
韩恩贵歇了一会神，就已经画好了瘟疫方中的几味关键药材的长相，对着一众人做了仔细讲解过后，才小心的把手里的图纸交到了韩淑兰的手上。
“我画的这些都是咱们这些位置最容易采集到的药材，你带着她们出去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
韩淑兰反复应了几次，韩恩贵才仍旧有些不放心的跛着腿送他们出了医馆。
一出医馆，韩淑兰就跟着拄着棍摸过来的韩天明打了个照面。她微一凝神，回头找了一圈冯知秋，转身就踏上了找草药的征程。
韩天明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应该不能再对冯知秋造成什么影响了。
更何况医馆是韩恩贵的地盘，他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新收下的弟子受人欺负的。
韩恩贵看见韩天明，呼吸都慢了一拍：“你不是跟着他们几个回村子了吗？怎么想通了跑到这里来了？”
话一说完，韩恩贵不由就有些后悔。
他的这张嘴……
陈菊英的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跟他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天明就是心中怨恨他也是无可厚非。
韩天明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你自然是巴不得我就那么死在韩家村，那样就没有人能够记得你的罪行，到时候你在人前又是那妙手回春的救世主。”
“我韩天明只要还活着一天，你就别想做这样的春秋大梦。”
跟在韩天明身后从韩家村二度赶出来的那两个老人，不好意思的踏进医馆的大门：“恩贵你也在这啊？你的腿好些了吗？”
“你们这是？”韩恩贵连忙向着两人迎了过去，“你们愿意过来就好，村子里的环境太危险了，我这一双腿又没有办法帮到你们什么……”
两人尴尬的揉了揉鼻子：“可不是，我们才回去不到几个小时，那大雨下的哟，后山老是一阵阵的响，又是滑坡，又是那些大树被活生生折断的声音，我们这……”
韩恩贵拍了拍他的手：“你们这样想就对了。再没有别的什么能够比活着更加重要了。”
三人热泪盈眶，转眼就要抱在一处痛哭流涕。
韩天明不阴不阳的冷笑两声，径直撞开抱成一团的三个人：“大家乡里乡亲的，搁这演给谁看呢？”
他把脸凑近面面相觑的三个人面前，仔细看了好几遍，才大致猜出哪个方向的那个人是韩恩贵：“你不是说再没有别的什么能够比活着更重要吗？那为什么你们就能放任我妈死在那样的地方？”
“为什么活着的那个人不能是我妈呢？”
“明明她都已经跟着我们大家跑出来了啊。”
面面相觑的两人面色更加尴尬，连忙上前分开抓着韩恩贵衣领的韩天明：“都跟你说了那是意外了。咱们要真的不关心你们娘俩的生死，这回出村子的时候哪里会冒险带上你这样一个瞎子。”
瞎子两个字，彻底戳痛了韩天明的神经。
就因为他是个瞎子，陈菊英才会冒死跑回去，才会可怜兮兮的死在那样的地方。
“瞎子？我的这双眼到底是怎么瞎的你们还不知道吗？要不是因为他韩恩贵……”
听见吵闹声，在院子里忙碌的女人空出手脚连忙赶了过来。
冯知秋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沾到的锅底灰，掀开帘子朝着韩恩贵跑了过去：“师父……”
从镇子外面赶回来的苗小云，背上背着刚收回来的新鲜艾叶推开院门，扔下背篼急忙冲上去拉住韩天明的手。
“天明，你在做什么？”
“知秋，我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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