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花娆衣2
我当然知道我没有心跳。
但我不知道的是，一个活着的人，应该有心跳……
我的手贴在李鹿的胸膛上，掌心感受到有律的跳动，这是属于生命的跳动。
我抽回手，勉强撑起一个笑，回头看着还没缓过神的花小娆，起身过去帮她把掉落的点心一一捡起。
她拿来的是桃花酥，里面掺了花瓣儿，有幽幽的香气，以前在阁中时我就很爱吃。我把点心装回盘中，站起来递给她，说：“有些饿了，不知道画舫中有没有粥可以喝？”
花小娆心领神会，说：“有的，唐三姑娘稍等，我这去取。”
我说：“麻烦小娆姑娘了，放点胡麻最好不过。”我看着端坐在案前的李鹿，继续说：“我这个同门，最喜欢喝放了胡麻的白粥了。”
花小娆行了个礼，拿着点心退出去，掀开的帷帐来回摆动，河面上的晨光透在船板上，光影粼粼。
我回身坐下，看着案桌对面的人。
“李鹿，你说。”
他开口有些迟疑，但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又不得不说下去，只能继续告诉我：“三年前，哦不，应该说是四年前了，阁主在稷山上闭关，我本来在石门外陪着，突然看见对面山顶上滚下来一个黑影，我过去看了后才发现是一个身受重伤，已经昏迷不醒的人。”
“那个人也就是你，唐三。”
“我探到你已经没了鼻息，想着把你埋了，坑刚挖好，阁主正好闭关结束，他抓起你的手腕看了会儿后，说让我把你带回阁中。”
“后来阁主把你和他一起关在平轩阁的密室中三天三夜，再开门时，你又有了气息，像一个正常睡着的人一样。”
“我问了阁主很多事，他都没说，只说以后就叫你唐三，让我多照顾你。等你醒了，我多次试探，发现你就像一张白纸，什么都探不到。”
“后来，我无意间发现你的心不会跳，我又去追问阁主，他才告诉我，你确实已经死了，但他将自己的命格和你系在一起，所以你如常人一般正常生活，但你每活一日，阁主的寿命便少一日。”
所谓命格与死人系在一起，不过是将今后寿命分了一半给别人罢了。
我听得诛心，李鹿却并未停下，他继续说：“唐三，如果你真的感念阁主救命之恩的话，就不要修习亘术了。”
“所谓亘术，向天借法，如果阁主要带你修习，便是将灵根也分一半给你。他已经少了一半寿命，再少一半灵根，该当如何？”
曾经阁内共处时，李鹿性子沉稳，话一直不多，今天与我说了这么多事，字字珠玑。
他这一番话也让我如意外撞开天窗的凡人，发现原来自己拥有这么多……这么多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我摊开手，看着自己这双白净的手，一时无言。
若真如此，我自然感念温不言的救命之恩，但若让我选择……
我对上李鹿的眼睛，说：“若让我选，我宁可不被救。”
“若不是你们多事，我现在可能早投胎在哪个帝王将相之家做一个闲散主子了。”
而不是困在这样一具活死人的躯壳中，还承了温不言天大的恩情，这可怎么还啊，以身相许？活死人也繁衍不了后代吧。
“你……你……”李鹿难以置信般地瞪大双眼，任他千想万想，也想不到我是个如此没良心的。
无妨，一颗不会跳的心自然不是什么好心。
趁着花小娆还没再回来，我想跟李鹿谈谈昨夜遇刺的正事。
“话说回来，你觉得七玄梅琴的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
我拍了拍琴身，发出沉闷的拍击声。七玄梅琴和其他普通的七玄琴相比较，没什么看起来更值钱的地方。
李鹿摩挲着他手中的长剑，不以为然地说：“你跟着那商队走了那么久，队中有些人居心叵测也很正常吧。”
我不赞同李鹿的话，反驳他说：“正是因为我跟了他们走了那么久的路，才不会怀疑他们。若真有想法，在商队中，在路上，都是动手的最好时机，而不是等我上了船，走水路，再动手。”
河中画舫上抢劫，这个地点就很有难度。
“那你还遇到过其他可疑的人吗？”
“有啊……”我双手撑过桌案，凑近李鹿的耳边说了三个字：“花、小、娆。”
李鹿的身子抖了一下。
良久，他解开外衣，拨过层层内衣露出胸膛，说：“唐三，我这条命是小娆姑娘救的。”
坚硬的左胸膛，心口位置有一道骇人的伤疤，虽然已经结痂，但只是看着这样位置的伤口，也能想到当初受伤时的凶险。
“那……”我的怀疑开始站不住脚，弱弱开口转移话题：“那你到底怎么受的伤呀……”
李鹿告诉我，平轩阁一直在秘密帮齐国做事。现在天下四分，收复陈国后的齐国国土最大，兵力雄厚，想成天下的霸主，而平轩阁则是齐国国主早年安排下的一枚暗棋。
他两个月前接到密令，去埋伏劫杀吴国即将上任的桃源城的城主，受伤后向南逃走时，又被穹窿山中的瘴气所伤，落入河中被冲到了花小娆的画舫前，最后被她所救，又一路护送回平阳。
本来他想在平阳养好伤后便告别，谁知碰到了我，又一起来到藁城。
但是我和温不言离开桃源城时，新的城主已经上任。
我把我的疑惑告诉李鹿，他用看傻子的眼神打量着我，说：“当然是假的城主，是齐国安插的棋子，不然我费力杀人，再等着吴国派个新的过去？”
李鹿说的很有道理，早就听说齐国狼子野心，想一统天下做霸主，这么多年没动静，原来早就开始密谋了。
只是没想到，隐居稷山脚下的平轩阁，不涉世事的温不言，竟然会是齐国的暗子。
今日知道的这些事，温不言从未透露过分毫。
“既然师傅不想让我知道，你为何还要告诉我？”
李鹿不屑：“自然是让你知道阁主是要成天下大事者，然后懂事些。”
比如不要再嚷嚷着学什么亘术来分他的灵根。
我有些遗憾的摸着七玄梅琴上的琴弦，想到我在桃源城受伤后苏醒的那一日，通过妖丹看到钩蛇的百年记忆。当时我问温不言：
“如果那位国主不想让人得到上古神物七玄梅琴，直接毁掉便是了，如果他想让人得到，为何又设置重重机关。”
温不言当时的回答是：“许是不想落入没有能力的人手中吧。”
又说：“他一定千算万算也算不出，这件神物最后还是落入最没能力的人手中。”
一语成谶。
一个无法修习亘术的活死人，真是白白浪费上古神物。
想罢，我叹了一口气，将琴不舍的塞到李鹿怀中，正压在他的剑上，说：“便宜你了，既然我用不了这把琴，那便给你拿着用吧。”
李鹿幽幽地望着我，眼神不善，把琴重新塞回给我：“我是习武之人，弹什么琴。”
又说：“我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没有偷窥别人记忆的喜好。”
我笑着凑过去，问道：“难道你不想看看花小娆的前世今生吗……”
“唐！三！！！”
整个画舫都是李鹿咆哮的声音。
下船时，天色已经大亮，藁城河岸边很多摊贩和百姓来往通行，喊卖声与叫嚷着相交相织，热闹非凡。
想到留花小娆一个人在船上实在残酷，还是这样好看的一个姑娘，也实在危险，我便决定带她一起，顺便逛逛。
穿过主城街道，按照当时的路线找到当时留下白汀的客栈，掌柜的不在，店内小二解释说白汀在学堂读书，要傍晚才能回来。
学堂读书是好事，我当然不会急着去找他回来，回头正对上李鹿质疑的眼神，他问道：“你说留在这里的物件……是个人？”
“只是……”我缩着脖子，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试图解释：“只是个孩子……”
“读书使人醒智，明晓事理，是多好的事。不如就继续放在这里。”李鹿低头从钱袋中往外掏银子，边掏边说：“这些够不够……这些够不够……”
他的行动太快，已经掏出来五六十两，明晃晃的放在帐台上，小二被这番举动惊的说不出话，我慌忙拦住李鹿继续掏银子的手。
“可是我已经答应了会来接他，再反悔，是不是不太好？”
“唐三。”李鹿笑了一声，神态明亮：“你这些年反悔失信的事儿……还少吗？”
我转身拉过花小娆的手，扯着她往客栈外面走，喊着：“我们先去逛街，等晚上掌柜的和白汀都回来再商量嘛……”
花小娆的手跟脸一样，都比寻常女子要小，刚好被我握在手心，柔软细腻，凉丝丝的触感。
藁城不愧是齐国的国都，确实热闹。
我的记忆中，只有平轩阁的三年四季，和两次出远门的见闻，对世间的了解都来自李鹿讲的话本和阁中的藏书，很少这样近距离接触世间的烟火气。
我们找了一家茶楼，在二楼临窗的位置坐下，窗下人流往来，窗内戏台上的人舞袖唱戏，而我对面……花小娆和李鹿并排而坐，真是好一对璧人。
戏台上唱得是当下新起的戏本，我从前未听过，叫《合珠记》。
讲一个书生和心爱的女子结为夫妻，后来要去求取仕途，于是将祖传的明珠分为两半，一半给心上人，一半留给自己，后来书生太过才华横溢，竟被王室的公主看上，强行娶了做驸马，但书生从未忘记自己的发妻，一夜太过思念，修书一封，并附上半颗明珠作为信物，托人寄往家中，谁料书信落在公主手中，将内容改为休书，发妻气绝身亡，书生也迟迟未等到心爱之人的回信，最后抑郁而终。
是个实打实的悲剧。
我托腮看着对面互不知底细的两人……李鹿看花小娆时虽面若冰霜，却在我怀疑她时坚定的相信她没有问题。而花小娆看向李鹿时眼神中满满的情意，这神情怎么也不像装的。
七玄梅琴消息泄漏的事让我如鲠在喉。
惋惜地想着，如果没有看到她胸口那朵凤凰花的话，本来也愿意促成一段美好姻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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