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第二天上午，程翊把她叫醒的时候，千翎的意识仍还在睡梦里。
昨晚从天台下来后，她被课桌咯得难受，过了好久才睡着，这下刚闭上眼，天就亮了。
千翎揉了揉眼睛，见杂物室门开了，一个四五十岁的大叔走了进来。
看到屋里的两人，大叔惊诧道：“哎呦，两个同学怎么在这儿？”
程翊走上前，道：“昨晚我们从天台下来，发现门锁了，在这儿被困了一晚上。”
“哎呀，是这样，昨天市里边领导来学校突击检查，这不，上头怕领导说校容校貌不好，就让把杂物室这些地方锁了，”大叔乐呵呵地解释着，“我锁门那会儿，没看屋里有人，也没想到你们跑天台上去了。”
清晨的雾气散尽，外面太阳升起来，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杂物室里，地上亮晃晃一片。
扭过头，千翎朝窗外一瞧，问：“师傅，现在几点了？”
大叔抬手看了下手表，“现在啊，八点了，刚才我上来的时候，还听到上课铃打响呢。”
完蛋了。
好像一道雷劈到她身上。
她翘了一节早读课，不知道董怀斌有没有去班里，要是逮到她迟到，她就得被请去办公室喝茶了，还是得赶紧回去，赶上第一堂课。
慌张地捏着衣角，千翎道：“现在回去，应该能赶上第一堂课。”
程翊瞥她一眼，说：“现在回去的话，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进教室。”
“那还能怎么办？”
程翊口中蹦出三个字：“等下课。”
往回走了几步，程翊手一撑，坐到课桌上，挑着眉毛看她，一脸自在。
千翎眼睛骨碌转了圈，想了想，程翊说得没错，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人堆里混进教室，才是明智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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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铃声打响，千翎刚走到教室门口，子舒便把她叫住。
一说才知道，如她所料，董怀斌早读课来班上了，她被逮个正着。
对迟到这一行径，董怀斌向来容忍度为零，而且连续好几天没逮到迟到的，她今天怕是要撞枪口上了。
千翎不敢怠慢，回教室放下笔记本和笔，便急匆匆到了办公室，董怀斌正一边喝茶，一边习惯性地在肚子上画圈。
她走过去，轻声道：“董老师，听说您找我。”
董怀斌见她过来，阴沉了一张脸，“路千翎，你今天怎么回事？班上这么些天风气正好，反倒是学习委员带头迟到。”
脑袋一耷拉，摆出知错认罚的态度，千翎乖乖道：“老师，我知道错了，作为学习委员，我没给大家做好榜样。”
她成绩好，人又乖巧，加上平常“三好学生”的形象，很让老师们省心，因此千翎一认错，董怀斌怒火便消了大半。
叹了口气，董怀斌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水，继续念叨：“现在已经是高二下学期了，还有两三个月就要高三，正是关键的时候，千万不能对自己放松要求……”
董怀斌圆圆的脸上，眉毛皱成一团，鼻子上都挤出了几条纹路，千翎瞧着，把视线从董怀斌脸上移开，转向桌上的古董杯。
董怀斌喜欢喝茶，喝茶口味还很重，这个玻璃杯不知道他用了多久，杯壁上挂着浅褐色的茶垢，外面有“合美服饰厂”几个红字，大家都猜测是董怀斌老婆单位发的，被董怀斌拿来用。
千翎正神游飞天，连董怀斌看向她身后，换上一张笑脸都没发现。
身后，程翊拿着张卷子走了过来。
董怀斌脸都笑圆了一圈，“程翊，怎么过来办公室了？”
“做卷子的时候发现有道题不知道该从何下手，想请教您思路。”程翊走上前，将题目指给董怀斌看。
后退两步，千翎给程翊挪位置。
这时，程翊稍稍偏过头，目光在她身上停顿了一瞬，而后划过。
千翎怔了怔，再看去，只见程翊微弯着身子，一脸认真讨教的模样。
听到程翊说来请教问题，董怀斌有些惊讶，程翊这个学生智商超群，逻辑思维是他带过的学生里最出色的，记忆里，程翊仅有的一次数学没拿满分，还是因为题目超纲了。
看了眼题目，董怀斌抽了张草稿纸，用笔在上面摆出几个公式，“看这个式子，需要你运用放缩……”
董怀斌开始讲解起来，注意力全分给了程翊，倒是忘了，后面还有个垂着脑袋等着训话的。
师生两人，一个滔滔不绝，一个虚心受教，千翎被晾在一边，发现自己被当成了透明人，总算舒了口气。
在旁边站着没事，她低头，脚尖一下下点着地，时不时捏手指玩，玩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了，不由自主地，目光转到程翊身上。
这些天，她跟程翊接触的时间里，一直是程翊充当老师的角色，眼下，她还是头一回看到他像个学生的模样。
他眼帘低垂，侧面看过去，睫毛又长又密，偶尔眨眼，睫毛便跟羽毛扇子似的忽闪，衬得那黑亮的眼睛愈发清澈，冷峻侧脸也显得柔和了。
歪着脑袋，千翎看着看着，不自觉出了神。
“思路就是这样，懂了吗？”董怀斌抬起头，出声说。
程翊一脸恍然大悟。
董怀斌脸上露出和蔼的笑，“第一步能破解题干的伪装，想到放缩，下面的步骤对你来说，不会很难。”
程翊点点头，说：“谢谢董老师。”
董怀斌笑得眯起了眼睛，说：“以后不会的题目就像今天这样过来问，老师很乐意帮你解答。”
“好的，老师。”
跟程翊讲解完之后，董怀斌的心情由阴转晴，连带着看千翎，都面带微笑，“路千翎，刚才跟你说的都记住了，你是学习委员，也在班里头名列前茅，老师还是很看重你的，以后这种错误可不能再犯了。”
千翎捣蒜似的点头，“不会了，老师，下次我一定注意。”
董怀斌满意地摸了摸肚皮，示意两人可以出去了。
-
千翎跟在程翊身后，走出办公室。
“被骂了？”程翊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她。
无奈地点了点头，她道：“还好只被董怀斌逮到早读课迟到，被请过来喝茶算轻的，要是董怀斌知道，我还翘了晚自习和第一节课，我就死翘翘了。”长舒着气，她拍拍胸口，“今天算我命大，逃过一劫。”
她声色俱佳地描述着，表情生动非常，程翊嘲笑她：“胆小鬼。”
“你才不懂我等凡人的心理呢，”千翎哼了声，余光看到程翊手中的卷子，想到什么，又说，“你今天来得真是及时，不过是哪道题把程翊大神难倒了，我好好奇哦。”
程翊没说话，把卷子递给她。
翻到最后一题，千翎扫了眼题干，觉得眼熟，这道题……她前几天好像做过？是有难度，她思考了二十分钟，才找到解题思路。
可程翊会做不出吗？
她眉头微蹙，正疑惑着，一抬头，刚好对上程翊的视线。
程翊倾下身子，嘴角勾起抹促狭的笑，说：“你说，我是为了什么，才来得这么及时？”
千翎懵了一下，紧接着，红晕迅速爬上脸颊。
答案在嗓子里，呼之欲出。
“喂，路千翎！”
她正心潮翻涌，冷不防被人叫了一声。
走廊上，宋予杨急急忙忙跑来，带起一阵风，拉链拉到一半的外套在身后鼓起来。
千翎问：“你怎么过来了，董怀斌也召唤你了？”
宋予杨额头上渗出小小的汗珠，语气也有点急，“薛子舒说你去办公室，我在教室看你这么久了都不回来，干等得着急，怕你出个啥事儿。”
“被请去喝茶，还能出什么事儿，”她笑了声，觉得宋予杨大惊小怪，又无奈道，“董怀斌批评人，你还不知道，不说个过瘾不可能放我回去的。”
听她口气还好，宋予杨总算松了口气，正想接着问她晚自习的事，却被一道目光吸引去注意力。
千翎身边站着个人，从他过来后，一直站在那没出声。
宋予杨看过去。
是程翊，所有人公认的大神程翊，他还感慨过上帝造人的时候太不公平，把程翊的窗户全开了，一个不落。
而此刻，程翊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目光里淡淡的打量，让他不自觉挺直了脊背。
这边，两人之间暗流涌动，旁边，千翎却心头一动。
刚说的要当中间人，介绍程翊跟宋予杨认识，这下得来全不费工夫，不用她找机会搭桥，俩人直接碰面了。
双手一拍，她颠颠儿走到两人中间，脑袋转向一边，说：“他就是之前我跟你说的宋予杨，我的同桌，篮球打得可好了。”
说完，她脑袋转向另一边，继续搭桥：“这位不用我介绍了吧，你天天挂在嘴边的大神程翊，这下给了你个跟大神交朋友的机会，感谢我吧。”
原来还是同桌啊。
眸中一片暗色，程翊却弯了弯嘴角，道：“你好，我是程翊，下次体育课可以一起打球。”
宋予杨没吭声，也没看对面微笑的人，过了会儿，嗯了声以示回应。
程翊嘴角更弯了，转过头，对千翎道：“今天老时间，天台见，”说完，便要抬步走，又收回脚步，补上一句，“别跟昨天似的迟了，我等你。”
“放心，我晚饭吃快点。”千翎比了个ok的手势。
程翊走后，留下两人站在原地。
“走吧，回教室去。”千翎说。
宋予杨垂着脑袋，闷闷地应了一声，转过身就走，步子迈得尤其大。
“喂！走这么快干嘛，”跟在后面，千翎不得不小跑起来，追上他，“你等等我。”
闻声后，宋予杨慢下了步伐，闷声道：“马上要打铃了，快点走。”
宋予杨盯着地面，紧抿着唇，就快把“不开心”写在脸上了。
刚才，宋予杨面对程翊，一反常态地变哑巴，她就觉得奇怪，这下愈发觉得不对劲。
回到教室后，宋予杨一头趴在了桌上，千翎想把他拍起来问，又被他的低气压震慑得止住了动作。
子舒从座位上跑了过来，一脸担忧，“怎么样，董怀斌批你了吗？”
叹了口气，千翎道：“当然，迟到被他逮到，可不得挨批嘛，对了，刚才英语课都讲了什么？”
“昨天的报纸，等会儿我把我的拿过来，给你誊笔记。”
千翎咧着嘴，伸手捏子舒圆乎乎的脸，“还是你最好了。”
子舒眉飞色舞道：“那是当然，全天下对路千翎最好的，除了你爸妈，唯我是也！”
一番自我吹嘘完，子舒凑到她耳边，悄声道：“宋予杨这是怎么了？”
瞥了眼旁边脸不见阳光的人，千翎耸了耸肩，也是满脸茫然，“我也不知道，刚才在办公室那见到他之后，就蔫吧成这样了，也没人招他。”
子舒一脸八卦道：“他可是你同桌呀，还不快好好安慰人家。”
作势要拿书拍她，千翎嫌弃地说：“去你的，什么时候你也跟他一样贫了。”
“嘿嘿，贫才是在下本色，”子舒笑了两声，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千翎，你昨晚去哪儿了？晚自习不在，也没回寝室，我跟乔研尹晗都快担心死了。”
千翎想了想，程翊帮自己辅导的事，她一直没有主动跟别人提，一方面是没人问，另一方面……
她得承认，是她的私心。
但事实上，这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顿了两秒钟，她道：“昨晚我被锁在杂物室里了，和程翊一起。”
“你说和谁，程翊？”子舒惊讶地嘴巴快张成o形，见她点头，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接着问，“你们俩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突然被锁鸟不拉屎的杂物室了？”
流水账似的，千翎尽量言语简洁，跟子舒解释完事情的前因后果后，这才缓过来，长长地吸气。
子舒听完后，仍旧一脸不可置信，“魔幻，这个世界太魔幻了。”然后，话锋一转，恢复本色，“不过，我好像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伸出手，千翎做出个stop的手势，可还是没挡得住。
“难怪你这段时间吃饭吃那么快，我说呢，原来心里惦记着事儿呀，还藏着掖着不肯告诉我。”子舒顺口溜儿似的，嘴里蹦出一串话来，而后，表情突然变得怪异起来，“等下，昨天晚上，你们俩独处一室，他不会对你，嗯？嗯？？？”
千翎脸一红，上手堵住那张嘴，“薛子舒！你想什么呢，小黄文看多了吧！”
光天化日的，在班里，她嘴上也没个把门儿的，话突突突就往外冒！
“不说了不说了，”子舒赶忙求饶，得到自由后，又旧病再犯，手指划过千翎的脸，勾起下巴道，“小妞，春天来了，桃花儿开得挺旺啊。”
“想不想挨打？”千翎卷起书，推了她一把，“走你！”
此时，上课铃声适时打响。
临走之前，子舒冷不丁冒出一句：“我觉得程翊是外冷内骚型的，你可能会招架不住。”
“薛子舒你这个坏小孩！”
看着满脸羞窘的千翎，子舒哈哈大笑，又瞥了眼她身旁只露了个后脑勺的人。
看样子，某人是时候树立危机意识了。
-
“外无期功强近之亲，内无应门五尺之僮，茕茕孑立，形影相吊。《陈情表》中……”
语文老师正在写板书，千翎瞥了眼，往旁边推了推纸条。
宋予杨眉心皱成个川字，正在用笔涂着字里的空白间隙。
刚才千翎和子舒的话他全都听到了。
这么些天，每次他去打球的时候，她都会跟程翊在天台单独见面。除了辅导，程翊还会跟她说些什么？
程翊也会觉得她非同寻常吗，跟自己一样？
想到在办公室前，程翊打量自己的眼神，宋予杨感到心头像被猫挠了一样，莫名的心烦意乱。
余光里旁边传来一张纸条，宋予杨拿起。
【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开心？】
对上千翎似是担忧的目光，心里鼓鼓的气球像开了道口子，气一点点泄了，他叹了口气，拿起笔，在纸上写字。
【没有不开心，我在思考，人生弹指一挥间，自我存在的价值是什么。】
拿起纸条，千翎一瞧，顿时脸上划过三道黑线。
这家伙，是觉得董怀斌骂他骂得太少，还是觉得能把《陈情表》倒背如流了？
她继续写：【大姨夫来了是吧，装苏格拉底呢。】
宋予杨看着前半句，脸上一愣，还真被她歪打正着猜中了。
上回糊弄她说，大姨夫来了，跟这回情况一毛一样。
【bingo，答对了！以后请叫我宋苏格拉底予杨。】
果然，不能对这家伙温柔，容易顺杆儿爬。
千翎看了眼纸条，朝旁边人扬了扬拳头。
傻子。
宋予杨无奈地摇摇头，又不自觉笑了笑，不知是在笑她，还是在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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