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商场
周日一早，南都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城市的上方笼罩着一层薄雾，忽远忽近。
空气里布着细密的湿冷，无孔不入地钻进皮肤里。尹簌拉紧羽绒服的拉链，从衣柜里拿出杏色围巾圈在唐昕脖子上。
两个人站在商场楼下，一阵邪风吹过来，伞抖了抖，人也颤了颤，“你打算买什么？”
“我吗？”尹簌迟疑道，“我没什么需要买的。”
“新衣服啊，你看看你衣柜空得可怜。”唐昕不由分说抓着她往三楼女装区跑过去。
“这个，这个，这个……”唐昕像是路边的交警，举着把小旗一通指挥，导购员龇牙咧嘴地咔咔卸下衣架，抱着一堆衣服把尹簌连人带包推进了试衣间。
尹簌对着一排裙子，有些难以下手。拉开帘子时，哪怕店里空调温度开得很高，总觉得自己肩膀、胸前漏风，凉飕飕的。
店里其他人眼里却放着光。
唐昕抱着手，挑了挑眉毛，骄傲的目光在周围的人逡巡了一圈，才满意地走上前，“这件可以。”
尹簌把她拉过来，小声嘀咕，“不是，这裙子我买了，我也没有什么正式的场合穿出去，我日常不会穿这个出门的。”
“这裙子顶多就露了个肩膀，有什么穿不出去的，你平时就是穿得太保守了，暴殄天物，我要是有你的身材，我买一打吊带裙回去，我馋死关弈。”
“……”
正当唐昕喋喋不休宛如唐僧念咒时，一道干练的声音插入进来，“你好，这位小姐，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当模特？”
模特？两人对视一眼。
女人穿着白西装，袖子挽起一截，露出白皙的手腕，利落地递出一张名片。
“您好，我是这个品牌的主理人白蘅，您身上这件衣服也是我设计的。”
“这条裙子是本季新品，刚刚路过看到，没想到这条裙子在您身上能穿出这样的效果，实在非常惊艳，才冒昧打扰你。”
尹簌伸手接过来，瞧了一眼，写着蘅枝品牌设计师——白蘅。她点头，“谢谢啊，不过我暂时没有当模特的想法。”
“没关系，您可以考虑一下，随时给我打电话。名片上有我的号码，这条裙子非常适合您，完全衬托出了您的身材。”
“好的，谢谢。”
“白蘅，你好了没啊。”玻璃门被推开，一个高挑的女人踩着高跟鞋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个白面小生，纤长的手臂挂着一串购物袋。
唐昕在一旁偷笑，凑到尹簌耳朵边悄声说，“你看那小哥，跟蜈蚣似的，长出了八条腿。”
可尹簌却毫无反应，她的目光锁住那个穿着小香风套裙的女人，好几秒都没能移开。
是她？
“林栀，还没买完，要不要看看这有没有你喜欢的款，挑挑，我送你了。”
真得是她。
这个名字一直刻印在她的记忆里。
“林栀，你要是不介意的话，”他被人拦在小区门口，却一点不慌不忙，甚至伸了个懒腰，慵懒地说道，“要不一起做我女朋友？”
那女生被气得说不出话来，顿了好久才开机似的，憋出一句脏话，“你怎么能这样！”
她的丸子头散得差不多，前面的碎发因汗水粘在额头上，看起来很狼狈，男生却毫无怜惜，望了眼手表，转身就要走，被她一把拽住。
她攥得很紧，仿佛是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带着哭腔问道，“咱们那么早就认识了，你不是也一直对我很照顾吗？我那次爬山摔了一跤，你骑自行车驮了我一路。”
“你……就对我一点喜欢也没有吗？”
尹簌脑袋咯噔一下，看见周怀岸笑了一下，他勾起的斜斜的嘴角总是有股痞气，看着很帅，说出的话却十分残忍。
“这就算喜欢了？照你这么说，我喜欢的女生多了去了。林栀，就因为我们很早就认识，我更要提醒你，别把时间耗在我这，不值当。”
周怀岸一根根地掰开她的手指，开门上楼。
那女生跌坐在地上，再也忍不住掩面哭泣起来。
那时，尹簌捏着纸巾犹豫很久，还是没有迈出那一步。顶着炎炎烈日在小区绕了一圈又一圈，汗流浃背。
等到那女生离开时，她才拖着步伐上去。
按了门铃，仅一秒，门就打开了。周怀岸抱着手倚在门口，敲了敲手上的表，语气有些恶劣，“你要迟到了。”
尹簌争辩，“那就是还没有迟到。”
他嘴角勾了勾，拉过她的手腕，“站这干嘛，进来。”
换鞋的过程里，他一直在旁边站着等她，径直问道，“你脸上怎么这么多汗，外面晒的？”
她还没回答，周怀岸已经去桌上抽出纸巾，蹲下来往她脸上去擦，他的气息铺天盖地笼罩过来，把她罩在角落。
这样亲昵自然的动作。
尹簌心里微动，像是一池被吹皱的绿水蓦然被投入一颗小石子，一层层的涟漪都被打乱，从底部激起一朵水花。
池底的水是清凉的，微冷的，让人刹那清醒过来。
尹簌伸出手，“我自己来吧。”
“你怎么愣住了？”唐昕摇了摇她的手臂，尹簌放空的目光才回过神来，“没事。”
尹簌偏过目光，可面前的人眼神却还聚焦在她身上，是那种并不怀善意的打量的目光。
她认识我？
可明明她并没有见过我。
两个人的对视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力，白蘅率先开口，“林林，你们认识？”
林栀眼尾向上扬了扬，那染着鲜艳唇彩的嘴角缓缓勾了勾，吐出三个字，“不认识。”
“衣服挺好看的。”撂下这句话，她转个身轻飘飘地走了。后头那白面小生机灵地打了个响指，“人更好看。”
裙子最终还是换了条丝绒裙，垂感很好，也适合她。唐昕拉着她又去了家男装店，给关弈细细地挑了条领带。
下楼后，正准备离开商场，唐昕一眼望见二楼的奶茶店，有些嘴馋，“我去买杯奶茶，你要不要？”
尹簌已经很久没喝奶茶了，偶尔喝一次也挺好，习惯性地把她手里的购物袋接过来，“加珍珠，五分糖。”
她站在原地，百无聊赖地环顾四周。
商场的设计有些特别，走的是复古风格，角落摆着盆巨大的棕榈树，正中央垂着一架巨大的棕色老式钟表，转盘里的指针还在滴答滴答地转动着。
钟表缓缓上升，原来是电梯。
尹簌的目光也随着那钟表渐渐向上，直到那电梯定格在了五楼，人群往两个方向散落开。
错落交至，她的视线缓缓顿住，定格在那人身上。
他的手搭在护栏上，指尖轻轻敲打着，看着似乎在等人，目光也并没有捕捉到她。
尹簌眼睫毛眨了下。
所幸，他并没有看见她。
一如上次酒吧相遇的场景，可她已经无法再那样平淡地挪开目光。
那个静悄悄的夜晚无声无息，将她心里陈酿的诸多情绪都轻而易举地冲淡了，零散的、微妙的记忆浮上来。
零零星星，不时地散落在各个角落街口，等她去拾起。
有花的香气、鸟的啁啾，似乎就连他身上的烟草味都能轻易融入进去，一并写入过去的记忆里。
她存着很多的疑问待解答，之前想问他和林栀的对话，现在想问他上次为什么出现在ktv？
她今年二十二岁，不是十七岁，多余的好奇心、无知的勇气，她之前就没有，现在也不会有。
尹簌的睫毛不受控制地眨了一下，眼眸微垂，自然地平移，脚步也往旁边挪动。
周怀岸还站在原地，直到一个虚焦的影子渐行渐远，他落在对面门店的目光才缓缓下移。
耳后传来高跟鞋的声音，方典娜见他看得认真，循着视线而去，只看到一个背影，她轻轻出声，“老板，礼物都买好了。”
周怀岸嗯了一声，把身子转过来，手撑在护栏上，扫了一眼购物袋，“待会你放到车上，下午放假。”
“最外面那个纸袋，你拿回家吧。”
方典娜喜笑颜开，“对了老板，小齐总约你下周去环线赛车，小尚总也会去。”
周怀岸眉头蹙了下。
方典娜立马会意，“找个理由推了？不过……小齐总诡计比较多，恐怕一般的理由不好糊弄。”
“我想想吧，晚上回复你。”
“行。”方典娜嘴皮动了动，又闭上，一副欲语还休的意思。
“想说什么。”
“其实……有个很好的理由能推掉的。”方典娜看他目光看过来，示意继续说下去，她嘴角勾了勾。
“就是——陪女朋友。”
周怀岸看了眼她，把她看得心里有些发毛，隔了几秒，他才出声，“现抓？”
声音清沉，却带了几丝玩笑的意思。
可见，没有生气。
方典娜没说话，只是笑了下，眼睛弯起来，表情恭谨。待周怀岸向前走去，她一边跟上，目光随意地往出口处扫了眼。
自然已经没了人影。
两人下楼，而最西侧的商店门口，一道注视已久的目光也才刚刚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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