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拥眠
黎鸢一晚没有睡好，又做了那个光怪陆离的梦。
先前那梦扭曲又混沌，每每醒来便忘了，这次却清晰了很多。
在一个玉石平台，白雪与鲜血交相呼应，直通云霄的粗柱上钉着几个被锁链穿透的黑衣人。
自己随着人群慢慢走近，便见其中一人的衣袍仔细去看，并不是黑的，确是一抹红。
目光死死黏在那个桎梏最多的人身上，只觉万般熟悉。想要看清他的面容，时间却变得粘稠漫长，迟迟望不到尽头。
下一瞬视角顿变，那红衣的人挥舞着长木仓与长老们缠斗着，收割着自己同门的生命。
见他显出疲态，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冲了上去，挥袖化出冰凌冰冻击碎禁锢那人的荆棘藤蔓祝他摆脱困境。
下一瞬便尝到了灵根被撕裂的疼痛，喉头溢出一股腥甜。知晓自己不该再动用灵力了，却还是不管不顾运起灵力冲向那人。
直直落到那人身后，才惶恐不安的不敢确认。
见红衣人转过身将长木仓向他刺来，他没有一点反抗，如若未觉，径直走至那人身前。这时才看清，原来之所以一直辨不清那人面容，是对方带着漆黑的铁制面具。
不顾那人的抗拒，直接揭开。
只是在看清面容的前一刻，自己忽的被惊醒。
那种灵根撕裂，心口洞穿的感觉久久不散。却没能抵过未能看清那张面容的失落，像是凉进了骨子里。
猜到那梦里的一切，可能是另一个自己经历过的事。不清楚前因后果，也不好妄加揣测。
只是他心中隐隐肯定，不管面具下的人到底是谁，梦里的自己，都期望那人会是“他”的宋师兄。
想要翻身，才发觉自己此时正隔着薄被紧紧拥着个人。那人的呼吸近在咫尺，撩拨着他脸侧的发丝。瞬间清醒吓得赶紧蹿离，注意到此时两人均躺在地铺上，才后知后觉刚刚抱着的是宋师兄。
没好气的坐回床榻。
他确定自己可不会梦游，那么便只能是另一个自己出来过了。
第二天，反倒是原本想安静睡个好觉的宋漾之，挂着两个黑眼圈。
昨晚黎鸢来了他的屋，脑子就一直活跃到很晚才睡着。
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莫名其妙被冻醒，像是贴了冰块睡了一晚，明明被子盖得好好的。
想着起来换床厚些的被子，发现半边身子都麻了。
终于准备好一切才刚躺下，又被不知哪里滚到地铺上的玉瓶硌的窜起。
拿着走至床边，对着月光检查了番。见到上书“隐魔丹”，心下微沉，几月以来的好心情瞬间烟消云散。
上辈子可从来没有这种事发生过，这个时候也没有人知道他的体质。
打开塞口想观察一下，但他先前从未见过，也辨认不出玉瓶中的丹药是否真是隐魔丹。只是确认颗颗皆为仙品后便盖上收起了。
睡意全无，慢慢悠悠踱步桌边坐下，摩挲着指上的储物戒，眼神冰冷的看向床榻上睡得安稳的人，隐隐有所怀疑，但又觉得自己想的太多。
送来丹药的人应该不知道他天选修魔体的身份。
仙品丹药均剔除了所有丹毒，而拥有这个体质的修士，毒抗极强，就算一直服用低阶丹药，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比起可能要承受天道的惩罚，还不如批量做些效果差的低阶丹药……
等人醒了，宋漾之挂起温和的笑，不同以往的主动与之寒暄。隐晦的试探一二，结果却不知是失落多些还是放心多些。
——黎师弟并不是给他丹药的人。
那日的雷劫确实是他引来的，却只是因为炼制了稳固神魂和温养神魂的丹药。
并不似说谎，又处处透出些古怪。
不想猜忌对方，便故意忽略了去。
和黎鸢收拾了一番，便一起下楼来到大堂。
大堂内，吃了一碗面不够，还要再吃一碗的谢星苒，连忙招呼师兄过来吃早饭。
见宋漾之往他师妹那桌走，黎鸢便打算也去寻朝阳峰的师兄师弟们。
却不想，自己的手被一只比自己大些的手抓住，抬头见宋师兄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直觉让他打消了去和峰内弟子会和的念头，跟着师兄去往另一个方向。
没有抵触的情绪，反倒感觉还挺新奇的。
谢星苒也没觉得哪里奇怪，她心目中，自家大师兄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随便和谁都能打好关系。
可等两人落座，却莫名尴尬起来。
见两人迟迟不说话。
谢星苒想活跃下气氛，却因为和大师兄带过来的弟子不熟。不知道问他什么，又不好晾着他只和自己大师兄聊天。
啊这……
自诩交际花的谢星苒陷入了沉默。
宋漾之拉人入坐后也没有松开手，黎鸢虽有疑惑，却也没有主动抽|出。
察觉到了黎鸢的疑惑，宋漾之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个登徒子。吃了黎鸢的豆腐，还是在对方不知道自己在吃豆腐的情况下。
自然的松开手，和毫无所觉的谢星苒面面相觑。
打破沉默的是店小二，给谢星苒端上第二碗面，询问了另外两位要点什么。
宋漾之要了两个包子，一碗馄饨。
见黎鸢像是不打算吃的样子，又为他点了份甜粥，一个糖糕。
小二走后，黎鸢看了眼宋漾之也未多言。
谢星苒全程光明正大的观察两人，莫名觉得气氛怪怪的。微微眯眼，吃面的速度都放慢了些。
之前三人都不说话，她还只是觉得气氛尴尬，但也还坐的住，现在就有点坐不住了。
好似她才是那个多余的。
几人吃到一半，才见谢星回匆匆下楼。
谢星回见他们都在吃饭了，连忙坐了过去：“没有你们叫我起床我差点睡过头了。姐你在吃什么，帮我也点一份。”
“自己叫小二点。”推开凑过来的弟弟，继续吸溜着她的面条，“等一下，所以昨晚是这位师兄和我们家大师兄一起睡的吗？哎我早该猜到的。”
又转回头，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疼惜的望向自己的弟弟：“早让你把嘴管好了，好好一弟弟，可惜长了张嘴。”
两人顿时又掐在了一块。
宋漾之就笑嘻嘻的看着两人掐，也不阻止。
注意到黎鸢看向自己的视线，转头询问的看向他，自以为明白了黎鸢的意思，道：“吃不下就不要吃了。”
黎鸢一愣，看了看碗里大半的粥，和只啃了两口的糖糕。
又默默的吃了起来，不忘抽空回了一句：“没有吃不下。”
宋漾之轻嗯了声也没阻拦，继续看两姐弟的热闹。
见两人的胃像无底洞一样疯狂吸食，宋漾之渐渐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
按下两人蠢蠢欲动，还要叫小二的手：“咳咳，你们还记得师兄身上也没多少银两吗？”
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下来。默默坐直身子，表情变得严肃异常。
已经过来的店小二见气氛不对，又要去下一桌。
却被黎鸢拦住，抢先帮几人付了饭钱。
宋漾之尴尬的又想找地缝，见黎鸢勾起嘴角，似是没有不悦。张了张口，还是道：“下次我请你。”
“嗯。”
之后黎鸢回了自己的队伍，宋漾之便被两个小家伙缠着问那个师兄的事。
他也没隐瞒，按照回溯后的来往简述了一下。说自己和他也不算很熟，就是之前和他一起教导过一批外门弟子，对方还帮助过自己。正巧又阴差阳错一间房了，便想请对方吃顿饭。
提到请吃饭两小只也不吱声了，还感觉脸臊得慌。居然忘了这里的通货币不是灵石。并且就算是灵石，他们也不多。
出了旅店，几人才觉出不对劲来。
到达此镇时，天色已晚，路上没有行人也未过多在意。
而此时，正是小商小贩出来摆摊，妇人仆从们出来采购的时间，街上却依旧无人。
叶知遇为首的几名弟子折回店内想问个情况，却被打发出来。
“怎么样？”
和叶知遇一起过去询问的弟子摇摇头：“本来看我们是修士好像要松口了，但是可能不放心交给我们，之后怎么问都不说了。”
叶知遇只是将弟子玉牌抵于眉间，向宗主报告完，让长老们过来解决便带着他们回去了。
见两个萝卜头一边赶路一边顺鸭毛，还撑着脑袋往刚刚的镇子望。抬头轻拍两人脑袋：“别看了。”
谢星苒回过头：“师兄，你就不好奇吗？”
“好奇也没用，好好看路。真想知道，等事情结束了，可以去问你们三师兄。他打听消息的能力还挺强的。”
谢星回撇撇嘴：“那能和亲眼看到比吗？”但见几个带队师兄师姐都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便也作罢了。
那天后回到宗门，黎鸢有心想找宋漾之，聊聊对方还没同意和自己交友的事。
但敌不过宋漾之几乎不出曲星峰，根本见不到人。
在宗门内，没有急事，没被邀请的弟子擅自进入别峰，又是很失礼的行为。
无法，他本就不擅长主动，又见不到人，也渐渐放下了这事。暗暗规划着下次见面，一定不能忘记讨要对方的通讯符文，便又专心修炼起来。
他甚至还猜想过碰不到宋师兄，是不是对方有意避着自己。
这个念头才刚冒出来，又很快被他打消。
宋师兄说过没有不喜欢自己，他也能感受到宋师兄对他的照顾。
每个峰其实多多少少都有些排外，不同峰的弟子很难马上相处到一块儿去。他们两人接触也并不多，一般来说能够保持表面上的和谐就达标了。
结果却超出想象的亲昵。
他所获得的那种待遇，好像都超出了册子里所写的。
虽然过了那么久，记不太清具体内容了，但印象里两人相知相识可没有多顺利。
其实在收徒大典上，他就注意到了宋师兄。
不止是因为他在大典上不同于他人的态度，更是因为在自己师弟妹被恶意包围时，不着痕迹的守护。
黎鸢觉得自己的生命中，唯一会出自情感，不为获利保护他的，只有他的阿姐。
后来阿姐生病了，他就一直以能够保护阿姐为目标。
之后阿姐永远离开了他，他也对人世没了什么留恋。
也亏了有人占了阿姐的身体，他在知道自己奈何不了对方后，选择了默默守护阿姐的躯体。
也是因为这样，他在那段难熬的时期，才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
渐渐的，他开始想成为能够保护他人的人。他也从中找到了存在的意义，开始想要变得强大。
直到他看到宋师兄那并不健壮的身躯，稳稳的、坚定的挡在两个孩子面前。
他发自内心的憧憬向往自己也能如那人般，给予他人安全。
羡慕那两个孩子能被坚定的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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