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十里冰封
云纹楼主仔细看了看陌临玄，面色无甚变化，陌临玄见状暗松了一口气，却不料下一瞬，他舅舅竟向他伸出了手来。
他舅舅竟然……竟然十分淡定地用手捏了捏他的双颊。捏的时候还一脸冷漠正经，但是那双浅棕色的瞳孔里却散着一层薄薄的柔光。这样的舅舅显得有些可爱。
陌临玄在这一刹那，那点当族长练就的镇定自若便都统统丢盔弃甲、临阵脱逃去了。
他恍惚间想起了小时候，初初见到舅舅，舅舅还是半妖状态，有一双利爪，有一对黑色的羽翼，在暗夜里听声辨位。
他那时收回半妖状态后，做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捏他的脸，一如现在。不似常人，他很少在表情上流露出自己的喜怒哀乐，但是他所有情绪都盛在那双眸子里。
离得近，陌临玄眼睛看得清，心里也看得清，他舅舅这是有些高兴的。
他觉得自己仿佛还只是当年那个天真无邪的孩子，舅舅也还在幽族，母亲也还在……
童年为数不多的美好，此刻清晰如昨。
即使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小外甥，你没有小时候可爱了。”他舅舅陌殊捏过瘾了，松了手，打量了陌临玄一番，道，“不过倒是瘦了很多，个儿也长，跟你娘神韵有一点像……”
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陌殊提到陌临玄他娘就忽然闭口不言了。
陌临玄是不知道这两人有什么隔阂。他母亲已去世多年，难道舅舅还是心中怀恨吗？甚至都不愿意提的吗？
“别多想，”陌殊语气又生硬了几分，“我只是怕你想到当年你母亲去世的事伤心，没别的意思。”
陌临玄闻言愣了愣，然后轻轻笑了:“舅舅，你真是不会安慰人啊。”
“嗯，确实不会。”陌殊回了这么一句。
陌临玄:“……”
舅舅你真是实诚。
而且不会聊天。
“我本以为舅舅可能会不太愿意待见我。”
“你是我小外甥，我不会不待见你的。”
“舅舅，咱把小字去掉可好？”他这么大人了，听着这称呼挺奇怪。
“不好。”
“……”
陌临玄放弃和他聊天，决定切入正题。
“舅舅，我来云纹楼的目的，想必你也猜到了，我不知沉睡了多久，想看看幽族近况，便发了召集令，却无人回应。我担心族中有变，不敢贸然找十六门的长老们，只好先行调查，舅舅可知幽族现如今如何了？”
陌殊缄默不言，眸色慢慢沉了沉。
“幽族……已经不存在了。”
岑岩从街市上回来之后，已经夕阳西下了。
他把街市上得来的画卷卷好放在包裹里，然后就带着包裹，脚底生风般的，一路往灵生塔的方向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岑岩觉得今天去灵生塔或许能有什么惊喜。
他觉得今天得到这幅画或许是种机缘，又或是在预示着他所期待的——
也许他心心念念的那人就要醒来了呢。
也许他已经醒来了呢。
陌临玄浑浑噩噩地回到灵生塔的时候，天都已经黑得透透的了。
他还没有从晴天霹雳的打击中缓过神来，这一切对于他来说，实在难以接受。
他点上了烛火，烛光映着他的面庞，光影柔和，孤独静默。
他从舅舅那里知道了幽族已经覆灭的消息，覆灭的具体经过，却是连云纹楼也不曾知道。
舅舅带他去了一个地方——
那是幽族祠堂，以前陌临玄有时会在这里反省自我，或是静静坐一会儿，感怀母亲。没有人比他去的还勤快了，所以他一眼就能看出，祠堂里多了许多牌位。
除他以外，一个不少，他们都是幽族卷册上记载的族人。
舅舅说，他是在两年前发现的一片无人荒地中，找到的他们。所有人都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那片大地，血土交融。血迹早已干涸，他们的身体七零八落，早已僵硬，很多都生了大量尸斑。舅舅把他们葬于十里冰封之地，如今却也没能查出当年事情的完整经过。
舅舅大概是见他脸色难看，没有再细说，也没有多留他。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当时的脸色是如何的苍白。
岑岩早早地就到了灵生塔，却惊讶地发现本该躺在灵棺里的陌临玄不见了。
他有点担忧，但是想想陌临玄已经沉睡了这么久，一直安然无恙，应该不会这么巧，就正好有人要动他。这么说来合理的解释就只有一个了，陌临玄自己醒了。他心心念念的人，终于醒来了。
他心中欢喜。
只是，陌临玄会去哪儿呢？
……幽族吗？
岑岩觉得陌临玄还会回灵生塔的，他决定等他回来。
他等啊等，天黑了，他有了困意，就卧在灵棺里睡了。
不想醒来之时，他心心念念的那人是回来了，但是却处处透着不对劲。他见他失魂落魄地回来，脸色苍白如纸，然后点了烛，木然静坐，过了一会儿，倏然捂面而哭。
这样的陌临玄，岑岩曾见过一次。
是在他还小的时候，陌临玄也才刚刚担起族长之位不久的时候。
那时的陌临玄，因为没能救下一群无辜的人而自责，也是这样，木然缄默，低声抽泣。
岑岩默默注视着陌临玄，他知道自己什么都帮不上。
一个人的心伤，只能一个人治。
陌临玄慢慢地不哭了，乍一起身，眼前有些发黑，他闭了闭眼，站立不稳，一时间，他就要往后倒去。
岑岩赶忙奔过去扶住他，陌临玄蓦地睁开双眸，眼中红血丝细细蜿蜒。
岑岩微微睁大了双眼，陌临玄地把他一推，自己也往后一跌，跌坐在地上。
陌临玄一手撑地，一手握紧族长令，眼睛警惕地看着岑岩。
活像只怕被夺食的小狼。
不够凶狠，还有点可怜。
“你是何人？如何进来？”陌临玄冷声质问，因为刚刚哭过，声音有些嘶哑，还有点有气无力，这一声质问因此实在是没有什么威慑力。
被质问的那位还没答话呢，陌临玄先撑不住了，问完就像耗尽了气力一般，重重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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