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天上灯会
随着船体逐渐脱离地面，午夜的冷风愈加细密的裹了过来，清瑶不太敢一个人站在船舷边，于是紧走几步靠着李白，浑然忘却某人就是怂恿她上“贼船”的那个。
但是不得不说，害怕归害怕，李白偷学来的驾驶技术还是不错的，至少把船开的又快又稳。
他们现在停泊在朱雀街上空，将长安城最繁华的街市一览无遗。朱栏画栋鳞次栉比，街巷水道错落有致，游人穿梭于间，水光灯影浮动，明晃晃的宛若人间仙境。夜深露重，然长乐未央。
无数天灯承载着人们的愿望缓缓飘向夜空，直到与茫茫星河相融，最终抵达神明的居所。橙黄的灯光给两人周身渡上一层暖意，连冻人的夜色也染上了淡淡的温柔。
地上是人间的盛会，此刻天上的千灯和星河，却独属于他们两人。
清瑶从未见过这样的长安城，一面感受着大地上的热烈，一面又沉溺于半空中的静谧，这样的反差巧妙的和谐共存，她一时不知该用怎样的心情去体味，讷讷的伸手用指尖轻触一盏浮在身边的天灯，圆柱状的灯身轻轻晃了晃，稍稍偏离了原本的轨道，又往更高处飘去。
好像和李白在一起的时候，他总能带给她前所未知的震触。
李白靠着驾驶舱席地而坐，见少女站在船中央，被一片光芒包裹，黑发被晚风抚动，衣裙翩飞，裹在白绒雪领中的脖颈微微仰起，姣好的面容浮现轻柔的笑意，伸手揽取一盏明灯，恍若谛听心愿的神袛。
李白这才知道，原来笑意真的会传染，心间一动，湛蓝眸色间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谢谢你，李白。”清瑶转身诚恳的道谢。
即使回去后会被皇姐责罚，她也不后悔今天的选择。
“谢我做什么，做决定的是你自己。”
李白随手拍了拍身旁的空位。“过来坐着，焰火要开始了。”
清瑶犹豫了一会，终是乖觉的坐在李白身边。
子正时分的鼓声终于敲响，与此相呼应，大明宫的烟火在同一时刻绽放于夜空。斑斓璀璨的烟火变换出各种形状，在两人的眼中映照出明灭的光影。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声响，上元节的狂欢到达顶峰。
清瑶在一片焰火的盛宴中看向李白，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很平静，不像她反倒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她开始怀疑李白是不是根本就不爱看焰火，只是为了带她来看。
烟花的碎屑携着未燃尽的火星悠悠坠落，空气中弥漫着轻微的焦灼味道。李白早已将清瑶护住，那些碎屑没半点落在她的身上，待到尘埃落定，李白的白衣服倒是添了点点斑驳。
“噗～”
缩在李白身下的少女突然笑了一声，换来后者疑惑的目光。白皙的手缓缓上移至他的头顶，轻撷下一片粉红色花瓣状不明物。
“……这是什么？”
李白也注意到了少女掌心中似花非花的物什，有些稀奇。分明是四瓣如花的形状，却轻盈如絮，呼吸之间就能转瞬飘走。
“这种花叫浮欢，只在寒冬绽放，因为很轻，所以能被风吹带到很远的地方。”少女松开掌心，任其悠然远去。
李白注视着半空中已聚集了不少的花絮，轻轻的暖暖的，就像是春天提早来临一样。
“大冬天还有这种奇怪的花，倒是前所未闻。”
“本来长安城冬天是没有花的，皇姐觉得太过单调无趣，所以就命花匠培育出了这种浮欢花。皇姐说，长安城一年四季都得有花。”
李白不置可否的将手枕在脑后，仰靠在船板上，略有感叹。
“真不愧是女人执掌的国度。”
“这样不好吗？”清瑶眨眨眼睛，学着李白的样子双手抱膝靠着船板。
“不，挺好的，比起沙漠来，长安才是盛世该有的模样。”李白望着深邃夜空，目光怅然而渺远。
“沙漠里没有花吗？”
“有一种瓣鳞花。漠地干燥缺水，只有在绿洲才有这种顽强的野花生长。”
“真想去漠地亲眼看一看。”
“若是有机会，我一定带你去。”李白偏头笑看着她。
“虽说漠地不比河洛富庶，但论风景却是各有千秋。”
李白仰望夜空，开始细数起他记忆中故乡的风光——
“丝路驼铃，长河落日，大漠孤烟，如席白雪……”
“还有长城。”清瑶接过李白的话，明眸璀璨，满盛憧憬。
“如果能去一次漠地，我要在黄昏的时候坐在城墙上看太阳慢慢落到地平线下面，等凉风吹走了白天的灼热，就和守卫军的将士们一起坐在旗帜下的篝火旁吃晚餐；我还要去看月光下蓝色的湖，在湖边高大的胡杨树下许愿，跳舞，萤火虫像星星一样多，它们在湖面上发着光，湖里的鱼以为天亮了，就从沙子里游出来；还可以登上玉山之崖眺望整个玉城，参加玉仔们傍晚在玉石广场的聚会，问问它们那些漂亮的玉石是怎么开采出来的；去千窟城看书，看那些历史久远的壁画和雕塑，听智识净土的智者吟诵，直到星光从洞窟墙壁上的窗户漏进来……”
清瑶说着自己有关云中漠地的愿望——大部分是诸葛亮告诉她的，有些是她在书上看到的，有些则完全是她的想象。
李白只是静静的听着，即使是听到不符合事实的幻想也没有出声打断她，直到少女越说越多，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因为难以抑制的失落而沉默下来。
“……”
“这么想去漠地吗？”
清瑶摇头。
“我哪儿也去不了……”
李白突然有些心疼。
对于他来说，来去自由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可这对眼前的少女却是一种奢望。
他有些郁闷的灌下一口酒。
“我带你去。”
“诶？”清瑶被李白的话吓了一跳。
“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
李白把酒葫芦往腰后一挂，眼底是全然认真的笑意。
“要是女帝不答应，我就只能去狄仁杰那里借一本《唐律》看看，拐带公主是什么罪名。”
清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之前的低落因为李白这么一句话消失的无影无踪。她不想深究这句话几分真假，只是听到他这样说，她就很开心。
“如果我真的跟你走了，”清瑶晃着脑袋，“那就不叫拐带了，应该叫私奔？”
“对，私奔。”李白大笑起来，“你是从哪知道这个词的？”
“嗯…元芳的小本本上。”
李白笑的更大声了。
“所以这样一来，我们又是同犯了，狄大人会很生气吧？”
“岂止是生气，大概我要被满大陆追捕咯。”
“哈哈哈～”
清瑶伏在膝盖上笑的直不起腰。她好久都没有这么开怀的笑了，从稷下回来以后，她从未像今天这么开心过。
“不过殿下久居深宫，居然还知道这么多漠地的事？”
清瑶对漠地的向往让李白想起了远在长城的挚友。他曾以为边塞艰苦，习惯了长安繁华的人不会喜欢那样荒凉的地方。
“我没有去过那里，我对漠地所有的印象，都源于一位师哥。”清瑶的声音柔和起来，似乎回忆起某个对她十分重要且深深依赖的人。
“师哥？”
“嗯，在稷下的时候认识的一位师哥。他是大陆上除了夫子以外最聪明的人了，从前我有什么不懂的问题，都是他告诉我的。”
少女似乎开启了迷妹模式，对那个记忆中的人天花乱坠一顿夸赞。
稷下？夫子？天才？李白敏锐的捕捉到这几个关键词。能同时跟以上条件扯上关系的，也只有一个人了——
“你说的是诸葛亮？”李白挑眉。
“你知道他？”
李白当然知道。他还在楼兰的时候，曾经听说稷下某个考察队来到云中漠地寻找什么太古遗迹，带队的就是当时还是个半大孩子的诸葛亮。
天才学子，夫子的传人……种种听起来就很了不得的名号也就是那时传入李白耳中的。
天才么？李白勾唇，好像自己也常常被人这么称呼。虽然他本人并不知道这种称呼有什么实质性意义，不过听起来拉风也就行了。
“诸葛亮，年少成名的稷下天才，大陆上谁没听过他的大名呢？公主殿下这么说，似乎和他关系匪浅？”李白轻轻晃着葫芦里的酒，语气带了点莫名的意味。
“我只是在稷下受过他许多照顾。”
李白喝着酒一时没有说话。
少年人心中的骄傲和锐气是种很微妙的东西，类似于女孩子之间的争风吃醋。理所当然天才和天才之间，要么惺惺相惜，要么互相看不顺眼，很明显现在的李白属于后者，不过也只是单方面的不顺眼而已。
“怎么了？”清瑶伸出手在突然沉默起来的李白眼前晃了晃。
“没什么，想了点事情。”李白甩了甩脑袋，想把诸葛亮这个名字甩出去，柔软的栗发随着动作小幅度晃动着。
“咦？”
清瑶突然被李白身上的某样东西吸引了注意，直勾勾的目光锁定李白的发顶。
“……？”
李白被这个看珍稀动物一样的眼神看得不太自在，刚准备开口，湖蓝色的瞳孔却骤然紧缩——因为清瑶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准确的说，是头顶的头发。
“你这撮头发，不能梳下去么？”
“……”李白一时语塞，他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这撮头发存在的意义。他想，应该就像狄仁杰不能解释清楚他那搓绿毛的意义一样。
“大概是…天生的？”李白想了半天，也只能想出这么个理由敷衍。
清瑶噗嗤一笑。
“这揪头发真的好可爱！”
可爱？？
可爱这个形容词，好像怎么样都和他不搭吧！
李白一时被这句话噎住，想说些什么，喉头动了动，却只吐出一句无奈的叹息：
“公主殿下，可爱也好奇怪也好，能否别再研究李某的头发了？”
“喔，那好吧～”清瑶托着下巴望着李白，少女的浅笑看上去纯良无害，李白也只能认命的“原谅”她对他头顶呆毛的灵魂拷问。
怎么他堂堂青莲剑仙，好像总是被这个小丫头吃的死死的呢？
夜愈深，风愈冷，高空尤其如此。清瑶本就身体不太好，此刻又吹了这么久冷风，寒气早已入体，所以当又一阵刺骨的风吹过来，清瑶抱紧了双臂，忍不住转身咳嗽起来。
李白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策，程咬金明明嘱咐过公主体弱，可他们居然在这里呆了这么久。
见着包裹在小袄中尤显单薄的身躯咳的轻轻颤抖，李白的心兀自抽疼了一下，眉尖轻皱。
“这儿太冷了，焰火都结束了，我们下去吧。”
咳的面色泛红的少女闻言平复了一下，表情尤是不舍。“要走了吗？”
李白望着清瑶冻的通红的鼻尖，又伸手碰了碰她的脸颊，一片冰凉。
“再待下去可是要生病的，你要是有什么差池，老程可不会放过我～”
清瑶冻得苍白的唇勾起一个浅浅的笑，算是应允。
船稳稳的降落在港口，两人身上都覆了薄薄一层寒气，李白率先跃下，然后把清瑶扶下来，甫一落地就猛灌几大口酒。
温热的酒是驱寒的利器。李白看着清瑶在寒风中尤自瑟瑟发抖，犹豫了一会递上手中的葫芦——
“来一口？”
“我不会喝酒……”
“也对，这酒对你来说太烈了。”李白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这样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有好喝又不烈的酒。酒最能暖身，如何？”
李白自认为想到了一个绝佳的主意，眼尾微扬的桃花目带着让人难以拒绝的热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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