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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吊死的婊子


三驴子说这给人家配阴婚这码子交易是个长期的买卖,就好像是城里人上班拿工资一样,销路好着呢,也不着急,再说了急也没用,总不能死的是个爷们,把切去当娘们卖不是?两人说要先带我去尝尝荤的。我就问:“吃鱼还是吃肉?”哪知这俩家伙竟捧着肚子笑了好一阵。我说你们俩笑个屁啊笑,要么那荤的不是鱼和肉就是鸡和鸭了。老钱拍拍我肩膀一本正经地说:“鸡,对,就是鸡。还是老哥你有见识。”我说那是,没等我说出来,两人就捂着肚子笑得鼻涕都流了出来,弄得我直发蒙。

        我也不吱声了,跟在他们两个屁股后面在城里转悠,左一个商店右一个商店的,个个儿都比他娘的镇里头那个供销社大,看得我眼花缭乱。

        三驴子和老钱贼眉鼠眼地商量了一下,在一个商店前面停了下来。老钱指着闪着亮光的牌子趴我耳边儿说:“老哥,这儿的鸡味儿最好!”我抬头朝那牌子上一看——洗头房。这几个字我还认得,进扫盲班那会儿也算学着不少,不然非得给这俩狗东西笑话不可:“这是洗头的地儿,不是吃饭的地儿,看你这俩文盲!”

        话音未落,从店里头走出来一个大姑娘,两个大胸脯一颤一颤的,两条大长腿那叫一个白,裙子还金光闪闪的,那姑娘在三驴子身子上轻扑了下,娇滴滴地叫了起来:“哎哟三哥,怎么老不见来啊?”这声音,听得我直往下掉鸡皮疙瘩。三驴子伸手要抓人家姑娘的胸脯,姑娘在他身上弹了下就躲开了,在老钱那儿瞪了他一眼,没搭理他,扭着大胯朝我这儿晃来,边晃着还阴阳怪气儿地嚷着:“哎呀,这位大哥的身子骨好棒哟!”说着,手往我胸脯子上抓过来。哎呀我的妈呀,这是要干吗呀?吓得我直往后退了两大步,险些没坐在地上。老钱凑到我耳边儿笑嘻嘻地说:“老哥,这鸡咋样?”弄得我脸上一凉一热的,敢情是来嫖来了啊!

        进到店里,不大的小店里面摆了几套洗脑袋的用具,都是新的。那姑娘引我们进了一扇门,门里头是一个廊子,亮着黄晕晕的小灯。廊子两边是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房间。三驴子一脸猴儿急,拣最近的房间推门要进去,被那姑娘一把拉住,紧张兮兮地说:“换一个,换一个。”

        三驴子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儿,指了指那门上挂着的一个小牌子。我这才发现,每个房门上都挂着一个牌子,有红色的有绿色的。这姑娘努了努嘴,把那第一个房间上的牌子摘下来翻到背面,绿色就变成了红色。三驴子朝着那门上啐了一口:“妈的,忙活着呢也不翻牌,也太急了点儿吧!当心爷爷进去割了你的!”那姑娘听了也不害臊,把三驴子拉过来,小声嘀咕着:“小红在里头吊死了。”三驴子先是愣了下,又压低嗓子问:“就是你们公子哥的那个小红?”那姑娘点了点头。

        我扯过老钱问:“这儿就是你说的那个淹死的公子哥的老子开的妓院?”老钱点了点头,一个劲儿地往下咽唾沫,好像有点儿不自在。我心里犯了好一阵恶心,心说这俩犊子,弄了人家儿子的尸体,还敢跑人家的地界来嫖,缺不缺德啊?

        那姑娘引我们往前走了几步,被三驴子拉住问道:“啥时候的事儿?”指着门又问,“人现在还在里头吊着?”一听这话我就明白了,这狗东西定是在打那尸体的主意。

        这姑娘看来也是个爱八婆的人,左右看了看,有点儿幸灾乐祸的样子:“昨天的事儿。哪儿还能在这儿吊着?扔掉了。”

        三驴子一听有点儿激动,身子都跟着抖了起来,死死扯住那姑娘的胳膊,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扔哪儿了?”

        那姑娘像是被他给吓着了,怕兮兮地问他:“干——干吗?”

        我推了推三驴子,这狗东西反应倒快,他赶忙松开手,装成笑脸,“没啥没啥,就是觉得你们老板挺损的,呵呵。”

        看起来那姑娘倒是也没太多心,她很认同地连连点头,像是话痨让三驴子给勾搭上来了,表情生动地说了好一大串儿:“哼!可不是吗,小红还挺着个大肚子呢,都快生了。咋说也是他家的种不是?可他硬是还让人家小红‘工作’。也真他奶奶的有客人要大肚婆儿。”说到这儿,那姑娘瞟了眼一旁的老钱,老钱把脑袋耷拉了下去,我心想说的不会就是你这狗东西吧?“第二天,小红就吊死了,老板嚷嚷着让几个打手把尸体扔到垃圾堆里去,最后还是我们姐妹几个给弄走,偷着给埋‘西花园’的呢。”说完,那姑娘可能是觉得说多了,捂了捂嘴巴,又奶声奶气地说:“可不能说出去哦,老板知道非打死我们不可。”

        三驴子笑着点点头:“不说不说,打死都不说。”摸出一张十块的塞在那姑娘两个大胸脯中间,顺手还在上头抓了一大把。这次那姑娘没有躲,还娇嗔地叫了声,笑吟吟地就出了廊子。

        那姑娘嘴里说的西花园是一个烈士陵园,埋着为革命牺牲的好汉爷们儿。里头有一座十多米高的纪念碑,下边儿是一个花园。刚修的那会儿附近的老百姓都爱在里头溜达,我有几回去外地走亲戚,火车晚上才到城里,没钱住店,那时我还在园子里的椅子上睡过觉。后来听说里头总出怪事儿,说是那儿的花儿会哭,挺吓人的,后来也就没人敢去了。

        我们三个其实胆子都大不到哪儿去,要说这人嘛就是好这口,看别人害怕了自个儿就硬要装作胆子大的,哪怕尿了裤子也不承认,非要说成天头太干,故意加湿的。他们俩就是地地道道的这种人。

        我对这洗头房不熟,他们俩看样子倒挺熟络,看起来都是常客,很快就带着我抄后门儿走了出去。三驴子我就不说他了,倒是老钱这个狗东西,真想替大芳子揍他一顿。大芳子也是,当初嫁给我多好啊!

        出了洗头房后,我们三个就朝着西花园走去,走着走着,老钱在脑门儿上抹了一把汗,扯住我和三驴子神神秘秘地说:“哥俩听说过西花园的花儿会哭不?”我和三驴子都点了点头。在村儿里头,这些稀奇古怪的事儿最受欢迎了,哪有不知道的。

        老钱颤颤巍巍地说:“我还听说那花骨朵都是个小脑袋,会吃人!”

        老钱卷了三根旱烟,分给我俩一人一根,让我们抽着提提神儿,要真的是遇见啥怪事儿也好溜快点儿。快抽完的时候,西花园就到了。

        三驴子掐了烟头,嘟囔了句:“这骚婊子死得也值了,卖身子卖到烈士这儿来了,也她妈的算是英勇就义、巾帼英雄?”

        老钱铆足了劲儿吸了最后一口烟,把烟头儿甩手扔掉,接着闲扯道:“人家那叫殉情知道不?和那梁山伯与祝英台差不多。”

        两人嘿嘿笑笑之后都直勾勾看着我,那意思是想让我也扯上一句两句的。我在园子里扫了一眼,地上干巴巴的花瓣被风吹得哗哗直响,我心里发毛,哪还有闲心闲扯啊,倒是连着放了两个响屁,我这人就有这么个毛病,一害怕一着急就容易不自觉地放上两个凑凑热闹壮壮胆子。

        我们三个早些时候都来过西花园,它和普通的园子没啥大的差别。能埋人的地方只剩下纪念碑下面种满了花儿的小园子了。很快我们三个就找到了那个园子。园子不大,方方正正的,每个边儿有个二十多步的跨度。有几条木头长椅,围在中间的地方规划出了一个花园,里面种着花儿。这大晚上的还红得直刺眼。

        我们三个在园子里分头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有松土的地儿。这儿自打有人嚷嚷那花儿会哭就基本上没人来过了,连个护园子的人都没有。这两年的雨水少得可怜,这花儿能长这么好也真是不容易。园子里到处都给人一种破破烂烂的感觉,就这花儿艳得过分,就像是血一样长在那儿,感觉不怎么舒服。好在那花儿上没有老钱说的小脑袋,来这么一会儿了也没听着哭声,心里还安生了些。

        我猛咽了几口唾沫,也不敢大声说话,“咱这整个园子都找遍了,也没看到有松土,不会是那娘们拿咱哥几个当乐子耍吧?要不、要不咱还是走吧?”

        三驴子很肯定地说:“肯定不会,那小娘们没那么多心眼儿。”

        老钱指着园子里长满花儿的一处,花根之间的土面没有其他地方平坦,像是被人翻过之后又给填平踩实了,嘟囔了句:“这儿还没找呢。”

        其实我早就注意到这个问题了,只是一直没敢说,估计三驴子也和我差不多。老钱虽说是说了,但随后又忙着自个儿否定说:“不能不能,那几个娘们肯定不敢进去埋人,花儿会哭,她们哪儿敢啊?不敢不敢。”

        三驴子这人说话就是不爱经大脑过滤一遍,显得他很厉害似的,他随口纠正老钱:“那几个娘们都是从外地买来的,她们咋知道花儿会哭?再说啦,你上那儿找乐子不忙活正事儿,难道花钱给人家讲这个啊?”三驴子说完憋了口气,眼睛在那一片凹凸的地面上巡视了一圈,伸着指头一指,嘴里说道:“那儿!”

        我朝着他指的地儿看去,园子里有一个地方明显被翻过,只是上面都长满了花儿,不是说昨天才埋的吗?埋完了这么快就能长出花儿来?我壮着胆子上前摇了摇那花儿,长得还挺结实,不像是新栽上去的。

        我们三个蹲着商量了会儿,最后还是决定看在钞票的面子上,拼了。

        利落地跳进花丛里,没命地拔了起来,不一会儿的工夫,我们三个就把上面的花儿拔得差不多了。三驴子边拔边嚷嚷:“你们俩看着点儿,土都弄我脸上了!”我抬头一看,这一看不要紧,可把我给吓坏了,哪儿是土啊,三驴子脸上满是血,吓得我连滚带爬地从里面溜了出来,三驴子一扬手,花根下面又被他抖出一串红彤彤的血来。

        他们俩见势不妙也都靠了过来,我们三个就站在离那花丛不远的地方紧紧盯着,被我们拔掉的那些花儿的根部都在往外流血,流成了一大片。才几分钟的工夫,那些花儿就都蔫了,蜷成一团一团的,像一条条死狗。

        三驴子用胳膊推了推我和老钱,哆哆嗦嗦地问:“咋回事儿?”

        老钱的声音哆嗦得比三驴子还厉害:“我小时候听我爹说过,他倒斗的时候也遇见过挺红的花儿,说是叫什么‘血花’,有血花的地方下边儿肯定埋着冤死的尸体。一年到头不浇水不撒粪也能长得特红,那就是靠着怨气,怨气就是那些花儿的血。”

        听他说得好像也蛮有道理,我们也就都不那么害怕了。我们又商量了一下,壮着胆子再次跳进去继续挖,三驴子边挖边问:“你们俩说说,这么多的血花,得多少怨气才养得活啊?再说了,那小红不是昨天才死的吗?这儿的花不是一直就有着吗?”

        他这么一说,我们三个都愣住了。是啊,这里头难道埋了一堆尸体?三驴子的腮帮子抽了一下,阴冷冷地笑道:“嘿嘿,有钱赚了。”然后他竟然趴下身子猛挖了起来,两只手风一样前后运动着,比老母鸡刨垃圾堆都来劲。再看他的脸上,全是血。一道道地往下淌着,在月光下看去那张脸就好像是被那血给分割成了无数个小块,说不准哪一块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掉下来摔在地上。

        老钱往后扯了我一把,眼睛盯着地上的三驴子,“不好,好像是中邪了。”

        我们俩连喊了三驴子几声他也没答应。老钱上前朝他的肩上踹了一脚,三驴子摔在了地上,他很快便翻过身来,凶狠地瞪着我们俩,龇牙咧嘴地朝我们扑了过来。见情况不好,我一把推开老钱,三驴子扑了个空,摔在地上,半晌没动弹。

        我和老钱互相看了一眼,一边喊一边朝三驴子走了过去。刚要伸手拍他,就听见身后花园里有骨骼摩擦的声音响起。我慢吞吞地转过头看去,方才挖的地方,一个女人正一点点坐起来,身上穿着大红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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