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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文集


“难道你不是故意把事情闹大的?”岑静昭不可置信地看着徐十五,“我以为你是故意留下一个不大不小的错处,好让陛下抓住把柄。一个有毛病、有弱点的将军,总比一个完美无缺、受百姓爱戴的将军更让帝王喜欢。”

        她与傻愣愣盯着自己的徐十五对视,颇有几分目瞪口呆,“难道这不是你故意做戏给陛下看的?”

        “哈哈哈……哎呦!”徐十五掩饰地大笑,又牵动了伤口,笑容顿时扭曲起来,“听你这么一说,我还挺深谋远虑的哈!”

        岑静昭不想再同他说这些傻话了,起身道:“你既无事,我便回去了。”

        “你别急着走啊!我还——”

        徐十五又急着起身,立刻被岑静昭按了回去。

        “你好好养伤,有什么事等你好了再说。”她替他盖好被子,语重心长道:“以后别这么冲动了,楚姐姐很担心你。”

        徐十五脱口而出,“那你呢?”

        岑静昭低头沉默,少顷,她对着徐十五福礼,“多谢徐将军为我仗义执言、主持公义。但实在不必,请将军凡事先顾念侯府、顾念自己。我先走了。”

        说罢,她不再看徐十五一眼,转身快步离开,不见了踪影。

        徐十五懊恼地捶了两下床板,他还没来得及同她表明心意呢!他郁结在胸,想不通为什么每次都被她牵着鼻子走。

        须臾,楚窈思端着药走进来,看他一脸阴郁便知道他未得偿所愿。

        她放下药碗,幸灾乐祸地打探,“怎么样?被拒绝了?”

        徐十五颓丧地把头埋进软枕里,“说都没来得及说,谈何拒绝?”

        楚窈思大笑,“哈哈!你这点出息!和着说了这么久,一句正经的话都没说啊!”

        徐十五仔细回想,觉出了不对。

        岑静昭是什么人?她能从人的一个眼神看透对方的心思,又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心意?

        可是方才,他每次想说到正题,她就移花换柳,把话题扯到其它事情上,偏偏他又习惯了附和她,她说什么,他就跟着应和什么。

        所以,是她不想让他说,她在逃避。

        徐十五只恨自己有伤在身,否则一定要把人抓起来,强迫她听自己说!

        他正恶狠狠地想着,孟京带着大夫走了进来。

        “娘子,大夫来了,公子可以换药了。”

        徐十五一挑眉,“换什么药?”

        楚窈思阴阳怪气道:“岑妹妹走的时候特意嘱咐我,说你的伤口裂开了,让我叫大夫来给你换药。还不乖乖听话趴好了!”

        果然,徐十五立刻一动不动了。

        一瞬间,楚窈思竟将这位无惧天地的堂弟和“乖巧”二字联系到了一起。她赶紧摇了摇头,及时轰走了脑海里可怕的联想。

        看床上的人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展颜,她有些无奈,但担忧的心情到底退去了不少。

        大夫已经准备好了,她不便多留,便嘱咐孟京,“我先走了。稍后你好生将大夫送走,记住,走侧门。”

        皇帝刚罚了人,他们若是大张旗鼓地叫大夫,岂非是告诉天下人皇帝不慈?

        孟京立刻应声,徐十五也听懂了堂姐的意图,想到岑静昭刚才说的话,他不免跟着忧虑起来。他在南疆势头太盛了,势必会遭人嫉妒。

        而且他是丹毅侯府的人,他的堂姐将来很可能成为后宫之主,他作为外戚,若太有权势,很难不让人忌惮。

        他紧紧皱着眉,大夫以为自己下手太重,连忙放轻了动作,“将军,若是疼了您就吩咐,小人再轻些。”

        “我这伤重吗?”

        “不算重,看着可怖,但都是皮外伤,养好了这层皮也就没事了。”大夫怕他不信,信誓旦旦道:“小人祖传的药膏,治疗皮外伤最是有效,保证能在一个月内恢复如初。”

        徐十五沉声重复问:“我这伤重吗?”

        这大夫家中世代行医,在仕焦城中素有佳名,没少出入权贵之家,也算是了解一些高门大户里的阴私。

        他想了想,犹豫着回答:“呃……有几处伤及肺腑,若不好好将养几个月,怕是会落下病根。”

        徐十五满意地点了点头,“嗯,那便有劳大夫了。孟京,离府时走正门,大大方方地将大夫送出去。”

        “可是娘子吩咐……”孟京犹豫,但见公子眼神坚定,还是点头,“是,小的明白。”

        ———

        连日飘雪,仕焦越来越冷了。

        路上的行人少了许多,各家商铺的掌柜都一筹莫展,唯有街角的一家书坊挤满了人。

        有好奇的掌柜结伴去打听,这才知道原来这间书坊刊印的新书刚刚到店,城中的文人都排着队等着买呢!

        另一位掌柜问得细些,“不知道是什么书如此受人追捧?难道是哪位大家之作?”

        这话遭到了一群文人的鄙夷。

        “是岑三娘子写的悼词!据说她在瑞国公府老国公去世后,每日都写一篇悼词追思先人,如今已经将近一年,她的友人将其集结成册,刊印了出来。”

        被鄙夷的掌柜不服气,“悼词有什么好看的?哪有话本和游记有趣?还是一个女子写的……”

        另一位文人温文尔雅,笑着解释:“您有所不知,这岑三娘子可不是一般的女子,她可是在宫里选伴读的遴选中得了头名的才女!她的文章华彩斐然、行云流水,颇有魏晋名士之风,不拜读一番岂不可惜?”

        他身边的文人跟着附和,虽也是笑着,只是眼中露出的精光让人感到不适,不如方才说话的那位文人亲切。

        “是啊!而且她的书画可被先帝太傅柴大人之女,大儒楠斋先生之妻亲自夸奖过!这马上就要春闱了,大家都想好好研习一番,说不定还能更进一些名次。”

        几位打探消息的掌柜互相看了一眼,也忍不住到人群后面排队了。毕竟事关科考大事,家中就算现在没有举子,万一将来有呢?多做些准备总没错。

        ———

        隽华院中,岑静昭披着狐裘坐在廊下,一边烤着暖炉,一边看着书坊夏掌柜昨日送来的书册。

        虽然她和徐十五说自己不在意那些恶言,但心里终究是有怨气的。她不能平白被人欺侮,更不能让徐十五下一次再愤而出手。

        于是她找来自己写的悼词,好在她每日都会写一份再誊抄一份,在灵堂里烧掉的都是誊写在上好的黄麻纸上的。

        没想到原本只打算留作纪念的底稿,竟有了用武之地。

        她让孙不思化名,将其交给夏掌柜,夏掌柜看过之后当即同意刊印发卖。

        只靠着才学的名头自然不够,她又让人将柴夫人夸奖她的话传了出去,一时间文人和举子都被勾起了兴趣。

        初喜撑着伞回来,她走到廊下收起伞,抖落了上面的雪,笑着递给岑静昭一份糕点。

        “这是刚出炉的红豆糕,还热乎着呢!娘子趁热吃。”

        岑静昭笑着接过,“去书坊看过了?”

        闻言,初喜笑得更开心了,“看了看了,队伍排得老长了!肯定不够卖的。今日夏掌柜太忙,我没见到人,明日我叫他再多刊印些。”

        岑静昭咬下一小块红豆糕,轻轻摇头,“不刊了,告诉夏掌柜就卖这些。”

        初喜摸不着头脑,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岑静昭,岑静昭笑道:“物以稀为贵,等哪天人手一块金锭,那金子也不值钱了。”

        她起身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想看我的书,便等我什么时候有空再写吧!”

        ———

        不出几日,仕焦城里人人争相传看岑三娘子的《咏怀集》,因为买不到书,还催生出了新的产业。

        一些家贫识字的人,专门为人抄书,好让买不到书的人能够看到这部佳作。

        一时间,城中几乎无人不知《咏怀集》,岑三娘子的大名也传遍了仕焦,对她的评价也从“恶女”渐渐变成了“才女”。

        甚至有人为她说话,说瑞国公府老国公就是看中了她的才学和诚孝,才将公府托付给她,毕竟一日作一篇精彩绝伦的悼词,二者缺一不可。

        他们当然不知,这只是岑静昭日常的习惯罢了。

        她自小没有玩伴,也没有爱好,终日将自己关在房里,不是下棋作画,就是读书写文,一篇悼词可谓易如拾芥。

        徐十五后背的伤刚刚结痂,又疼又痒,仍旧整日懒懒散散地趴在床上。

        他翻看着刚让孟京弄到手的《咏怀集》,虽然有些地方晦涩难懂,甚至几个生僻字他根本没见过,但还是看得津津有味,他知道自己看的不是悼词,而是兵法。

        上兵伐谋,和他用拳头威胁人不同,岑静昭只动了动笔就扭转了局势,她不去战场上做个军师,真是太可惜了。

        同时,他又洋洋自得,他喜欢的人如此聪慧耀眼。他觉得自己捡到了绝世珍宝,虽然他还不确定那个珍宝对自己究竟是何心意。

        辰锦郡主看完这本书,气得直接将其扔进了火盆。

        “揣奸把猾、心术不正!这就是我教出来的好女儿!她倒是会为自己搏名声!我倒要问问她,她如此怀念的好祖父,有没有一日关心过她,关心过佑南院!”

        郡主拍案而起,就要走出厅堂,鲁妈妈连忙拦住她,耐心劝道:“郡主莫气坏了身子!三娘子也只是为了不给大家留下把柄而已。”

        “是啊!娘,你就随她去吧!”

        岑静时抱着孩子走进来,鲁妈妈赶紧接过了孩子。

        岑静时扶着郡主坐下,自己也在一旁安坐,“妹妹是个有主意的,你何必管她?她这样也是全了自己和府里的名声。”

        郡主看着襁褓里笑呵呵的小凡越,什么气都没有了,从鲁妈妈手里抢过孩子,抱进自己怀中。

        “她如今心大了,我管不了了!我就是气不过,自己的孩子凭什么要给岑家卖命?”

        “娘,妹妹是聪明人,她知道该做什么。”

        岑静时握住了郡主的手,耐心劝解开导,郡主乜了她一眼,“你倒是会心疼她了!从前你连提都不愿意提她。”

        想起过去的事,岑静时摇了摇头。

        “以前太小,许多事不懂,以为是她的出现才让这个家散掉。后来我自己有了家,才知道散不散和一个孩子无关,咱们这个家本就是散的。”

        她轻轻戳了戳女儿肉嘟嘟的脸颊,“有了孩子之后,我想得更多。如果凡越有的选,或许也希望出生在一个双亲和睦的家中。孩子没有错啊……”

        郡主默然,这些道理她何尝不懂?可是这个小女儿从小就跟她不亲,更害得她小产,这些她这个做母亲的都可以原谅,但她无法接受女儿和自己不同心。

        她恨透了岑家,女儿却要成为岑家的顶梁柱,与她的期望背道而驰。

        这让她感觉自己又一次遭到了背叛,如果说夫君的背叛她勉强可以自我开解,但面对女儿的背叛,她却无法原谅。

        岑静时也沉默下来,她正是知道母亲的想法,才不知该如何劝慰,就像她自己,只有经历过才能想通透。

        母亲的心结须得她自己去解开。

        卓远侯府里,沈璞也捧着一本《咏怀集》,这是他花了一个金饼子从应考的书生手里买来的。他不喜欢舞文弄墨,此刻却看得聚精会神。

        室外传来小厮通报的声音,他不悦地收起文集。

        沈棠快步走进来,“哥哥,雪停了好几日了!你答应过要带我去骑马的,到底什么时候去?”

        沈璞被打断了看书的兴致,心情有些烦躁,正要撵走沈棠,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刻换上了笑脸。

        “明日如何?”他顿了顿,假装随意道:“马场里新来了几匹小马,你可以带着你的玩伴一起去。你不是和岑家的小娘子走得很近吗?她们家有丧也快一年了,该出来散散心了。”

        沈棠亮晶晶的眼睛转了转,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脆生生地应下,“好!我明日叫上四娘一起!”

        沈璞皱眉,“只请一人太过失礼,要请便都请。”

        沈棠想说自己不喜欢岑家的另外两位女娘,但她知道兄长说得对,便撅着嘴应下了。

        妹妹来去如风,沈璞笑着将那本书收进了柜里,明日便要见到真人了,何必再看书解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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