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交心
经过昨夜风雨，梧桐树上的叶子凋零了一半，南都陷落在绵绵的烟雾之中。
尹簌把窗户关起来，对着偌大的屋子有些难以下手。
她犹疑地问道，“我真得要搬你那去啊？”
“就住一阵，不然我不放心。”
“一阵是多久？”
“几个月。”
尹簌只得拿出自己的行李箱，打开衣柜，取下自己的厚外套。
半边衣柜空出来，露出下面的购物袋和盒子。
那是上次和周怀岸逛街时看中的衣服，她后来还是回去偷偷买下来，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送出去。
都快被她遗忘。
尹簌往外看了一眼，周怀岸坐在沙发上看书，趁机把购物袋塞进箱子最底层。
她又把床单被套枕套拆卸下来，沙发和床铺上防尘布，基本上已经收拾完毕。
周怀岸正捏着她放在架子上的两只大白鸭的脖子，“这个要带过去吗？”
他又捏了一下。
眼看着那脖子都快被他捏得变形，尹簌蹙眉拍开他的手，“带吧，我原本想送给你妹妹来着……”
“只是应该送不出去了。”
“生日礼物？”周怀岸眼眸顿了顿，目光扫了眼那只大白鸭，“什么时候买的？”
“我去找你的那个下午。”
尹簌拎着两只大白鸭，自顾自往前走了。
周怀岸站在原地，思绪像是窗外细细的雨丝，一段一段连成了线。
“我给你弟弟牵线的事，是我妹妹跟你说的？”
“嗯。”
“……她还跟你说什么了？”
尹簌撇过头，打量了他一会，看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见他表情无辜，认真地反问道，“周敏萱没有告诉你吗？”
“告诉我什么？”
尹簌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周怀岸追问，“说了什么？”
“她真得没有跟你说吗？”
“没有。”
尹簌纳闷地收回目光，轻叹一口气，摇头，“说了一些不中听的话，她当时看见我跟……”
她不自觉抬头看他，他也正在看她。
尹簌觉得还是坦诚比较好，“她看见我跟陈郁走在一起，估计气疯了，口不择言。”
周怀岸掀了掀眼皮，淡淡地哦了声，收回视线。
车里安静了几秒。
“我当时是偶然碰见他的，就聊了几句。”
周怀岸轻微地挑了下眉毛，喉咙里嗯一声，目光掠过窗外飞速闪过的车辆，“我又没说不是。”
尹簌侧过身子，抿了抿嘴。
可如果周敏萱没跟他说这件事，那他那会为什么情绪低沉，还问自己有没有想过结婚。
而且，他听到陈郁的名字时，看着似乎一点也不惊奇。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陈郁了？”
“嗯。”
“什么时候？”
“你给周敏萱开家长会回来的时候。”
“那么早？”尹簌惊呼一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知道这事啊？”
“你以为自己演技有多好？家长会这么大的事，班主任都会挨个通知到家长手机里。”
周怀岸抬头看着路况，双手交叠靠在方向盘上，摇头嘲讽地笑了笑，“周敏萱以为自己删了短信，我就不知道了。”
说完，周怀岸自己倒愣住了。
他撇过头，轻呵一声，嘴角渐渐溢出几分冷冷的笑意。
“那你怎么知道……陈郁的？”
“我妹妹之前也跟我提过一嘴，说你交过一个谈婚论嫁的男朋友，只是后来分了。”
“他给你发微信的时候，手机放在床头，我正巧看见了。”
尹簌大概记起来，那天她开完家长会，晚上陈郁问她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我没去。”
“我知道。”
短暂的两句话，却让车里霎时安静下来。
尹簌不明白。
“……那你那天为什么还那样？”尹簌想到那晚上他的淡漠疏离，心里就忍不住酸涩。
嘴唇也往里收了收。
金黄的树叶在秋风中摇曳着，在蒙蒙雨色里，洒下难言的沉寂。
周怀岸打着方向盘，拐进安静的岔道，干脆靠边停了车。他下意识去摸身上的烟。
他压根没带烟。
这个问题，他要怎么回答？
当时他陷在处处碰壁的沮丧里，明明知道她在身边，理智却还是失了神。
再自信的人，在爱情里也难免自乱阵脚。
周怀岸转过头看了她一眼，瞧见她蒙上雾色的眼眸，抽了张纸盖住她的眼睛，笑了，“都哭多少回了？”
尹簌撇了撇嘴。
“我的错，以后不会了。”
尹簌愣住，目光虚虚地落在车窗前的挂件，犹豫再三还是问道，“你想知道我跟陈郁的事吗？”
周怀岸思绪纷杂，看着玻璃车窗前一片落叶悠悠地转下来，“不用跟我交代，这是你的过去，我会尊重你。”
“我跟他本来也没什么。”
周怀岸看她紧张的样子，心里暗自发笑。
他手支着车窗，脑袋歪着，心底那点酸意浮上来，斜眼觑她，“真得没什么，还留着宝贝盒子纪念？”
“宝贝盒子？”尹簌疑惑地眯起眼睛，想了一会，缓缓抬眸看着他，“你说的是我衣柜下面的盒子？”
“嗯。”周怀岸骄矜点头。
尹簌看着他好几秒，抿了抿唇，“掉头回去，我忘拿东西了。”
一路畅通无阻。
尹簌把周怀岸拉上楼，当着他的面打开衣柜，把底下的盒子取出来放在桌面上。
周怀岸看她眼神闪着几分期待，嘴角勾了勾，“你确定要我打开？”
尹簌做了个请的手势。
盒子里头放着一卷海报，一张合照，还有一本小说与一本泛黄的硬壳日记、一沓素描纸。
周怀岸目光微缩。
大部分他都并不陌生，是之前他带她去后台找林淞要到的粉丝福利。那张合照的塑料薄膜已经起了褶皱。
尹簌抿唇笑着，手拘谨地在胸前比了一个耶。
照片的后头，他懒散地翘着二郎腿，坐在后面沙发上，不经意间也入了镜。
周怀岸拿着照片默了半晌，看着得意的尹簌，心中涌动，一时失声。
他闭了闭眼，被尹簌拉住手，“你还介意吗？”
周怀岸抬眸认真地望着她。
这个问题已经不再是他的心魔。
无论她之前和谁在一起，无论她想不想结婚，她未来比肩的人，只会是他。
但这些自然不能让她知道。
周怀岸敛了敛神色，去捏她的下巴，语气毫不掩饰的狂妄，“你的初恋初吻都给了我，我还介意什么？”
尹簌皱眉，打掉他的手。
过了几秒，她狐疑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初吻是你？”
“自己想。”周怀岸把盒子封起来，抱着下了楼，“慢慢想，礼物我先帮你送出去。”
……
周敏萱远远地看见校门口鹤立鸡群的高个子，脚步缓了下来，看着周怀岸，轻哼一声，“你怎么来了？”
“接你放学。”周怀岸把她肩膀上的背包取下来，面色看着并不善。
一旁木若涵小声提醒道，“你哥该不会要跟你秋后算账吧？”
“算什么帐？”
“哎呀，你上次在商场骂你嫂子的事。”
“她算什么嫂子？”
木若涵又哎一声，“你哥要是娶她，你胳膊还能拧过大腿？”
周敏萱嘁一声，撇过脸，“我认不认他这个哥都难说。”
周敏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上了车，嘭地一声关上了车门，环抱着手。
周怀岸按捺不发，只是开着车，一路无话。
周敏萱在座位上翻来覆去地转着身子，最终沉不住气，“你要是骂我，就快点骂，马上到家，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周怀岸乐了，“你怎么知道我要骂你？”
“不然你有这么好心接我放学？不就是为了你那个女朋友找我算账吗？”
“你女朋友的事向来比天大，你不去祭奠爸爸，也要去找你女朋友。”周敏萱瞪着眼睛，脖子伸得直直的，丝毫不畏惧。
周怀岸并不辩解，他知道周敏萱因为忌日的事耿耿于怀。
等到她机关枪终于扫射完，他淡淡地说道，“我不是来骂人的，我只是想问微信的事。”
周敏萱愣了下，表情不自然地拉着安全带，撇过目光，“什么微信？”
周怀岸撇过头笑了一声，举起手机，展示着被删除的聊天记录，“为什么要删尹簌的微信，还冒充我回信？”
周敏萱眼神坚硬，咬唇不吱声，冷冷地看向窗外。
“说话。”周怀岸声音平淡，却透着一股威慑力，“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样严厉的语气，并不多见。
周敏萱朝他吼起来，“没有为什么，我看她不顺眼可以了吧。”
周怀岸眯着的眼睛里闪过失望与冷笑，周敏萱看见也不挪开目光。
对峙一般瞪着他。
瞪着瞪着，眼泪忽然刷地流了下来。
周怀岸蹙眉。
周敏萱什么时候哭过。现在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无处发泄，才从眼眶倾泄出来。
他转过脸，抽了两张纸巾塞到她手里。周敏萱不去接，扭头倔强地拿手背去擦眼泪。
“我给尹簌弟弟介绍客户的事，她并不知情。你上次在商场碰见她和别人走在一起，也只是个巧合……”
“你既然已经成年，做事说话就需要负责任，不能那么冲动，不然会伤害别人。”
周敏萱环抱着手，不吱声，脸色冷硬。
周怀岸把后座的大白鸭拿过来，放在她怀里，“这是尹簌那天下午给你买的生日礼物，她本来是想亲自跟你说生日快乐的，现在也没了机会。”
周敏萱霎时顿住。
望着怀里的毛绒玩具，她脑海有了几分印象。
那回她骂尹簌时，她手里拎着的购物袋里，正露出两只蠢蠢的鸭脑袋。
那大白鸭戴着紫色的礼帽，怀抱一束鲜花，放在怀里轻盈得一点重量都没有。
可周敏萱心里却像被大石头压着，堵得慌。
……
尹簌下班后，路过小学门口。
她惊讶地看见，杨皓正在那发传单。
她远远地观察了会，杨皓一张一张发得勤恳，全部发完后才坐下来，拿出水和面包喝了口。
她走过去，“还没下班？”
杨皓抬头，咧嘴憨厚一笑，“现在就下了。”
“走吧，我请你吃饭。”
两个人吃火锅，涮菜的过程里，杨皓心直口快，“对了，姐，酒吧那帮人估计是针对姐夫的，你让姐夫要小心，你也要小心。”
“要是搁小时候，我一拳打死他们。我现在也是窝囊，你受欺负了我还没本事给你报仇。”
他叹了口气，脑袋耷拉在肩膀上，看着颓然又无力。
小时候她个子矮，容易被高个男生欺负，确实都是杨皓和杨柠替她出头的。
她正想安慰他，杨皓想到什么，脑袋扬了起来，一扫刚才的沮丧，“不过姐夫这么厉害，他肯定会给你报仇的。”
尹簌愣住。
夜一寸寸地暗了，星星陷入城市霓虹灯火里，黯然失色。
周怀岸已经等候多时。
自那以后她下班回家，他都会来送她。
“吃顿火锅吃这么久？”
“我们在聊天啊，就拖得比较久。”
“聊什么？”
尹簌挽着他的手，笑了笑，“杨皓说想给我报仇，不过有心而无力。他还说……”
“要是搁小时候，他一拳打死他们，”尹簌抬眸看了眼周怀岸，“你说我这个表弟怎么跟小孩似的。”
“现在是法治社会，还动不动就想用拳头解决问题，多得不偿失。”
原来是在这等着他。
周怀岸嗯了声，斜斜地勾起嘴角，好整以暇地看她，顺着她的话茬问，“那你怎么跟他说？”
尹簌静静地看了他几秒，定定地说道，“我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人生漫漫长路，这才哪到哪。”
周怀岸眼眸闪了下。
昏黄的灯光下，她的眼眸虔诚且笃定，像是在轻轻说着无比相信的事情。
可眼下风声鹤唳，叶子争先恐后地摇晃着，伴着呼啸的车流声，像是奏起了不和谐的战歌。
相安无事过了大半个月，周怀岸给齐嘉为打了电话，约他去赛车，状若无意地提了一嘴。
“尚思源那小子最近从国外回来了吧。”
“回来了，回来好几天了吧，前几天看见他晒朋友圈呢。”
“喊上他一起。”
齐嘉为不解，啧了一声，“你不是不待见他，怎么还让我约上他一起？”
周怀岸目光晦暗不明，捏着手机，幽幽地笑了，“这你就不知道了，赛车这游戏，人多才好玩。”
“越是不待见谁，才越好玩。”
齐嘉为听出一股杀气，也没多问，跃跃欲试地笑了，“得，我等着看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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