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春日有宴
那晚过后，清瑶又回到了大明宫。一来她确实如明世隐所说的没有地方可去，二来她答应了明世隐，会帮他找到“鬼”出现的那扇门，但还有一个最重要也最隐秘的原因，她舍不得。
即使知道了她和女帝没有血缘关系，但女帝到底是她从小到大最亲近的人，这么久的感情是不可能轻易割舍的。她也舍不得喜鹊，舍不得大明宫中熟悉的亭台楼阁和花园。如果真的按照明世隐所说，一个月后的花魁选举之夜就是一切答案揭开的时候，那么到那时她应该就得回到自己的“家”去了，可在那之前，她有一个月的时间和他们好好道别。
没有人看出她心中早已翻天覆地的变化，除了花更多的时间在琅環书库寻找关于“门”的记录之外，她的行为作息与往日并无二致。
在某个阳光明媚的春日午后，她又一次来到琅環书库，却意外的遇到了一个她不太想面对的人。
“狄大人？！”
彼时她正抽出一本《长安志异》，不经意的一回头，赫然发现了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狄仁杰，吓了一跳的她险些从短梯上摔下去，被狄仁杰伸手扶稳了。
“啊…谢谢……”
清瑶有些窘迫的道谢。自从她背着女帝和狄大人同明世隐“沆瀣一气”之后，每次面对他们时总有种莫名的心虚与愧疚。
“……殿下最近还好吗？”她看到狄仁杰似乎是憋了许久才憋出这样一句话。
“嗯，还好……”她违心的回答，其实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对她而言简直就像做了一场恍若隔世的梦一样。
她看见狄仁杰那双清明锐利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翳，眼眶处有显而易见的黑眼圈，显然这段日子他也不怎么好。此刻他正盯着她的眼睛，仿佛看穿了她自欺欺人的谎言，但片刻后就移开了目光，视线落到她手中的书上。
“殿下最近对这种书感兴趣了么？”
“诶，是啊，偶尔也想看看别的……”清瑶总觉得这理由拙劣极了。
“这种书不太适合殿下。”
“可能吧…那我换一本好了。”清瑶尴尬的将手上的书放了回去，又掩耳盗铃似的随便抽出一本来。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很不擅长撒谎，尤其是在狄仁杰面前，总有种狄仁杰能根据她的行为推导出她背后动机的感觉。
狄仁杰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会，有些欲言又止，像是有些不能说的话憋在心里，她还从未看见过狄仁杰露出这种表情。
“……狄大人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不，没有。”狄仁杰否定的很干脆，但内心的挣扎全都表现在了脸上，很明显，他和清瑶一样不擅长撒谎，又或者是仅仅在她面前才会这样。
一时间两人之间又陷入了话题稀缺的沉默。阳光从木质窗户的格子照进来，在一排排书架上投下金色的光点，狄仁杰有些懊恼的盯着空气中翻飞的浮尘。明明来之前和元芳已经把所有要说的话题都一条条理清楚了，他却蠢得不知道该先说哪一件，一向很清晰的头脑此刻装着一团乱麻，就像有只看不见的手把那些本来很清楚的线给拨乱了。就在狄仁杰局促的想要打退堂鼓时，蓦然听见了少女有些不安的声音。
“那个司灯，她怎么样了？”
狄仁杰想了一会才意识到她口中的司灯是谁——前段时间朝云宫大火被问责的那个女官，于是他如实答道：
“已经定罪了，关在牢里。”
清瑶心虚的低下头，浓浓的愧疚感让她的手心都出了一层薄汗。
“殿下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看着清瑶不太好的脸色，狄仁杰理所当然的表示了一下直男式的关心。
清瑶摇头，“我只是觉得很对不起她。”
“犯了错就应当受罚，殿下为何要自责？”
“如果，我是说如果，犯错的是我，我也会被关在牢里吗？”清瑶突然抬起头望着他，眼底有一些狄仁杰猜不透的复杂情绪。
狄仁杰愣了愣，似乎没想到清瑶会突然这么问，不过很快他就一脸郑重的回答，“不会。”
“为什么？”
“因为我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
这下轮到清瑶发愣了，她听到狄仁杰随后补充道，“君忧则臣辱，君辱则臣死。您和陛下是君，我是臣，尽我所能提点您、保护您是我的职责。”
如果是之前的她，听到这样一番话一定会感到无比安心，可现在她只觉得深深的失落。
“所以说，狄大人是因为我公主的身份，才会如此纵容我。”
“我……”狄仁杰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刚才的话全是肺腑之言，但清瑶看上去反而比之前心情更差的样子。
他突然觉得有些烦乱，果然自己还是不擅长聊天的，早知如此就该一开始直接切入正题。为了不使场面持续尴尬下去，他清了一下嗓子，开始回忆之前准备好的话头。
“……殿下，其实我这次来，是有一些正事想要告诉您。”
狄仁杰的语气正经严肃起来，清瑶也察觉到了他的认真，于是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殿下，虽然您不愿意告诉我明世隐到底说了什么，但身为臣子我有必要提醒您，明世隐这个人很危险。他背后有一个组织一直潜伏在长安城，很多悬而未决的案子都有这个组织参与的痕迹，目前我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表明他一切行动背后的目的，但希望您可以相信我，在查清他的背景之前，与他保持距离。”
是的，现在一切都还处于怀疑阶段，可尴尬的地方也在于此。法律只能裁决已经发生的罪行，却不能防患于未然，明明一切疑点都指向了明世隐，可总差最后一点线索。
清瑶默然不语，她知道狄仁杰的怀疑是对的，可现在告诉她已经太迟了，她早已和明世隐“统一战线”，所以面对狄仁杰，她只能违心的装傻。
“我当然相信狄大人，可是，明大人也许未必像你想的那么不堪。”
她清晰的看见狄仁杰眼中一闪而逝的落寞，那是一种不被理解信任的独孤，让她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罢了……”狄仁杰轻叹了口气。明世隐的棘手程度超出了他以往遇到的任何疑难杂案，女帝信任她，就连公主也……
“殿下是不是也认为我是出于对明世隐的嫉妒而处处与他针锋相对？”
朝堂上最近都在传，女帝重用牡丹方士，狄仁杰地位大大受挫，就连清瑶也有所耳闻。
她摇头，“我从未这样想过，因为你不是这样的人。”
狄仁杰没说话，只是定定的看了她好一会，然后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难得的笑容。
“有殿下这句话就好。姑且不讨论明世隐了，其实我还有一件事——”
“嗯？”清瑶感觉暂时抛却明世隐的话题后，狄仁杰的表情都变得轻松起来。
“三日后是三月三上巳节，殿下总不会忘了吧。”
清瑶一怔，最近心情压抑的很，还真的忘记了。
狄仁杰失笑，接着道，“陛下已经下旨，届时在曲江边举行牡丹诗会，殿下可有兴趣一观？”
“诶？我可以去吗？”清瑶有些不敢相信，毕竟上一次被允许出游还是上元节灯会，那时候有程叔叔陪着，可现在他不在长安，还有谁愿意陪她呢？
狄仁杰点点头，“陛下见您最近心绪低沉，也想借此机会让您散散心。”
他看见她眼底的阴霾散去了大半，唇角也浮现出许久未见的天真笑意，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情也豁然开朗了起来。
不过狄仁杰没有说出来的一件事是，当女帝犹豫着陪护清瑶游园踏春的合适人选时，他向女帝自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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