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融冰


有些事情一旦开头,后面就变得容易起来。

        因为贪心,她把这八份订单一口气都应了下了,结局就是收获了酸软到抬不起来的右手。自此以后,她被迫把每次接单的量控制在了六份。

        官方理由当然是因为铜锣烧销量有限,她那无中生有的行货郎朋友一口气买不到这么多份,想买的人只能老老实实的排队。

        有限的名额自然会产生竞争,得不到的反而更想要,晴子迫不得已设置的限额反而在干饭人联盟中引发了一阵饥饿营销效应。

        不过,整个过程也不是这么的一帆风顺。

        "真是奇怪,我在京极屋呆了这么久,怎么从来没见过能卖点心的行商?晴子,你能不能把他介绍给我们认识一下?"

        当和叶问出这个问题时,她差点把钱袋掉在地上,只能冒着冷汗胡编拒绝的理由。

        "这可能不行,因为那个行商他、他性格古怪——"

        她绞尽脑汁的试图构造出一个古怪的形象,结果脑子里第一时间冒出的是妓夫太郎的脸。

        "他讲话阴森森的,有时会莫名其妙的发脾气。每次来都随身带两把镰刀,好像还很喜欢把自己看不顺眼的人打成重伤。"

        这形容引的新造们纷纷倒抽冷气,心有余悸的抚着胸口感叹:"这个行货郎听起来可真是……十分清奇。"

        她获得了一片担忧的安慰声,在游女们的关照下沉痛的承诺自己会注意安全。

        抛开这有惊无险的一问,铜锣烧的受欢迎程度出乎意料,这也让她下定决心把它定为自己的主打产品。

        每周换一种馅料,铜锣烧的口味就能不断翻新,这样下一次研发新品的时间起码能推后一个月。

        她现在最烦恼的便是如何给铜锣烧取个新名。

        已经不止一次有人追问过她点心的名字,但她并不想让铜锣烧这三个字在它不该出现的时代出现,让自己夺去真正发明者的功劳。

        于是在某个妓夫太郎前来送货的凌晨,她故技重施的把他拐进后厨,叫上金势一起打算开个三人小会。

        她的一切行动从头到尾都没瞒过、也瞒不住金势,金势和妓夫太郎都是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缺少了其中任何一个人自己都不可能走到现今这一步。

        因此像为点心取名这样的大事件,她无论如何都想要请他们一起来见证。

        金势对妓夫太郎的态度就是没有态度,除了在见到他进门时那意味深长的一眼,便一直端着一如往常的淡然表情,坐在角落翻着那本英文书。

        因为要从头学起,金势的进度很慢。以前不做铜锣烧时晴子还能呆在她身边随时辅导,现在更多的是讲过一遍后靠她自学。

        她在做点心的时候,金势就坐在米袋上或是去隔壁看书。那书晴子翻过一遍,是一本纯手写的航海游记,花体的英文字优雅工整,看上去有些年代。

        金势的过去必定不简单,她好奇的抓心挠腮,但对方不主动开口,她也只能忍住了不问。

        三人到齐之后,她往地上撒了一层薄薄的白色麦粉,又随手捡了根柴火充当画笔。

        "今天的主题是给点心取名,除此之外我还想给我的甜食店设计一个logo。"

        她一边环顾四周一边宣布。

        妓夫太郎蹲坐在靠窗最近的一处柴堆上,从进门开始就一直戒备的瞟向金势,摆出一副又要破窗而出的架势。

        "金势婆婆不会告秘的,今天的事对我来说很重要,你要跑了我就扣你工资。"

        她再次重申。

        被点名的妓夫太郎狠狠搔了骚头,无可奈何的抱着镰刀向后靠去。因为一路背着货物过来,他的侧脸沾上了面粉,此刻凶悍中透着滑稽。

        "要起名字就快点起,后面那个又是什么东西?我告诉你,不管怎样太阳升起来我就要走,我可不想在这里撞上老板娘。"

        "logo就是……就是店纹的意思。"

        她摸着下巴试图给他们解释,"就像京极屋有自己的店纹和名字,我的点心也要有。"

        名字和商标是打造一个品牌的基础,她既然想要利用自己的厨艺赚钱,就得让产品拥有能被人识别和传播的特征。

        她的目标并不局限在京极屋之内,也许现在还遥不可及,但总有一天她会找到批量生产,把生意扩大到整个游郭的办法。

        晴子挥动柴棒在地上画了几笔,妓夫太郎漫不经心的暼了一眼,很快露出嫌弃的眼神。

        "我从来没见过哪家店的店纹是鸡。"

        他毫不留情的嘲笑道:

        "这鸡背后又是什么东西,弯弯曲曲,是两条交叉的蠕虫吗?"

        几乎每一次和妓夫太郎说话,她的太阳穴都能被气的突突直跳。晴子冷笑一声,威胁道:"我劝你别太嚣张,说的太绝对,到时候后悔的是你自己。"

        妓夫太郎独树一帜的嘲讽让金势从书中抬起头来,比起妓夫太郎她显然更具有文化素养。在晴子期待的目光下,金势抚着下巴沉思的几秒,不确定的试探道:"这是鸟……还有月牙吗?"

        "哈,什么月牙。哪里的月亮有细有粗还分成两根。喂……你就直说吧,你画的是不是蠕虫?"

        面对妓夫太郎越发兴奋的逼问,晴子平静的转向他。

        "妓夫太郎。"

        她露出一个微笑。

        "我画的这两条有细有粗的东西,是你的镰刀。"

        "……"

        对方嘲讽的笑容僵硬在脸上,不可置信的看了看自己的宝贝镰刀,又看了看晴子的画。他脸上精彩的表情让人非常解气,她甚至忍不住想叉腰大笑三声。

        "你把那两条……那两个镰刀给我去掉。",妓夫太郎咬牙切齿,"今天的酬劳我可以不要。"

        晴子惊异的蹲下身看了又看,她承认自己的画技是有点幼稚,但也不至于一点都看不出来镰刀的形状。

        "我画的有这么难看吗?居然让你连工资都可以放弃?"

        "我走了。"

        妓夫太郎从木箱上跳下来,三两下就用脚把晴子的画抹平。粉尘扬的到处都是,惹的她捂着嘴咳嗽了好几声。

        "别弄这种东西浪费时间了,要起什么名字你和这个老太婆决定就是,我在不在这里都一样。"

        "什么叫在不在这里都一样?"

        她伸手想拉住妓夫太郎,对方背后却像长了眼睛一样提前侧步,让她扑了个空。

        "难道不是吗?你叫我过来不就是为了嘲弄我吗?现在目的达到了,我总能走了吧?"

        她滑稽的张大嘴,发现自己和妓夫太郎的脑回路从未走在一条线上。

        "……所以你觉得我把你叫过来就为了逗你?"

        她拍了拍身上的面粉,忽然觉得很荒唐:

        "妓夫太郎,我没有在和你开玩笑。没有你和金势,这点心就不可能面世。我是真心想要询问你们的意见,给我们共同的成果起一个名字。"

        "我的意见?"

        他站住脚,像个复读机一样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晴子愣了一下,没有想到他把重点放在了这里。在强行把妓夫太郎拐进来时他们进行过一番争执,她记得自己确实在拌嘴中提到过找他的原因。

        也许当时说的不够认真,但她确定妓夫太郎听见了。因此她一直以为对方是因为不屑于参与活动才会表现的这么抵触。

        可现在妓夫太郎却停在门口,像是刚刚才把这句话当真般困惑。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不相信她的说辞,认定自己另有目的?可无缘无故的,他到底为什么总是在防备一切?

        厨房里陷入了寂静,只余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金势合上书,安静的注视着他们。

        她和妓夫太郎对峙着,心里的暗潮涌动都隐藏在皮囊下面。她盯着对方的脸,一个念头忽然缓缓浮出水面。

        也许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在意过他的想法。

        从第一天见到妓夫太郎开始,她好像就没有见过他被人平等的对待。压迫与被压迫,剥削与被剥削。不论在京极屋内外,人们投向他的眼神都是畏惧而厌恶的,就像看着一个怪物。

        她明明告诉过他,这段雇佣关系中他不仅是自己的员工,更是生意的合伙人。可他依旧把自己摘出团体之外,对一切好意抱着极端的猜忌。

        他是真的不想加入,还是从来没意识到自己也可以平等的站在人群中,被当做团队的一份子?

        晴子忍不住把声音放柔,试探着向前走了一步,

        "是的,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她盯着妓夫太郎认真说道,

        "我画镰刀也不是在和你开玩笑……你还记不记得那根我让你当掉的项链?那是母亲留给我的唯一一样东西。

        项链上的鸟代表我,镰刀代表你,我是真心想把你加进店纹里,你不是来凑数的,这件事缺了谁都不行。"

        也许这次又是她自作多情想的太多,但只要有一线可能,她也不希望妓夫太郎误会自己的初衷。

        晴子心中忍不住自嘲,一会儿妓夫太郎要是又嘲讽自己,希望能看在工钱的面子上收敛一些。

        ……

        空气在话音落下后又变得凝滞起来,妓夫太郎对她的话一字未评,步伐既没有向前,也没有向后。

        长久的沉默中,却是金势先打破了他们之间的胶着。

        "来都来了,就坐一会儿吧。"

        衣着整齐简朴的妇人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像哄孩子一样恰到好处的给了他们一个台阶,

        "起个名字,画个店纹而已,用不了多久。如果觉得画的不好看,我可以帮你们改改。"

        "金势婆婆……"

        金势从她手里接过柴棍,耐心的把散乱的

        麦粉聚到一处。她挽起一边的袖子,绘画的动作流畅而优雅,一看就知道曾受过严格的训练。

        "晴子,我知道你是出自好意。不过我年纪大了,只想安静的在这里看看书。你不用把我考虑进生意里,要真想感谢我,就抽空多陪我学学南蛮语。"

        话说到这个份上,晴子只能感激的道了声谢。她看着自己的儿童画在金势笔下起死回生,正惊叹时,右肩忽然被撞了一下。

        她侧过头,妓夫太郎抱着镰刀从身边路过,面无表情的跃上他方才盘踞的那个木箱。

        他抿着唇,甚至没有分她一个眼神。她不知道自己方才到底猜没猜对,但没有受到妓夫太郎的嘲讽就已经是一件好事。

        直到金势画完,他都没有再开口。振翅欲飞的雀鸟和镰刀因为金势的画技,仅是用简陋的柴棍画就都透出了雅致的风韵。

        "一会儿我去拿纸把这图案拓下来,到时候拜托铁匠刻一个小章印在点心上。"

        她欣喜的欣赏着金势的作品,同时更加确定对方曾经必然是不下于花魁的高阶游女。可是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沦落到京极屋底层做一个小小的厨娘?

        房间内的光线逐渐亮起来,灰蓝色的云层中翻出鱼肚白。太阳快要升起来了,他们的时间所剩无几。晴子托着下巴,依旧对点心的名字犹豫不决。

        金势告诉她,游郭的人崇雅。食物要想受欢迎,除了口味以外样子和名字都不能太粗糙。

        可铜锣烧这名字早已先入为主的占据了她的心,满脑子都是哆啦o梦的情况下她实在是难以把这种食物跟雅搭上关系。

        也许今天是不会有结果了。

        她伸了个懒腰,双目无神的凝视天花板。

        "实在想不出的话,就取你名字里的一个字命名怎么样?"

        她抬起头,几乎以为自己在幻听。

        妓夫太郎从回来后便一直一言不发,靠在窗边几乎成了一尊沉默的雕塑。方才的冲突让他们之间的气氛很尴尬,她本以为这种无言以对的情况会一直延续到会议结束。

        她没想过妓夫太郎真的会参与进来。

        晴子惊恐的表情让妓夫太郎不适的挠了挠脖子,他啧了一声,似乎也很后悔开了这个口。可木已成舟,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他身上。

        也许是因为太阳的热度,妓夫太郎的耳尖微不可见的有些泛红。他绷着身体,用干涩的嗓音把话续了下去。

        "你叫晴子,你做的点心就叫晴饼。"

        他指了指东方微明的天际,扫了一眼室内又很快别开了头:

        "雅不雅的我不懂,但是太阳这种东西,应该没有人会不喜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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