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七十章
薛教授知道问与晨有一个追了好几个月才追到的女朋友，最近正是热恋期，而且他对这个博士后的人品和工作能力一向都是十分肯定，因此当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问与晨遭人针对了。
他也是最近才得知这名叫做罗子非的学生本就是院里一的一枚谁也不敢动的钉子，怕学生走极端，怕出事，怕舆论，怕上新闻。
等问与晨来找过他之后，薛教授听过了他的叙述，虽然相信他行得正坐得直，却仍是担心这件事的后续发展。他直接联系学术秘书推掉了当日所有的工作，薛教授决定为自己的学生撑撑腰，一心踏实做科研的学者绝不该平白无故遭受这种事情。
“下午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党委教师工作部的苏老师已经做了小十年的师风师德建设工作，不正当师生关系的问题他处理了不下二十件，次次都是以当事人老师冲进他的办公室直呼冤枉开始的，然后学校会成立工作组，由院里配合着开始明里暗里地进行调查，但结果往往令人唏嘘，有无良无德的，有逾规越矩的，也有贼喊捉贼的。
他看着眼前的这位问老师，年轻轻轻，高大帅气，心里不住地叹气，说他是偏见也好，经验也好，苏老师下意识般就想起了那一句“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你看看吧。”苏老师拿出罗子非举报信里附上的截图。
问与晨接过一看，映入眼帘的便是签名栏的一句“与君问花信，晨妆故斩新”。
前一阵通过小助教他已经知道了这个女生的名字，但在那一通没头没尾的电话之后那女生并没有其他的骚扰行为，问与晨这下更是想不通了，罗子非又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第二份截图是一个某音账户的主页，上面发布的全都是问与晨上课时的偷拍，其中包括那个被打上了“最帅老师”的标签、收获了几十万点赞、还上了某音热榜的视频。
“据罗子非说，这个微信号和这个视频账号是同一人。到目前为止还可以说是你的爱慕者，是你的粉丝，但接下来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苏老师拿出第三份证据，是一段2分钟的录音，内容是罗子非和一个女生的对话，与其说是对话，不如说是争吵。
罗子非对女孩说自己分手后非常痛苦，说自己的抑郁症已经在好转，还低声下气地请求女孩再给他一次机会。录音里罗子非称呼对方为“薇薇”，问与晨立刻就想起了小助教给他报的那个名字，王雨薇。
——偷拍他的人，上传视频的人，给他打电话的人，还有罗子非的前女友，竟然都是同一个。
名叫薇薇的女生语气十分冷漠：“你能不能清醒一点，我不喜欢你了，所以不想跟你在一起了。不是因为你做错了什么，也不是因为你生病，我就是对你没有感觉了而已，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好吗。”
罗子非冷笑一声：“那你对谁有感觉？你的与晨老师？”
“你看看你，上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就变了一个人。罗子非，你就像个定时炸弹，你得先去治病，懂吗？”
“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吗？平时追星就算了，上个学连老师都要跪舔，傻逼。”
他一句话就惹怒了对方，女孩一下就急了，不甘示弱道：“我跪舔？罗子非，我本来不想打击你。但事实上是问老师主动把他的号码给我的，而且私下我们一直都是用师兄师妹来称呼对方，他办公室我也去了无数次了。有了问师兄我为什么还要跟你纠缠？是个长眼睛的人都不会喜欢你。”
“你骗人，我不信。”
录音中突然响起一阵没头没尾的音乐，问与晨推测是有人点开了一条某音视频。
“你看，看好了，看他身上的这件衣服，看胳膊上的配色！”
“你再看这个，我的购物记录，看见了没有，他穿的是我给他买的！够不够？这样信不信？”
“还有，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找他，他就住在曲江港湾，我也去过很多次了，要不要当面验证一下？”
录音到这里就结束了。
薛教授死死皱着眉头，苏老师不咸不淡地开口：“如果有什么要解释的，现在先不用跟我喊冤，之后工作组会去找你了解情况，我也在，到时候再聊。”
“如果我说根本不用工作组呢？”
问与晨站了起来，和苏老师面对面，没有一丝慌张，“录音里的所有话都是谎言，我不用喊冤，您也不用听我的一面之辞，因为我有全部的证据。”
“我不想浪费大家的时间，所以您可以把我们院长和党委书记都请来，我当面向各位老师一次性全都解释清楚。”
问与晨提出能否把这位和他有“不正当师生关系”的女生叫来当面对峙，立刻就被苏老师拒绝了，因为这样一来这件事无可避免地就会被捅到学生那里去，而且这位女学生会做何反应是不可预测的，他们不能冒这个险。
而“定时炸弹”罗子非也在邮件里保证，只要问与晨得到相应的处罚，他就不会将丑闻传播出去。
因此学校再一次选择了冷处理，再一次选择了用最保守的方法来保护学生、保护声誉。而问与晨，只有靠自己。
他有寒心，有愤怒，也有无可奈何，只能对薛教再三保证自己什么都没做，说他这就去拿证据。
薛教授看着他快步离开的背影，深深地叹了口气。清白又如何，不清白又如何，一旦惹上了这件事情，哪里是谁对谁错那么简单，当下的环境就是如此，即便是他想保问与晨，又一定能保住吗？
一个半小时之后，问与晨从新校区的办公室取回了这两个月来的所有监控和录音文件，还从杨杨那里要来了几张照片，返回到党委教师工作部。
薛教授，苏老师，地球科学与资源学院的党委书记和副院长，还有一位负责记录的行政秘书，全都已经在办公室落座。
苏老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向两位领导复述了一遍，包括那个听起来像是实锤的两分钟的录音。
【生活本就是很操蛋的，我不需要你去拯救世界，你只要尽力保护好自己就好。】
问与晨最后看了一眼杨杨刚才发给他的微信，定了定神，然后把自己的手机放在了各位领导的面前。
“我没有那位女生的联系方式，也没有把我的联系方式给过她。微信，通讯录，邮件，短信，可以随便查。”
“10月中旬的一个星期六晚上，我接过一个陌生的骚扰电话，对方没有说话就挂掉了。我女朋友当时就顺着陌生号码查到了这个微信号——对，我有女朋友，而且感情很好。”问与晨不疾不徐地继续阐述：“这是那位女学生对我进行的唯一一次单方面的骚扰，我和女朋友都注意到了她的签名是我的名字，因此特意提高了警惕。”
“后来我的两门课都建起了微信群，我由此得知了那位女学生的名字，王雨薇。我没有联系过她，更没有报复她，那门课的评分和统分全都由我的助教独立完成，在这一点上他可以为我作证，这里也有我和助教的所有聊天记录。”
问与晨拿出第一个u盘。
“上课被偷拍的视频在十一收假以后给我造成了不小的困扰，常常有人通过门缝给我塞信封、塞纸条，这些情况我早已向院里反应过，也和院里沟通过。而正是为了避免像今天这样让我百口莫辩的情况，我在自己的办公室内安装了监控，这是所有的监控录像。谁来过我的办公室，那位女生究竟有没有像她说的那样经常出入我的办公室，可以随便查。”
问与晨拿出第二个u盘。
“这是我办公桌上录音笔的记录。当然，录音是我主动发起的动作，无法证明我的办公室来过谁、没有来过谁。但这里有一份录音，是王雨薇同学唯一一次踏入我办公室的时候我录下来的。在我上完最后一节《python语言与地理分析》之后，她和另外5个同学一起来找我问问题。”
问与晨拿出录音笔，调到了那天的录音，按下播放键。
【那问老师……结课之后我们可以不可以叫你问学长，或者师兄？】
摁下暂停，问与晨解释道：“可以比对监控，可以找同学来指认，也可以通过声音来分辨，说这句话的就是王雨薇同学。不管是出于哪个角度考虑，如果真的如她所说，我们私下本就是以师兄师妹互相称呼的，那她为何要在七嘴八舌之中突然插这么一个问题？我不做任何引导，各位可以自行定夺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直到音频结束，他既没有回答女生的问题，王雨薇也没有再提问，那一群学生和问与晨又闲聊了几句，然后离开。
问与晨调出杨杨刚才发给他的照片。
“至于她说的送我的衣服，录音里她有提到胳膊上的配色，很有识别性。应网络中心的要求，我录这门课的时候始终都是穿衬衣的，而我只有一件衬衣在胳膊上有颜色设计。很巧，那是我和女朋友在上海逛街的时候买的，这张照片是小票，这张照片是她在家穿着我的衬衣，这张截图是偷拍我的那个某音账号，最后一条更新的视频里我穿的就是这件衣服。”
问与晨想了想之后继续说道：“如果王雨薇同学此时就站在我面前的话，我会很想问问她，她是什么时候买的这件衣服。而如果学校仍然要成立调查组的话，之后也请务必询问清楚时间线的问题。”
“最后一个疑点。”
他想起杨杨说过的要把责任分一点给领导，院里连当事人学生都不敢请来，还时刻做好了要和他割席的准备，问与晨绝对不会独自吃这个哑巴亏。
“她是如何知道我住在哪里的，又是从哪里获得我的手机号的。我也是听了录音才意识到，她应该是通过某个渠道获得了我的隐私信息，但她获得的信息是过时的，因为我早就不住在曲江港湾了。而至于她到底是如何获取到的，我只能回忆起上一次登记住址的时候，是在院里，也请调查组之后务必调查清楚，我的信息是怎么被泄漏出去的。”
问与晨把准备好的一切都已经展示完毕，他看向坐在自己面前的四位领导，毫不心虚，不卑不亢：“这件事对我来说很清晰，就是个误会而已。王雨薇在和罗子非吵架的时候借题发挥，想要刺激他，便随口杜撰了我跟她交往过密的谎言，但她说的话句句都经不起推敲，我提供的证据可以一一对她进行反驳。既然院里不想轻易把这件事捅到学生那里去，我认为就可以到此为止了。”
党委书记和副院长交换了一波眼神，他们怎么可能还没意识到问老师是被冤枉的，可是……
薛教授主动发言，打破了沉默，“苏老师，监控和录音你都拿回去吧，问与晨有没有说谎你一查便知。书记，院长，我看调查组是没有必要了，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后续的事情后续再说。”
问与晨知道自己已经获得了这几位领导的信任，但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听得出薛教授在打圆场，在给副院长和党委书记台阶下，也看得出他们想要敷衍自己。
只因为那个举报的人是罗子非。
碰不得惹不得的，时时刻刻都会爆炸的，无法预测的，情绪极端的，冲着问与晨来的罗子非。
问与晨并不是百口莫辩，可罗子非是听不进去的。不论事实如何，他都只是想用几个截图和录音去威胁所有人，如果问与晨得不到惩罚，他就会将这件事发散到学生中间去。
看着自己院领导的犹豫和迟疑，问与晨彻彻底底地认清了。这一次，他是逃不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罗子非满意而已。
在离开党委教师工作部之前，问与晨郑重地向薛教授道谢，同时也告诉他自己明白老师想要从中调和的用意。
薛教授摇摇头，也是无奈极了：“等我回去想想吧，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你少吃点亏。”
问与晨和薛教授都没有将这件事透露给实验室的任何人，等他们俩一起走回到学院楼下时，周醒正站在台阶上向他们招手。
而周醒的旁边，是今天穿着白色羊绒大衣和黑色过膝靴的杨杨。
12月底的西安，傍晚时分的气温已经是零下，杨杨被周醒领进来之后特意在这里等了一会儿男朋友，鼻头都被冻得粉粉的。
她亲亲热热地搂上问与晨的胳膊，笑咪咪地对薛教授说：“薛老师好，我是问与晨的女朋友，杨杨！”
薛教授看着这传说中让自家博士后追了好几个月的女孩，想到人特意在这个时候赶来，欣慰不已，笑着和杨杨打招呼。
问与晨却像是还没反应过来一样，他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要带她来实验室，要向所有人炫耀他的小仙女，结果她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了在他的面前，而且恰恰好是他想要见她的时候。
杨杨观察着他的表情，凑到他耳朵旁边，小心翼翼地问：“累不累，想回家吗？还是说……跟小朋友们一起吃个饭？转移一下注意力？”
不感动是不可能的，问与晨想到特意来安慰自己的女朋友，想到一直为自己撑腰的薛教授，想到他无论如何还是证明了自己清白，想到他此时此刻就站在最热爱的学科大楼前，心情也不再低落了。就像她说的那样，生活本就是操蛋的，而他的快乐，就在眼前。
他托起杨杨的小手，裹在自己的手掌里捂着，“一起吃个饭吧，你请客。”
“没问题！”杨杨当着薛教授的面亲了男朋友一口，然后又不好意思地说：“老师我下次注意，亲习惯了，一时没忍住……”
薛教授哈哈大笑，让问与晨把人带上楼，赶紧招呼小朋友们去吃饭吧。
上楼的时候杨杨偷偷问周醒：“薛老师为什么不一起来啊？”
周醒压低声音出卖了自己的导师：“教授血糖高，师母管得严，晚饭只许回家吃。”
杨杨恍然大悟，然后又贴回到问与晨身上，“薛老师陪了你一天吗？他好好哦。”
问与晨帮她顺了顺头发，手搭在她脖子上，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是啊，最好的老师和女朋友，我都有。”
等他们俩和周醒走到课题组门前的时候，杨杨已经挑好了一家离西北理工不远的寿喜锅，定了15人的位置。她站在走廊上，而周醒和问与晨推门而入，课题组的办公室里先是响起周醒无比浮夸的声音，然后就传来一阵欢呼。
杨杨轻轻地笑了一下，正准备拿出口红补个妆，门就被打开了，探出了五六七八个脑袋，她开心地挥了挥手，“哈喽。”
“哇啊啊啊啊嫂子好！！！”
西北理工大学地球科学与资源学院薛一鸣课题组齐聚在寿喜锅店内，引用组里几个女生的话：真是磕生磕死的一晚。
问师兄在女朋友面前完全就是另一个模式，全程盯妻就算了，还一直温柔如水地对着人家笑。
而问师兄的女朋友更是绝了，这位叫杨杨的姐姐果真如周醒所说是个仙女，肤白貌美大长腿，还请客吃饭。仙女姐姐坐下之后先是逗逗周醒师兄，又会时不时地调戏一下男朋友，和女生讨论搞事业，给男生支招找对象。
越聊越高兴，坐在杨杨对面的女生眨着眼睛问她：“姐姐，我们特别好奇一件事——你们俩之前是不是吵过一次架？”
非常敏感的问师兄：“哪有，什么时候？”
大家纷纷附和：“有的啊，7、8月的时候，师兄有一段时间疯狂沉迷工作，谁都不理，一言不发，可反常了！”
“哦～那个时候啊，”杨杨眯着眼睛看了问与晨一眼，毫不犹豫地就把他卖了，“有人追我，嘴上说喜欢我，结果别的女生一个电话打过来，你们的问师兄就去接人家下班了，好巧不巧让我给知道了。”
周醒的千古之谜终于得到了解答，拍掌大笑：“哈哈哈哈哈自作孽不可活！”
杨杨继续添油加醋：“走路5分钟的路程哦，他不放心人家，非要开车去接。周醒，是你的话，女孩给你打电话让你过去，你去吗？”
周醒可算是抓住了机会：“谁接谁傻子！”
杨杨又看向周醒左手边的师弟，“弟弟，是你的话你去吗？”
师弟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她又看向师弟旁边的女生，“妹妹，如果你是我的话，你会生气吗？”
师妹追问道：“那女生坐的是副驾驶吗？”
杨杨点头。
师妹炸了：“怎么跟我的渣男前男友一模一样啊！我去，我现在想起来还生气呢！自己女朋友下班都没人接，他倒好，跑去接别人，什么鬼啊！”
在杨杨报复性地继续向下一个人提问之前，问与晨也顾不上这是在一群小鬼面前了，他一把就将杨杨拉到自己怀里，再把她紧紧抱住，让人动弹不得，然后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我错了，我错了宝宝。早就知道错了。”
“ohhhhh——！！”围观群众兴奋得差点集体返祖，问师兄认怂的速度确实可以。
等气氛好得不能再好了，杨杨终于从问与晨的魔爪里挣脱了出来，这才总结陈词：“可是你们问师兄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啊，他这么好，又这么有责任心，心软也并不是他的缺点，只不过对那时的我来说，我不想要一个菩萨当男朋友。温柔是有力量的，善良也本该是有棱角的。”
她转过头看向问与晨，捏了捏他的手：“所以现在的你就很好。今天的你，超厉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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