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因果
等门外的脚步声接二连三的远去，张嬷嬷才悠悠开口：“我们家老爷是朝中的礼部尚书，救您的大小姐是原夫人的女儿，可惜原夫人生下小姐后不久就去了，如今的夫人是现任扬州刺史的嫡亲妹妹，嫁入府中后将府中打理得井井有条，很受下人们的爱戴，夫人心疼大小姐自幼丧母，待她如亲生的一般。
可大小姐是个命苦的，从小便身子弱，人也不爱说话，整日呆在府中不愿出门，后来老爷带着她去过几次国寺后，便喜欢往国寺跑，姑娘您就是大小姐从国寺回府的途中救下的。
大小姐性子软，夫人怕她嫁到夫家容易被欺负，就求老爷将大小姐许配给靖安世子，虽有些不足却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好在老天保佑，皇上体恤老爷爱女心切，赐了婚，可谁能想到大小姐的身边的另一位婢女竟心生歹意，在大婚前几日竟谋害了大小姐，我们可怜的大小姐还没等到成亲这日就去了。”
说到这儿，张嬷嬷还假意擦了擦眼，却没注意到她身后的银叶气得浑身发抖，眼底充满了无尽的恨意，宋意宛垂眸，掩盖了眼中的暗色。
“大小姐离开后，老爷和夫人伤心欲绝，二小姐更是病倒了，可婚事在即，容不得他们伤心下去，新娘没了，老爷和夫人怕皇上怪罪，便只能找个人替嫁。
府中的二小姐时常在众人眼前出现，做不了这个新娘。偏偏老爷又宠夫人，府中除了她之外，再无别的妻妾，府中除了二小姐府中就没有别的小姐，世子身份贵重，老爷也不敢找个丫鬟草草出嫁，见您衣着不凡，想来也是个富贵人家的千金，无奈之下只好让您代替大小姐。
夫人本想等您醒后好好与您商讨一番，若是您不愿便只能找其他人，可您一直昏迷不醒，老爷和夫人找遍京城也没找到个适合的姑娘，便只能委屈姑娘做了这个新娘子。
想来这也是冥冥中早有注定，大小姐将您救了回来，而您救了小姐的家人，这世间的因果可真是奇妙。”
“是啊。”宋意宛轻叹，谁能想到扬州刺史是王京的大舅子，而她不仅被王京的嫡长女救了，还代替她坐上了花轿。
“对了，还不知姑娘是何方人氏，大小姐把您救回来后，夫人本想让您的家人来接您回去，可不知您家在何处，也害怕让您再陷入险境，只能一直将你留在府中照顾，谁承想······幸好今日您醒来了，不然这婚事还不知该如何结尾。”
“夫人有心了，只是这京城怕是再难找到我的亲人了。”宋意宛语气哀伤，似是提到了伤心事。
想到她被救回府中时的模样，张嬷嬷心下了然，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说起另一件事。
“你当时身上的衣裳，夫人命人清洗干净了，身上的东西夫人都帮您收着，怕今天不太方便，夫人说等回门的时候再还给你。”
“多谢夫人。”她不说宋意宛都快忘记了，自己还有块玉佩在那套衣服里。
“夫人和小姐如此大恩，我有什么能做的吗？虽然你们让我代替大小姐，可我与大小姐并不相识，也不知道她是个什么脾性，若是不小心露了馅儿，该怎么办？”
见她如此上道，张嬷嬷心中满意了几分：“姑娘不必害怕，大小姐的外家远在扬州，自原夫人离世后，大小姐不喜与他们来往，已有很多年不曾见过了。因大小姐不爱出门所以京城里也没什么人认识她，也不会有人发现您身份有问题。小姐在府中等起居都是由银叶负责的，您要是有什么不知道的地方问她就行了。银叶。”
“奴婢在。”银叶低头上前，不敢让二人看见她眼中的神色。
“以后世子妃的事你可要多用点儿心，知道了吗？”
“奴婢明白。”
说话间，头上的发饰已尽数取下，宋意宛顿时觉得轻松多了，门外兰香也带着人提了热水进来。
张嬷嬷正要扶她去浴室，被婉声拒绝。
“今儿个你们也累了，下去休息吧。沐浴让我一个人来就行，我不习惯沐浴时身旁有人。”
张嬷嬷也知道不能跟得太紧，有时候得顺着她来，否则容易产生逆反心理。
“那奴婢们就退下了。”
宋意宛淡淡一笑，转身去了浴室。
见她背影消失，张嬷嬷转而看向一旁的银叶，脸色阴沉地警告：“进了王府就牢记你的身份，别说些什么不该说的，就算不为你自己考虑，也要为你的家人考虑一下，若是敢有什么二心，可别怪夫人无情。”
银叶身子一抖，眼中恨意更深，小声应道：“奴婢明白。”
“明白就好，今晚你守夜，仔细看着她点，别出什么意外。”
“是。”
浴室里，宋意宛坐在浴桶中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
她如今成了靖安世子妃，明早不仅要给靖安王夫妇敬茶，还得进宫谢恩，这些她自然是都不能去的，京城认识她的人虽然不多但也算不上少，靖安王妃可能还有些怀疑，但靖安王和皇上却是怎么也瞒不过去的，这茶若是敬了她的身份哪还藏得住，到时她会如何尚不可知，恐怕还会让爹娘蒙羞，那她以后哪儿还有脸回府。
可她若是不去，总得找个好点的理由才行，否则必然定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要怎么做呢？宋意宛眸光流转，看向了身下的浴桶。
宋意宛洗漱完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夜已深，整个王府已经静了下来。她一边摩擦着头发，一边向床走去，却没想到银叶还守在床边。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宋意宛坐在梳妆台边，问她。
“您一直没回来，奴婢不敢休息。”
“怎么，害怕我跑了？”宋意宛轻笑。
“不，不是。”银叶连忙摇头，她不明白为什么宋意宛洗漱完后就像变了个人。
“能帮我绞下头发吗，麻沸散的药劲还没过，手使不上力。”
银叶刚要点头，听到她的后半段话后瞳孔紧缩：“您，您怎么······”意识到自己差点说错话，银叶连忙闭上嘴。
宋意宛坐在凳子上转过身，笑着看着她，眼神沉静。
“我怎么知道自己被灌了麻沸散是吗？我不仅知道这个，我还知道王绫玉在尚书府的处境并不好，继夫人没有张嬷嬷说的那么关心她，府中的二小姐还经常欺负她，甚至她最后离世也不是因为被贴身婢女谋害，而是自尽的。”
“你、你······”银叶忍不住后退，面上满是惧意，身子往门的方向倾了几分，她想要逃离这里。
宋意宛看出了她的意图，并未出手阻拦：“你是要去向张嬷嬷告发我吗，告发最后一个能帮你小姐报仇的人。”
“你说什么！”银叶立马停住了脚步，目光直直的看向梳妆台旁的人。
“我说，我能帮王绫玉报仇，让那些欺负过她的人都付出代价。”宋意宛依旧笑着看她。
“我凭什么相信你，就算你如今成了世子妃，却不得世子喜爱，老爷可是三品礼部尚书，你拿什么给小姐报仇？”银叶眼中满是怀疑。
“谢昀卿？不得他喜爱又如何？我就算不用这靖安世子妃的名头，也能让王京丢了他礼部尚书的乌纱帽。”
看她连世子爷也不放在眼里，银叶终于想起了最关键的问题：“你到底是谁？”
“定国公府嘉熙郡主，宋意宛。”
“定国公府······”银叶呢喃，似又想起什么，急急道：“可定国公不是·····”
“身体不好是吗？”宋意宛接过话，“可那又如何，只要我想，告发王京的奏则就会送到陛下的面前，倒是你，银叶，你想为王绫玉报仇吗？”
“我······”被她直愣愣的目光盯着，银叶不知要如何回答。
宋意宛也不催她，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等她。
银叶陷入了两难的抉择，一边是待她如亲妹妹的小姐，一边是她的父母亲人，无论她如何选都会对不起另一方。答应了，她也算报答了小姐的恩情，可她的父母却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不答应，父母就能安全的呆在尚书府，而她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继夫人和张嬷嬷抹黑小姐。
银叶眼里满是挣扎，电光火石之间，脑海中一个想法闪过，眼前人是郡主，那她可不可以救下自己的父母，银叶心中一喜，正要开口又猛地反应过来，不对，万一这个人是骗她的呢，无凭无据的，谁能保证她说的就是真的。
“你，你怎么证明你就是嘉熙郡主。”银叶大着胆子看向她。
闻言，宋意宛放下手，抬眼看她：“有一点我希望你能明白，现在不是我求着你让我帮王绫玉报仇，我现在之所以在这儿跟你说这些，是为了让你到时候主动说出事情的真相，戴罪立功，救下你自己小命；等麻沸散的药劲过了，我自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这里，到时候等谢昀卿发现问题后，他的态度可就没我这么温和了。”
“我······”
“我知道你担心你的家人，但若是尚书都没了，他们还能对你的家人构成威胁吗？”
“什么意思，什么叫尚书没了？”银叶表情惶恐，替嫁一事不是继夫人撺掇的吗？
“可听说过卸磨杀驴？你真以为替嫁一事能瞒天过海？谢昀卿现在腿虽然废了，但脑子没坏，他迟早会发现我这个假千金的问题。王京为了避免事情败露，丢了他的项上人头，等这阵风头一过就会盘算着对我们下手，到时候我、你、还有你的家人，一个都跑不掉，因为这世上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我又不是软世子，难不成还会等着他来害我不成？”
“怎么会·····”银叶神情呆愣，似是不敢相信，她转而又想到小姐死后，府中那些全新面孔的下人。
见她目光呆滞，宋意宛无奈摇头，这丫头的胆子怎么这么小：“先去休息吧，想清楚之后告诉我你的决定。”
宋意宛缓缓起身，向床走去。
“我想好了，”银叶猛地抬头，“我要为小姐报仇，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宋意宛转身那一刻小姐自杀前心如死灰的眼神又在她脑海里浮现，她实在做不到眼睁睁看着继夫人他们踩着小姐的尸骨往上爬。
“说得这么严肃做什么，放心，要不了你的小命。”宋意宛又回到梳妆台旁坐下，“现在，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
“现在？”银叶瞧了瞧外面的天色，现在都快子时了吧。
“这几天张嬷嬷都会紧跟着我，现在不说，后面怕是很难再找着机会了。”
银叶点头：“夫人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不管是对后院的姨娘还是下人都很宽容。可惜夫人在生小姐的时候伤了身子，在小姐四岁的时候就离世了。继夫人是夫人离开后一年进的府，进府八个月后就小产生下了二小姐，当时府里的人都说，继夫人是怀着身子进的府。”
宋意宛颔首，若真是不足月，尚书府的二小姐现在能这么活蹦乱跳的？若真是，那她只能说尚书府的大夫妙手回春，宛如神医。
“继夫人表面看上去很温和，但对姨娘和小姐都很苛刻，在府里时奴婢总听姨娘身边的丫鬟们抱怨，说吃食都没有以前好了。
她给小姐请的教习嬷嬷很严厉，总是喜欢拿竹简打小姐、说小姐不好，还比不得比小她几岁的二小姐。继夫人还总是给老爷查看小姐和二小姐的绣品和字画，小姐做的没有二小姐好，老爷便常常责骂小姐。
那段时间小姐心情不好，就出府散散心，但无论是在酒楼里还是茶楼里总能听见有人议论小姐，说小姐愚笨，连自己的妹妹都比不上，次数多了，小姐就不怎么愿意出府了，性子也变得越来越安静。”
宋意宛咂舌，好好的一个尚书嫡女会有那般懦弱的性子，这位继夫人可真是功不可没。
“她为何要自杀？”宋意宛直起身，问。
银叶红了眼眶：“都是因为二小姐。三个月前，圣上赐婚，小姐没有丝毫怨言地接受了。因为夫人离世前叮嘱过小姐，未来的姑爷可以不是她她心仪的，但一定要是一个负责的人。小姐被带这去国寺的那段时间也听说了世子爷的名声，觉得世子爷是一个能托付终身的人，所以赐婚后二小姐来院中挑衅，说小姐即将嫁给一个废人，后半辈子只能守活寡，小姐也没有如她想象中那般难过，反倒是二小姐见小姐没什么反应就自个儿离开了。”
银叶顿了顿，眼里带上了怨恨：“可后来不知怎么的，府中开始有多嘴的下人说世子爷觉得小姐过于懦弱无能，想要求陛下收回赐婚的旨意，说这婚事是小姐厚着脸皮求来的，世子看不上这么不知羞耻的人。
小姐不相信这是世子爷说的，正要去找老爷，可没想到二小姐突然出现拦住小姐，言语中不仅肯定了这场婚事就是老爷替小姐求来的，还说小姐能做世子妃还多亏了她，是她可怜小姐这么大年纪都没有人上门求娶才向继夫人提了这件事，要不然小姐到现在都还是一个没人要的可怜虫，还说小姐在府中就是个多余的存在，老爷嫌小姐碍眼，夫人也是被小姐克死的，小姐就是个灾星。
二小姐走后，小姐伤心欲绝，好几次想要自我了断，都被奴婢和紫叶救下，老爷不知怎么也得知了此事，不仅让小姐跪了两天祠堂，还禁了小姐足，二小姐却是什么事也没有，还时常来小姐院子里晃悠。
几天前小姐突然想通了，跟老爷说出嫁前想去国寺祈福，让上天庇佑婚事一切顺利。老爷见小姐已经没了寻死的念头，就同意了。也正是在回程的路上，小姐就下了重伤的您。小姐将您带回府后，请了府上的大夫为您医治，还叮嘱我们照顾您时小心些，别弄疼了您。
紫叶为您上药换衣服时，小姐就待在外间，突然唤了我说想吃福林斋的杏仁酥，打发奴婢去买，奴婢见她神色没什么异常就去了，谁知等奴婢买好杏仁酥回到府里时，小姐已经、已经······”
说到这儿，银叶已泣不成声。
宋意宛叹了口气，拿过梳妆台上放着的手帕递给了她，“擦擦吧。”
银叶接过手帕，擦干泪水，声音哽咽：“后来，紫叶因为服侍小姐不尽心被杖毙了，奴婢因为被打发出府又是府中最后一个贴身伺候过小姐的人，挨了一顿家法后侥幸留了条小命。”
性命虽保住了，可一天之间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个人却没了，银叶的眼里满是悲痛。
“那我是怎么被送上花轿的？”宋意宛静静坐在一旁，等她哭得差不多了，问道。
“小姐去了后，老爷很生气，怪二小姐多嘴害死了小姐，准备让二小姐嫁给世子爷，这样也算对于王府有个交代，二小姐居然答应了，继夫人说二小姐在外露面太多，怕触了陛下的怒火，提出小姐救了个人回来，而且与小姐的身量差不多，就和老爷商量让您代替小姐嫁入王府。怕您醒了不同意，便一直让嬷嬷给您喂下麻沸散防止你醒过来，直到昨晚才停止，就怕您成亲时也昏迷不醒世子会迁怒尚书府。”
银叶心中是怨的，如今知道了宋意宛的身份，看她也不像是会受人摆布的，一股脑将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张嬷嬷是继夫人的陪嫁丫鬟，跟着来王府就是为了监视您，兰香也是继夫人派过来的，她当初是二小姐院子里的三等丫鬟。”银叶想了想，补充道。
“就这些吧，足以应付尚书府的人了。”宋意宛点头。
“那奴婢接下来该怎么做。”
“接下来？接下来你该去休息了。”
“啊？”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更不急这一时片刻，真要到用你的地方，我不会客气的，去休息吧。”
银叶迟疑地点头：“是。”
“报仇啊，报仇倒是简单，现在最重要的是瞒住我的身份。”见她离开，宋意宛轻喃。
至于王京，就算她不出手，是等扬州的事情暴露也够他喝一壶了，可如今承了王绫玉的恩情，总得为她做点什么才行。
倒是那为继夫人她有些不懂了。
从她对王绫玉小时候做的事来看也算是个有脑子的，如今王绫玉已经按照她们母女所想的那般应下了与谢昀卿的亲事，为了避免意外发生，那位二小姐挑衅王绫玉的时候她怎么也该拦着才对，那位二小姐又是为什么要挑衅当时的王绫玉？
银叶的话在脑海中闪过，宋意宛的神情有些难以言喻，那个二小姐不会喜欢谢昀卿吧，不然怎么会想嫁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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