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撬门
12月下旬，南都阴雨连绵，湿冷空气能渗透到骨子里。尹簌在家待了好几个周末，人也快要发霉。
圣诞节那天晚上，她下班后，一个人带着手机去逛商场。
她性子慢热，没能把身边的人发展成好朋友。从前的朋友多半也留在了宣城，关弈给唐昕准备了惊喜，她就知趣地不凑去当电灯泡了。
巨大的圣诞树还没撤走，缠绕着一圈又一圈星星灯，也勾住了一对又一对的脚步。尹簌手插着兜，仰头看那最顶端的星星。
已经不亮了。
在这个特别的日子，孤雁是众人中的异类，她只绕着商场走了一圈，就仿佛自己身上吸住了无数双眼珠。
不由加快脚步，混到外面热闹的人群中，排队去打□□愿，回去时买了一朵白玫瑰。
回去时已经10点多，原本喧嚣的梧桐路霎时冷却下来，站在寂静无人的天桥上，突然想吼一声。
可鼓足了劲儿，张了几次嘴都没什么声音，等她想最后尝试一次时，一群人勾肩搭背地从桥下冒了出来。
她只是霎时做了决定。
明天，一定不要这样过了。
上次空调没修好，房东送了她张民宿畅享卡聊表歉意，让她有空放假可以去休息休息。尹簌翻箱倒柜，终于从抽屉里找到它。
没想到是一家四合院，典型的徽式建筑风格，白墙灰瓦、雕梁画栋，整栋民宿被山景环绕其中，袅袅的烟雾藤绕而上。
她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管家一路引她到二楼最末端的房间，门前挂着一块木头牌子，取名也别致，叫亥时。
放下行李后，尹簌迫不及待地下楼去转转。
每走一步，就像是幅古朴的画卷一点点铺陈在眼前，门厅正中央还挂着一副字画：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从后门出去，是一条青石子板路，廊下吊着几盏灯笼，晕着淡黄的光，一株梅花树旁，支着张长椅。
有人翘着二郎腿，单手倚在扶手上，看枝头鲜艳欲绝的梅花。连人带景，都隐于浓重的夜色中。
那人似乎听到脚步声，目光从梅花上移过来。
尹簌呆住了。
脑子里听见什么轰然倒塌的声音。
恰在此刻，手机铃声响了，尹簌立马侧过身，抓起手机到耳朵上，“宝贝，你猜我在哪？”
还没等她回答，唐昕兴奋地叫道，“我在去高铁站的路上！”
尹簌蒙圈了，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你该不会要来南都吧？”
“对啊，我来陪你这个孤家寡人啊，不然你又是惨兮兮地看跨年，不用太感动哦！乖乖洗好上床等我！”
尹簌感动到一时失声，“……那关弈呢？他知道吗？”
“我刚给他发信息了，放心吧，我哪是哪种见色忘义的人，我来陪你。”
“不行！”关弈今晚给你订了餐厅的！电话那头的唐昕直呼为什么，尹簌解释道，“我来民宿度假了，你就不用来陪我了。”
“你一个人来民宿？”唐昕觉得十分可疑，贼兮兮地问道，“尹簌，你该不会跟别人来的吧？”
“嗯……”木椅吱嘎一声，随后晃了下，像是有人起身，尹簌把脸转过去，“对。”
唐昕想起来什么，冲电话河东狮子吼，“那个你楼上很帅的邻居，你们这么快就发展到一起度假的关系了？”
这一炸，尹簌差点把手机扔掉了。
楼上邻居好几天晚上狂放dj，把她震得直接上楼去敲门，没想到是个稚气未脱的大男孩。
后来楼上卫生间漏水，她又上楼敲门去。一来二去两个人认识了，唐昕知道后，贼兮兮地说这没准就是缘分。
没想到，她还记得。
恰在此刻，一股烟草味飘过去。
尹簌又搪塞了唐昕几句，总算把人哄得高高兴兴掉头回去了。
她把手机拿下来，转过头去看，夜色里，只剩一条通幽小径。
夜里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尹簌支起窗户，扎起丸子头，用楼下厨房的锅煮了碗面，加了颗荷包蛋和几片青菜，在窗前的桌子上吃面。
热气腾腾，雨丝从窗棂边斜斜地洒进来。
她没注意，对面的房间窗户也支起来，橙黄的光框住了一道剪影。
牛毛细雨，绵绵如针。
那个晚上的雨就是这样的，连绵不断，像是要下到天荒地老。
周怀岸被他爸召回南都再回来后，一下就似乎变了天，大街小巷飘满关于他的绯闻，尹簌家教结束回了老家。
找到她后，她在楼下的小面馆那吃面。一颗丸子头跟着脑袋晃啊晃，她吃得很认真，周怀岸倚着背后的电线杆专注地看着。
他想等她什么时候回头看见她。
可惜自始至终都没有。
跟着她穿过大街，绕到小巷子里。这人也是心大，被跟了一路毫无察觉。月亮踩在脚下，她的步子越来越轻快，还哼起了歌。
直到她走到栋住户区下，要再上楼时，他才叫住她，“尹老师，走了也不跟我打声招呼？”
尹簌缓缓转过来，一副见鬼了的表情，舌头也打结了，“你……你怎么知道我家的？”
周怀岸手指晃着钥匙走了上来，“要知道很难吗？”
他个子高腿也长，两三步就上了楼梯，到她跟前，眸子盯着她，像是要一个答案。她不看他的眼睛，“吴蓓蓓家准备去旅游，所以我就提前结束家教回家了，你不在。”
他嗯一声，语气桀骜，“不能微信跟我说？”
尹簌没什么底气地回道，“我以为……你知道了。”
周怀岸一看她那副心虚的表情，就知道有鬼，冷哼一声，上前一步，把她逼着往后退。
直到把她逼在了墙角，月光都拦在了他身外。
一声不吭的沉默最是磨人，两个人都感觉到某种气氛在蔓延开来。
僵持着，谁都没有开口。
周怀岸低头，耐心地问她，“这些天为什么对我爱搭不理？打电话给你，你不接，微信也没回我几条？”
她默了半晌，忽而抬起头，声音板正，“周怀岸，对不起，你别来找我了。我不想谈恋爱……”
始料未及的答案。
周怀岸轻呵一声，眯起眸子审视着她。
他这人一向自信，他笃定哪怕尹簌总是跟他保持点距离，但她心里终归是有他的。
可面前的人眼神都已经变了，大而圆的杏眼里看着他，盛着很多复杂的情绪。但唯一有一点他确定，她排斥他。
周怀岸才稍稍敛了神色。
他想问个明白，声音低沉，“为什么？”
尹簌并不胆怯，可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
楼下两个女生走过去，叽叽喳喳地聊着八卦，“哎你看热搜了吗，那个张千，真的是不干人事。”
“那么多张跟女生进酒店的照片，我看八成是每个人他都信誓旦旦地说我会对你一辈子好，不然怎么把人哄得团团转，还骗了人家钱，简直就是个渣男。”
“这种男人就该推出去阉了……”
周怀岸目光移过来，稍一靠近，她头就往后仰，身子紧贴着墙。他突然读懂了尹簌的眼神。
跟那些女孩聊八卦的语气一般无二。
排斥、怀疑、畏惧，也许甚至还有几丝嫌恶。
那是八月份，夜间的气温也近30度，闷热的天气里，周怀岸觉得五脏六腑都冒着寒气。
他自嘲地笑一声，语气也不怎么友好，“怕我？怕被骗？”
她未置可否。
“骗钱？”
“骗人？”
“骗感情？”
周怀岸手抵在墙上，挨个问过去，她都不吱声，他轻嗤一声，“前两样我可不认，手都没牵到。”
“至于感情，我有骗到嘛？”他笑得越加轻佻，眸子里却藏着几分未经察觉的认真。
月光柔和，不动声色地笼罩住两人，影子交织在路面上，看起来十分亲密。
窒息般地安静。
周怀岸有些认输地耐下脾气，轻声哄她，“无论你听到了什么，甚至都不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他身上有很浓的男人气息，把她困在墙角。
两个人僵持下来，周怀岸手撑在她身侧，微弓着身子，尹簌蓦然抬眼，“偏听偏信是我不对，我认错，但我也认怂。”
一下子把他的话都堵死了。
无论那些绯闻是不是真的，她都无所谓了。
周怀岸望了她很久，才笑道，“可以。”
……
乌云蔽月，泼墨一般的夜色暗涌，梅花树的枝头还立着几只小鸟啁啾。尹簌支着下巴，静静听了会。
思绪却如切好的豆腐丝一般细腻，看似整齐，落入水里，一下都乱了。
关上窗户，洗了个热水澡，换好睡衣爬上床铺，手机放着跨年晚会。她有些困，脑袋缩下去，眼皮耷拉着。
是被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吵醒的。
尹簌迷蒙地低声问了句，“谁啊？”
过了约莫一分钟，她听见一句男声，“外卖。”
尹簌睡衣正浓，蒙着被子喊道，“我没点外卖，你可能搞错了。”
敲门声依旧没停，似乎压根没听见她说话。
木门厚重，声音低沉，尹簌被这声音搅得睡意全无。她勉强从被窝里撑起身子，枕在枕头上。
这外卖小哥怎么不听劝，都说不是她的了。
被窝太过温暖，她磨磨蹭蹭地拖了好一会才掀开被子，准备穿上棉拖鞋，想下去看看。
就在下车的一刻，敲门声戛然而止。
像是急促的鼓点骤停，片刻安静下来。
终于消停了。
尹簌重新上床。
可随之一阵并不和谐的窸窸窣窣声从门口传了过来。
每次七八声，滴滴答答的，间隔一两秒后又重新开始。
屏息之中，锁芯轻轻扭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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