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夜语

真煌帝都的气候宜人，毕竟大夏曾经在这里建都三百年，到了如今的燕国也是选择在这里建都。由此可知它的重要性，可这些对于赵淳儿而言只有那陌生的熟悉感，让她有一种家的感觉。她从一出生便是生活在这里，直到她十六岁那年才远走卞唐十三年，可六年前她又回了这里，因为只有这里才可以让她能有一分安稳，不至于在那夜里辗转反侧。

        这一晚，天空中打着雷，这一闪又闪的光衬托得人显得格外狰狞。枕着白日里新做的药枕，赵淳儿才堪堪睡去。她已经好久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了，因为她的梦里全都是残缺不全的丑陋，是她不愿意去面对的黑暗。这些年来，她总是会在午夜梦回之时惊醒，试图让自己的记忆回到过去，回到那个她还是被人宠着爱着的日子。可惜的是时光无法倒流，她的每一次惊醒都是那个山洞，都是那句“奉殿下之命”，还有那声“阿楚”。

        这些一点也不美好，可叹的是她只有这些了，因为她的家她的国，那些她爱着的人，爱着她的人都不在了。这是一个残忍而又现实的世界，是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摆脱不了的宿命，就这样曾经高高在上的大夏嫡公主成为了人尽可夫的□□，她早就什么都没有了。

        “师傅，您睡着了没，要不要点上一些安魂香”，虽然只是隔着一道门，北儿还是规矩地守在外面，等着里面的人回话。

        没有听到回话，北儿便知道这一次不需要了，这大概是因为有了转机。否则的话又该呓语了，就像曾经他们生活过的那四年一样，每逢这样的天气，他的师傅便会如同小孩子一样蜷缩成一团，说着谁也不能理解的话。好在这毛病总算是好了，让他这个做徒弟的也跟着放宽了心，比邻她做着一个合适的梦。

        在北儿离开之后，赵淳儿才缓缓睁开眼睛，脸色苍白地蜷缩成一团，紧紧地抱着自己。只是那眼里怎么都掉不下一滴眼泪来，因为她的眼泪早就流干了，在哪东躲西藏的岁月里，这个曾经高贵的公主失去了哭的权力。

        或许是太过难受了，赵淳儿她的手下意识地滑向那个香囊，试图从中寻找到一丝慰籍。这样想来，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悲又可怜，她这一生只剩下这点温暖了。

        “母后，人为什么要长大呢，淳儿真的很想念那些不需要算计就可以得到的温暖”。

        逼着自己闭上双眼，试图当做这不是那个昏暗的天气，不是那个将她推向深渊的时间，就这样赵淳儿活活熬了一宿，总算是等到了天亮。她不敢在这种天气入睡做梦，这已经是她这十几年来养成的习惯，大概这辈子都改不了了。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是极美的诗句，也曾是她年少时的情绪，可叹的是如今的赵淳儿早就没了这份心思了，因为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去思念谁。这世上活着的人里，只怕除了自己的徒弟北儿以外，其他人都想要她的命，她又能去想谁呢。

        有些事开了头，之后的情绪便会来的更加容易一些，再也不用继续勉强着自己苦撑着心里的痛。

        揉了揉自己的脸，再看了看自己如今的白发苍苍，赵淳儿苦笑道：“你还想怎么样呢，这么多年都熬过来，还差这几天时间不成。活了这么久，难道你还没有明白这世上没有人会爱着你这么一个人，就算是你死了，也不会有人为你流一滴眼泪。这全都是你自找的，谁让你爱上了那个不该爱上的人”。

        这些话出了口，赵淳儿的心情也跟着好了一些，不再像之前那么恐惧。只是这姿势始终是没有改变，依旧蜷缩着身子，就像那胆小的刺猬一样，怎么都走不出自己的怪圈。

        赵淳儿的声音很小，小的只有她自己才可以听得到。在过去的时间里，她早就不敢相信任何人，哪敢让人看到她这样的软弱，即使是她唯一的徒弟，也不愿意让他知道太多。

        这世上是有着自然规律的，兔子爱上了狮子是没有好下场的，因为它只想一口吃掉这个瘦小的兔子果脯，永远不会爱上这个乖巧可爱的兔子。这一点，赵淳儿花了许久的时间才真正懂得，而她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再坚持一段时间就好了，赵淳儿，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没有什么是你不能面对的了。毕竟你早已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好害怕的，还有什么好失去的呢”，情到深处时，赵淳儿继续安抚着自己，争取让明日的她还是那般风轻云淡。她不想让燕洵继续看自己的笑话了，哪怕心里再痛，也得忍着，因为她只有这虚伪的坚强了。

        屋外，那个入睡的北儿一直朝着屋内的方向，看起来像极了睡死过去。只是那微微跳动的睫毛出卖了一切，他一直在注视着自己的师傅。有些人看起来呆傻，不代表他就真的是一个痴儿。跟着赵淳儿这么多年，再老实的人也会跟着变坏，毕竟她可是祸乱天下的靖安王妃。作为她的唯一徒弟，北儿又怎么会让人失望呢。

        听着里面窸窸窣窣的动静，北儿知道赵淳儿又在独自悲伤了，哪怕自己跟了她四年，也无法让她彻底信任。若非这一次她主动表明身份，或许自己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隔着这道门，北儿默默念叨着：“师傅，北儿不想娶妻，我只想一辈子跟着你。无论你是水享师太，还是靖安王妃赵淳儿，你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更是我要赖上一辈子的师傅”。

        这一夜，这对师徒都在装睡，谁也不肯泄露自己的秘密。因为他们是一样的人，都在害怕失去，最后相同的又多了一点，在起身时都顶着一双熊猫眼，难为情地看着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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