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要常来
“快十二点了，你打算去哪里”
顾南知这才想起，她其实没想好今天晚上要在哪睡觉，回学校免不了又得回寝室，回家更不行，没身份证也去不了酒店
“便利店24小时营业，或者肯德基，反正我觉少，随便对付一下明天早点溜进学校就行。”
常西洲无语，“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办法你说的这些地方哪来的床给你睡你澡不洗了？亏天天听班主任夸隔壁班某顾姓同学悟性很高，就这个笨猪脑。”
常西洲穿了校服，顾南知虽然换了上衣，裤子还是校裤，他们俩走在深夜的步行街，免不得被认为是偷跑出来的小情侣，顾南知还瞥见有人拍照，赶忙把连帽衫的帽子带上，拉紧绳子挡住脸。
她把常西洲拉到边上，踮起脚勉强与他平视，“大街上还这么多人，不会说话少说几句行不行。”
声音细微，最后的尾音甚至带有一点撒娇的意味，顾南知现今的嗓音并非清甜，变声期近乎沙哑，但现在凑到跟前来说这么一句，边上路灯的光淡淡洒在前额的碎发和睫毛，仍然有令人目眩神迷的能力。
“你聪明，你说怎么办，反正我不回学校，也不回家。”
“我可以陪你一直走到天亮。”
常西洲说完觉得有些微不妥，这话听起来像是我喜欢你的变相表达，而他与顾南知重逢到现在不过一日光景，这么说，只会坐实他是个无差别说情话的浪人。
顾南知没回他这句话，走到了他边上，靠着墙，手里吃了半个的烤红薯还烫着，冒一点热气。
“你是孤儿啊。”顾南知笑道，“无家可归也不回学校，陪一个陌生人走到天亮，亏你讲得出来。”顾南知不比儿时，近几年的事情把她脾气磨冷磨硬，朋友寥寥，没什么人会陪她走很久的路，而常西洲的话，不过是用来诱骗女孩子的技巧，不能当真。
他们俩站在小巷口，巷子深处走来一个摇摇晃晃的中年男人，顾南知瞥见了，立马转过身面墙。她听见脚步越来越近，那种粗重的、混合酒气的味道涌进鼻腔，她快吐了。
肩上一紧，她被拉进边上人的怀里，常西洲俯身，偏头跟顾南知说话，几乎是贴着耳朵讲，若非顾南知现在戴着帽子，嘴唇怕是要蹭到耳尖。常西洲握上顾南知攥着烤红薯的那只手，“你看你，吃这么慢，都凉了，咱去买个别的。”
顾南知还是缩在那里，常西洲揽着她的肩膀将她带离小巷。小县城的夜晚不比大城市，这个点开着的店铺不多了，只剩下一些流动摊点和大排档。常西洲牵着她走了有一段路，进入了一条夜宵街。
在她以往对常西洲的印象中，打领带温温吞吞连小卖部都没去过的小少爷应该不会来这种地方，还没从街角转过来就能听见这边的喧闹声，和那边的寂静截然不同，聊天声、碰杯声、炒菜声，交杂在一起，进来后头顶满是乱接的电线，一些老化断裂的也没有收拾掉，就那半截垂下来，离脑袋不过一拳距离。这里顾南知知道，偶尔他们家里人会在这里吃饭，可常西洲如此轻车熟路带她去了街尾一家烧烤店，就显得挺不寻常。
顾南知看老板跟他挺熟，一看他们俩一起来的，眼神在两人间游移了一会儿，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常西洲看出来老板在想什么，轻轻推了人肩膀一下，随后左手又搭到顾南知身上，“我兄弟，因为我受了点伤，来补偿的。”
“兄弟是吧，”看不出来老板信了没，老板把脖子上挂着的布条拿下来擦手，指了边上的一张桌子，“看着点啊，我请客。”
“没什么忌口的吧。”常西洲翻着菜单，翻了几下推给顾南知，“你自己看着点。”
顾南知其实很想说，她是没什么忌口，但是刚打完破伤风就吃烧烤是不是不太好，想来刚刚打针的时候常西洲跑去买衣服没听着医嘱，就罢了。
她刚要开口点菜，常西洲伸手帮她把菜单翻到背面，“这里有烫菜的，味道也还可以。”刚刚确实没发现，常西洲言下之意很明显，她不应当吃油炸食品。
最后顾南知全点的烫菜，不加辣，常西洲点的烧烤，重辣，端上来的时候还呛了顾南知一下，顾南知看常西洲那盘全是红料的烧烤，质疑道：“你是假的南方人吧。”
“我爸是北方人，你可以称我为南北混血人。”
顾南知一个白眼。
“你来这多久了，跟老板混这么熟。”
“暑假来的，跟老板熟是因为有点交情。”常西洲神色自若地把烤串放进嘴里，瞅了眼顾南知那碗清汤寡水的烫菜，连个肉星都没有。
他慢慢嚼嘴里的鸡肉，风一吹咸香全往顾南知这边吹，她看常西洲，常西洲也看着他，配合他手里盘里的烤串，那眼神分明在说：
啧，可怜，真可怜。
“你可别悲天悯人地看着我，我这样是因为谁？屠刀上刚拿下一血就开始装圣人，免了吧。”顾南知低头扒拉自己的菜叶子，其实并不难吃，虽然佐料是一点油泼辣子没放，但是菜都很新鲜，吃得出来汤底是拿骨汤熬的，只是常西洲的表情未免太欠揍了些，他是怎么在纷争四起的恒中苟到现在的。
常西洲哼哼两声以作回复，这会儿老板又拿了点喝的，放在常西洲那边的是酒，到顾南知这，就是一碗汤。
这病号感未免太强烈。
常西洲拿着酒瓶子往桌上一磕就开，倒进了老板拿来的冰杯里。他这一顿操作行云流水，要不是穿着校服，活一个街边二流子，顾南知道：“几年不见，你怎么混成这德行了？”
“几年不见，我也才知道你还会翻墙啊。”
顾南知咀嚼的动作突然变得很慢，她缓慢地说:“你怎么知道我翻墙”
她即便算不得多乖巧听话不惹事的学生，翻墙也不是经常做的，她今天给陈薇买奶茶刚翻出去一趟，还碰巧有个男生帮忙托住她
“是你啊!”
筷子重重放在晚上，顾南知一大声说话，边上的人都看过来，看这一男一女都是学生样的人坐在这里，有几个起哄的还吹口哨。顾南知这时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后背的伤口也有点疼，吸了几口气平复心情，继续拿起筷子扒拉菜。
她用气声说:“好家伙，你借着我看不见就揩我油。”她可还记得那人托着她不往下掉的时候掐的是哪里。
“那你是想被揩油还是摔个狗吃屎直接破相”常西洲丝毫不慌，“你要是这么在意，那我委屈一下，承包你后半辈子，行吧。”
“滚。”
“你自己想想，我要托着你不摔倒，我怎么托，我摸哪里是既不会让你摔也不会被你骂的”语毕还抽了两下，故作可怜到:“我做个好事也太难了。”
“你怎么怎么这么会狡辩啊。”
两人一下子又没控制住音量，被别人听着了，边上那几桌都坐的是年纪上来些的大哥，看他们俩拌嘴看得满脸笑，灌一口啤酒对他们说:“哎呀，现在小年轻谈恋爱就是这个样子哦，我也想回去找我老婆了哈哈哈哈。”
这下，两人都闭嘴不言。边上吃饭的人里有晚上要在附近巡逻的警察，他们吃完饭，就到了要上班的点。顾南知与常西洲一直坐到只剩下他们一桌。老板看他们东西吃完了也没打算走，就搬了个板凳坐在边上，“你们这么晚了还不回家。”话是对着他们说的，老板却只看向了常西洲。
“有点事，回不去。”
常西洲如此回答，店铺挂钟的时针已经指向凌晨一点，这条街的铺子大多还开着，深夜仍在这座小城里发出斑斓的光芒。常西洲说话的时候语气淡淡的，边上那一瓶啤酒已经见底，他看起来没有半点醉意，眼神清明。
顾南知起身，走到常西洲边上，“我们走吧。”
“去哪？”
“你不是说可以陪我走到天亮？”她把常西洲拽起来，“走吧。”
他们告别大排档的老板，慢悠悠地走出了这条街，又回到了寂静无声的路上。路灯昏暗，往常这种夜路顾南知绝不敢一个人走，但论危险性，常西洲也差不了多少，顾南知便放心大胆地走了。
凉掉的烤红薯还在兜里，顾南知一肚子烫菜吃得撑得很，正是要消食的时候。这边的路弯弯绕绕，穿过商业区、居民楼，离还有好些路程，她又不算能走的，常西洲在边上倒是没什么，顾南知已经开始磨磨蹭蹭了。
前头的人猛地停住，顾南知撞到常西洲背上。
“怎么了？”
常西洲放低身体，双手向后，“上来吧。”
一看后背没动静，常西洲劝道：“按照我们现在的步行速度，每小时三公里，距离海边有十二公里。是你自己要去海边的，要是你走不动了，我拖都给你拖到海边。”
话说完常西洲背上一沉，顾南知在他耳边说道：“好的，了解。”
走了几步顾南知说：“你不觉得重啊？”
“我要连你都背不动，那饭都白吃了。”
走了一段，到学校门口，门卫保安看见他们俩有些狐疑，常西洲这时候还穿着校服，顾南知赶忙用自己的外套罩住常西洲，还拍着常西洲胸脯催促他走快点。
“好嘞。”
顾南知趴在常西洲背上，距离他们要去的地方还有好些距离，她想了想，“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常西洲放下她，刚想开口说要不干脆打车去算了，顾南知突然嘘了一声，然后常西洲就看着顾南知踮脚猫腰靠近了一个草丛，常西洲也学着她的样子走过去。
“你听到没有？”顾南知用气声说。
附近很安静，常西洲屏气凝神，还真听到了一点微弱的声音。
……猫叫？
声音就是从草丛传来的，顾南知半截身子已经钻进草丛。
常西洲叹气，心想，你知不知道新衣服会脏…
然后他就也探进去了。
顾南知进去后在草丛最里面看到了那只瘦瘦弱弱的橘色小花猫，她小心翼翼伸手，那只猫又往里缩了一下，顾南知放缓了自己的动作，还一直小声说“没事的哦，我不是坏人。”常西洲看她极力温柔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声。
“哎，它好像受伤了。”后腿被什么东西戳破了，血都凝成黑色，伤口边缘很不整齐，已经烂掉了一部分。顾南知抱它出来，问常西洲，“这怎么弄？”
常西洲掸了掸身上的树叶，“先去趟我家吧，我有医药箱。”
“我家就在附近，你要是不放心，就把猫给我，我带着上去弄好了拿下来给你。”
学校附近没有什么高档小区，要说起来，常西洲住的这里算是这片区最好的了。顾南知怀里抱着猫，猫似乎是感受到体温安心下来，在她怀里睡着了。进屋后常西洲去找医药箱，顾南知就坐在沙发上，她环顾四周，这个客厅没有电视，却有一个教室里常用的大投影幕。
常西洲拿来了药箱，他在顾南知身边蹲下，轻车熟路地拿出了工具和药水，“等会儿清创肯定会把它弄醒，你按着点，乱动可能会被抓伤。”
“嗯。”顾南知用手环住小猫的手脚。
镊子刚挑进肉，猫咪就抖了一激灵醒过来了，随后便在顾南知怀里拼命挣扎，抓着顾南知的衣服一顿划拉，顾南知不得已加重手上桎梏的力道，小猫的叫声十分凄惨，或许它受伤的时候比这个还要疼，顾南知不忍，用尚有余地的手指轻抚它，凑在它身边说没事一会儿就好。
她看常西洲，一直认真地处理伤口，她原先疑惑他怎么会做这些，想起常伯伯以前就是医生，就明白了。
行啊小子，老祖宗的手艺没丢嘛。
饶是常西洲动作利索，整个处理完也已经过去好久，顾南知抱着小猫，眼皮子开始打架，后续的工作并不会刺激到小猫，它也不再闹腾，顾南知按着猫的手渐渐松开，接着，她便闭眼倒在了沙发上。
常西洲将工具清洗完，回来就看到一人一猫睡在自家沙发上的画面。顾南知这一天很累，睡得很沉，她仍旧穿着那件外套，那件常西洲在商场转来转去，咨询了好些售货员才买下的外套。宽大的连帽包住脑袋，看起来脸就那么小小一个，也因为头侧在一边，那一边脸上的软肉挤出一点，看着肉乎乎的。顾南知喃喃：“烤红薯…半个…”
房子只有他一个人住，但这一百多平的格局本是为了一大家子生活设计，客厅不算空，灯具多用的是暖黄的色调，家具也是，常西洲自搬进来就没觉得自己融入过这个房子的氛围，房子的设计越是温暖，他形单影只身处其中，就越觉得格格不入。但到底他没有去改。
常西洲听说过，原来的房主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也就不奇怪他会有这样一个温馨的房子。只是，之前的“温馨”来自听说，现在，他才真的感觉到，原来，暖黄色灯光照到身上，真的是暖的。
从他搬进来，这间房子里没有出现过另一个人，这是第一次。
常西洲站在沙发边久久未动，突然轻声地说：“好久不见。”声音低到但凡往外探出一点就会被外面一阵风吹散，但常西洲却像是说这句话就花费了很多力气一样，说完便缓慢蹲了下去。
他再抬眼看沙发上的人时，眼眶是红的。
顾南知再醒过来，清晨的光已经照在整个屋子，她眨了眨眼睛，发觉自己并不在客厅，怀里小猫咪也不见了，她起来看了一圈，这是个卧室。
…常西洲的卧室？
“咦。”她赶忙从床上下去，冲到了客厅，发觉没有人在，而昨夜捡回来的那只猫，被毛毯好好地包着放在沙发上。
找不到常西洲顾南知有点着急，门却打不开，她心中开始出现一些可怕的想法。“不会吧…不至于不至于。”
在顾南知跳窗之前，常西洲开门进来了，他看顾南知打开窗站在那边，一只脚已经向上抬，疾步走到她边上，“干什么？”
常西洲手上拿了好几个塑料袋，还有拿油纸包的东西。
哦，去买早饭了。
把抬起来那只脚放下来，“有点闷哈哈。”
两人一起吃早饭，那只猫闻到味道趴在常西洲脚边，他就掰下一点包子给它。
“它还有伤，还没好。”顾南知开口。
“嗯。”
“它是只流浪猫。”
“嗯。”
“所以”
“先放我这吧。”
顾南知喜形于色，“哎呀你真是个大善人!那起个名字先，不然都不知道怎么叫。”她嚼着嘴里的烤红薯，看看常西洲，又看看那只橘色的猫，最终握拳轻打桌面，“叫卤蛋好了。”
“嗤，我还以为女孩子能起个可爱点的名字，不愧是你。”
“我是经过非常严密的逻辑演算得出的这个名字好吗。”
再调侃下去估计又要炸，常西洲服软，“行，不过我留它在这里有条件。”
得，大善人白夸了，改吸血鬼了。
“什么条件。”
“我也是一个人住，平时也要上学，没太多时间照顾它，而且我也没养过猫，一个人处理起来会比较棘手。所以”
“你要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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