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晚上十一点半，正在吹头发的杨杨收到了问与晨晚了半个小时的今日晚安，并没有多想，觉得也许是问博士科研繁忙，回了句晚安之后就去睡了。
半夜杨杨却被一个噩梦惊醒了，确切地说，她梦到了自己的回忆。
梦里有一个看不清脸的男生绅士地虚扶着她的左手教她在吉他上摁出一个又一个的和弦，没过多久杨杨就抱怨手指头好痛，要求休息一会儿，于是男生告诉她初学者都是这样，练习多了之后慢慢地手指尖上就会生出一层薄茧，到那时再摁和弦就不会痛了。
杨杨点点头，觉得自己能坚持下来，再次努力地摆出了f和弦的指型，男生看着她使不上劲的食指笑了，对她说不要心急，大横按不简单，以后弹着弹着自然而然就会了。
梦境突然转场到一个十字路口，景色让她觉得十分熟悉。杨杨的对面站了一个男生，仍然看不清脸，但杨杨知道这人和教她弹吉他的是同一个。
杨杨看见男生拿着一部手机机械地操作着，耳边传来他的问题：“这个男生是谁？”杨杨回答说是高中同学。
男生点点头，又点开一个头像，问：“这个男生是谁？”，杨杨说是去年迎新晚会上认识的工作人员，男生追问道：“那现在还联系吗？”，她回答说很久没说过话了，于是男生在手机上点了几下，删除了联系人。
男生点开了第三个头像，杨杨却不记得那人是谁了，她没有给这人改备注。
“不认识的人为什么要加？”男生的声音开始带着一丝责备，“你为什么把自己的微信随便给别人？”
梦里的杨杨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觉得自己的确不应该把微信随便给别人，于是她又默认了一次男生删除她微信联系人的行为。
“你为什么要加摄影社的人？”但男生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这个学长找到我，说想让我帮忙拍几张学校文化衫的照片，放在校刊上。”杨杨解释道。
“他为什么找你不找别人？”
“你为什么不问一下我的意见就答应帮别人拍照？”
“拍照的时候是不是只有你跟他两个人？”
“你知不知道这些人加你都是有目的的？”
梦里的杨杨一声不吭地听着他劈头盖脸地质问着自己，只觉得困惑，困惑自己此时到底该如何反应，她甚至不确定自己的情绪是好还是坏的，她所感受到的到底是被人在意的喜悦，还是被人侵犯的愤怒，她想不清楚，她对于这样的情况感到很陌生，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下一秒杨杨突然站在了宿舍里，她正在接电话，听筒里传来一个女人无休止的辱骂声，杨杨看见梦里的自己目光冷淡极了，回了对方几个字之后就把电话挂断了，然后拨通了另一个电话。
梦里的画面再次发生变化，杨杨身后跟着一辆车，驾驶座上的男人在她身后摁了一路的喇叭，希望她哪怕是不耐烦地回头看一眼也好，但杨杨没有，她径直往前走，对身后发生的一切都不予理会。
驾驶座上西装革履的男人最终还是把车停在了路边，跑着追了上来，一把扯住杨杨的胳膊。
男人颤抖地说：“我不想分手。”但杨杨连跟他对话的意愿都没有，甩开他继续往前走，男人的手下意识地使劲，把她拉住了，情绪激动：“我已经解释过了，杨杨，也跟家里说清楚了，我为了你什么都做了，你为什么还要分手？”
杨杨面无表情地回应道：“我说过很多遍，我不喜欢你了，所以我想分手。”
“我不相信，你不可能不爱我了！杨杨，你到底还要我怎么样，这样折磨我很好玩吗？”
杨杨不想说话。
“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是不是那个姓高的？你们俩的聊天记录我都看到了，你以为他给你表白就是喜欢你吗，他只想上你你知不知道！这些人，这些搭讪你的人，跟你说喜欢你的人，他们都只想上你！杨杨，男人就是这样，他们接近你都是有目的的！只有我是爱你的，只有我爱你！”
杨杨依然没有说话，男人却伸手就要抢她的手机，她根本抵不过那人的力量，哪怕躲了又躲、推了又推，手机还是被人在纠缠中夺走了。
男人又强硬地拉过她的手，掰开她的食指解锁了手机，他开始翻她所有的聊天记录，她和妈妈的、和朋友的、和室友的，男人越看越失控，眼睛里的怒意愈发明显，终于到达了临界值。
“你给所有人都说我们分手了？”男人像一头马上就要爆发的野兽。
“我们已经分手2个多月了。”
“我没有同意，我没同意分手杨杨！你不要想着分了之后跟别人好！不可能！我告诉你杨杨，我不可能让你跟别人在一起！这辈子都不可能！”
“手机还给我。”
“杨杨，你是不是一直在骗我？！你是不是在西安还钓着好几个男的，所以你才跟我分得这么坚决！你是不是玩了我？！”男人已经失去理智，胡乱猜测，随意发泄。
“手机还给我。”
男人对着杨杨疯狂地嘶吼，而梦里的她这一次却在男人对面站得笔直，始终只张口索要自己的手机，没有丝毫动摇。
杨杨突然轻笑了一下，笑自己，她以为自己是了解他的，此时却一点也不认识这个在大街上一口咬定她跟多少个男人上过床的人是谁。
杨杨出神的表情彻底剪断了男人的理智，他终于忍无可忍，用尽全身力气将杨杨的手机砸向了地面。杨杨看见自己的手机鬼畜般地在地上落下又弹起，落下再弹起，最后竟然全部都散开了，她感觉到男人下一个要砸碎的目标就是自己，拔腿就想跑，但梦里的她却动弹不得，她拼命挣扎着，尖叫着，绝望地看着男人把她一步步拖回车上。
杨杨满身是汗地醒了。
她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又看了眼手机，胳膊上没有淤青，手机也完好无损。
杨杨将做噩梦的原因归结到天气，明天要下雨，气压让人胸闷不已，索性从床上起来，想去一趟洗手间。
站在镜子前洗手的杨杨无意间抬头，吓了一跳，她看到了双眼通红、满脸泪迹的自己——她本以为她没有哭。
过去真的是可以忘掉的吗？
凌晨三点二十三分，杨杨轻轻地问自己。
刘子彤第二天中午就从渭南回西安了，车开进小区地下车库的时候，她看了看时间，下午2点整，想去问与晨家接海王，但他这会儿肯定不在家。
她拿出手机给问与晨发微信，说想去接猫，可不可以用他家的备用钥匙自己进去。
那是问与晨住到曲江港湾了之后刘爸刘妈率先提议的，小区近几年新换的电子密码锁固然极大程度上拯救了刘子彤丢三落四的毛病，但父母仍觉得在问与晨那里放一把备用钥匙更为稳妥，并建议礼尚往来，刘子彤也帮他保管了一把他家里的备用钥匙，以备不时之需，问与晨答应了。
可直到她上了电梯、开门回了家对方都没回复，刘子彤开始百无聊赖地在自己家转悠，等他微信。
自从昨天生了那一顿没来由的闷气，刘子彤觉得自己似乎对问与晨产生了兴趣。
长相……虽不如她之前交往过的网红小奶狗好看，但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帅哥，有棱有角的。
工作……刘子彤发现自己并不记得他在哪儿上班，总之是个搞科研的，虽然有点无聊，也不怎么挣钱，但是她向来不在意这些。
性格……闷葫芦一个，从小都是，还没眼光，刘子彤撇撇嘴，又想起昨天问与晨不假思索地说不喜欢自己，不爽，十分不爽。
从小到大，只要刘子彤愿意，没有她撩不到手的男生。开始一段恋爱对她来说实在太容易了，她都要忘了不被人喜欢、不被人珍惜的感觉是什么样了。
当下问与晨说他有喜欢的女孩，刘子彤觉得有点好笑，就像她爸爸说的，眼巴巴两个月了没一点进展，连父母都没告诉，他总不能是暗恋吧！
一想到闷葫芦有可能开花，刘子彤突然起了玩心，这是一种名叫征服欲的奇怪情绪。
虽然不知道问与晨喜欢的那女孩是什么样的，但是刘子彤觉得自己在各个方面都不可能比她差，她有颜有钱，有“青梅竹马”的马甲，现在甚至还有双方父母打辅助，撩撩问与晨这种低级选手，不要太简单。
反正那女孩不是他女朋友，刘子彤决定使出30的功力和精力玩玩游戏，她要让问与晨打脸，喜欢上自己。
正在保密实验室和远山的工程师一起测试遥感数据的问与晨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刘子彤无聊游戏的猎物。
下午3点左右，测试中场休息，问与晨从远山的储物柜里重新取回手机，看到自己有几条未读消息。
第一条是刘子彤询问能不能用他的备用钥匙去他家接猫，问与晨想了一下，今天估计很晚才能回家，思索片刻之后便同意了。
第二条是陈秋发来的，提醒他抓紧时间看看有没有钟意的楼盘，让他上点儿心。
第三条是杨杨10分钟前发来的，她收到了新的小礼物。
一只同样为10厘米高，却比别人宽了一大圈的、穿着棕色外套的大胡子海格，她还发过来了一张邓布利多、马尔福和海格的合照。
问与晨把照片点开多看了两眼，结果在照片的右上角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问与晨微微皱眉，顾不上海格了，迅速打字。
问。：【眼睛不舒服吗？】
另一边收到问与晨信息的杨杨，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身后，立马又觉得自己傻兮兮的。
杨杨杨杨杨：【有点发炎，你怎么知道的？】
问与晨：【照片右上角是不是左氧氟沙星滴眼液？】
杨杨又看了一遍自己发的照片，完全被虚化的背景上有半个小小的、完全看不清字的瓶身，但这款滴眼液的盖子颜色比较特别，是蓝绿色的，杨杨想起来问与晨说他做过全飞秒手术，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一下就认了出来了吧。
杨杨：【我福尔摩杨的地位不保了！】
福尔摩杨，问与晨看着这四个字，觉得倒是挺名副其实，推理能力和审讯技巧俱佳的杨小姐眼睛发着炎还在跟他开玩笑，不过左氧氟沙星滴眼液是处方药，看来她已经去过医院了，问与晨想。
问。：【眼睛现在什么感觉？会痛吗？】
杨杨发现问与晨不接她的梗，只关心她的眼睛，自感没趣，便乖乖地汇报病情。
杨杨：【眼睛红，只有非常非常非常轻微的刺痛感，刚好我今天开了好几个会，对着电脑的时间比较短】
杨杨没完全说实话，她下午一边流眼泪一边改实习生的英文行业报告的样子把崔晓都吓到了，还拍了她两张照片，说没见过杨杨哭，留个纪念。
说来也是奇怪，杨杨的眼睛在她生理期的时候就会变得很娇气，她最开始察觉到的是自己不能在来姨妈的时候戴隐形，会有酸涩感，严重的时候就会有炎症反应，所以她在生理期的那几天就会戴框架眼镜过渡一下。
杨杨昨天就是戴着框架来上班的，结果晚上做了个噩梦，不知不觉哭了个大红眼，早上一起床杨杨就知道眼睛又闹脾气了，实在不舒服，午休的时候去附近医院开了药。
问。：【那就好，眼睛会经常不舒服吗？】
杨杨：【来大姨妈的时候就会变得敏感，所以我那几天一般都不戴隐形】
问与晨暗暗记了一下日期，又不由得心疼她生理期的时候竟然还会雪上加霜，眼睛也不舒服，以后一定要好好保护她和她的眼睛。
不对，他不想等到以后，他今天就想确认一下她的眼睛怎么样了。
问。：【我想看看你眼睛怎么样了】
问。：【我在远山，晚点回学校路上会经过你那里】
问。：【想接你下班，可以吗】
杨杨：【我眼睛真没事儿，滴两天眼药水就好了】
问与晨有亿点点失落，还有点不知所措，想要送出去的关心和想见她的念头都被杨杨客气地挡回来了，他正想要再争取一下，杨杨又发来一条微信。
杨杨：【但是好啊，我6点下班】
问与晨将车停在te楼下的临时停车位之后拿起手机给杨杨发微信说还有5分钟就到了，果不其然2分钟后就看到她就从te大门探头出来了。
杨杨没发现他的车，停下脚步和同事聊起了天。
今天的杨杨穿了一条纯黑色连衣裙来上班，微微收腰，a字裙的下摆，长度到大腿，而上半身方领的设计更是凸显了她好看的锁骨。她扎了一个低低的马尾，打了一层薄薄的粉底，淡淡地描了眉毛，还擦了一点点唇釉，而鼻子上架着的黑框眼镜竟和这一身格外协调。
问与晨之前只觉得她穿什么都好看，而今天看到身着小黑裙的杨杨，心跳都要乱了。
他下了车，走向杨杨。
距离还剩两三米的时候杨杨回头发现了他，看着跟自己一样穿着一身黑的问与晨，发现之前竟然判断有误，他并不是更适合穿浅色系，而是好像什么颜色都能驾驭，一身黑的问老师可太到位啦。
杨杨主动张口向同事介绍：“这是我朋友，西北理工的问老师。”
又对问与晨说：“这是我隔壁组的同事，小张和西西。”
问与晨点点头跟两个女生示意，礼貌地笑了笑。
“那我走啦，明天见哦，记得给我反馈！”
两个女生笑着答应下来，跟杨杨道了别。
“问与晨，我也想吃冰淇淋。”杨杨刚走两步就开始跟他抱怨：“我刚给她们俩推荐了dq里我最喜欢的一款季节限定，恨自己不能吃！”
“知道不能吃就忍一忍，”问与晨一点儿也不惯着她，“站好，让我看看眼睛。”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问与晨想要做的事情，她都会默许。
在这段男生求爱于女生的关系中，一直掌握着主动权的杨杨在自己都意识不到的许多时刻，正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依赖和信任托付出去。
正如此时，问与晨站在台阶下，让站在台阶上的她不要动，然后抬手缓缓地摘下她的眼镜，在人来人往的下班高峰中如定格的电影一般看着她的眼睛。
“流眼泪了吧？”问与晨一开口便是温柔。
杨杨点点头。
“会畏光吗？”
杨杨摇摇头。
“生理期的时候……会痛吗？”
杨杨点点头，又摇摇头：“只有第一天会。”
“工作累吗？”
杨杨摇摇头，又点点头。
“饿了吗？”
杨杨点点头。
“想吃什么？”除了冰淇淋，问与晨想。
杨杨突然眼睛放光，一闪一闪地，开心地回答：“三秦套餐！”
每次来大姨妈的时候杨杨就会很想吃三秦套餐，夏天是凉皮和肉夹馍，冬天是肉夹馍和麻辣米线，然后搭配一瓶冰峰。
问与晨微微皱眉：“不是说生理期要饮食清淡？”
“没那么多讲究，生理期要吃能让自己心情好的！”杨言杨语又来了。
“除了冰淇淋。”问与晨补充道。
“有时候也可以的啦，分体质，分情况。”
问与晨觉得她就是放不下冰淇淋：“那你是什么体质？”
杨杨在问与晨前面转了个身倒退着走，和他对视，笑着说：“我是金刚芭比体质！”
问与晨无奈，谁家的芭比会自称金刚啊。
“你为什么一直带我往这边走，我车停在那边了。”问与晨指了指反方向的临时停车场。
“你不早说！”杨杨小跑回他身边，打了他一下，“你有喜欢的店吗？”
这是每个西安人吃肉夹馍的时候都要思考的终极问题，很多很多西安人都会有自己心目中最好吃的那家店。
问与晨心情很好，回答她说：“在渭南有，西安还没有。”
“那我们就附近随便找一家吧，那几家连锁的我都可以，我不挑的～”
“好。”
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夏天傍晚，结束了一整天的工作，店里人来人往，问与晨坐在喜欢的女孩对面，被逼着分走了她半碗面皮，喝着玻璃瓶的冰峰，感受着舌尖密密麻麻的气泡。
她真的好可爱，西安也是，他偷偷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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