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迷香
两人将银针带走，重新做了一轮实验，这枚银针并无血气。
李和和叹了口气，又很快振作起来，对沈明庭道：“没事，这三枚银针都是出自镇上的老师傅王金锤手中，我已经按你所说派人去询问情况了,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明明是她更着急一点，但沈明庭也没有拆穿，安抚地点了点头。
派出去的守卫回来得比李和和预想的还要快。
“禀二小姐，我们赶到镇上时，王金锤并不在家，据王金锤的夫人所说，昨天王金锤便带着定制的银针和贺礼上了神医谷，说要喝了喜酒才回来。”
李和和又去问门房，昨夜确实有一位名叫“王金锤”的客人以莫广白的订单为凭进了神医谷，也带了贺礼。
门房对这个人有些印象，因为王金锤自称是前来祝贺的，要明日礼成之后才走，也为他安排好了房间，但昨夜亥时六刻（晚上10点半）之后，却又称自己家中有急事，匆匆离开了神医谷。
李和和百思不解：“王师傅怎么卷进来了呢？”
她看着沈明庭，语无伦次地替王师傅解释：“他人很好，虽然是铁匠，却慈眉善目的，小时候还为我们造过玩具，而且他也不会武功，不懂医术，不可能是舅舅的对手。”
但说得再多，她也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如果王金锤不是凶手，他很可能已经凶多吉少了。
很快，神医谷的第二起凶案出现了。
死者王金锤，尸体被发现在神医谷外的密林枯叶之中，应是凶手抛尸于此。死因与凶器皆与莫一一致，为胸口三棱形贯穿伤，死亡时间稍后，约在昨夜亥时六刻左右。
李和和看着守卫们收殓尸体，通知王师傅的家人，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别看了，”沈明庭轻声道：“我们回去吧。”
李和和沉默地推着轮椅，和沈明庭穿过了这片密林。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安静得能听到风儿吹过树梢的声音。
两人又回到了案发现场，李和和伫立在书案旁，低垂着头：“有些问题，我怎么都想不明白。”
沈明庭看着她，缓缓道：“想不明白的问题，可能正是突破口。”
他的声音仿佛正在融化的雪水，清冷之中带了一点独特的温柔。被这种温柔包裹着，仿佛说什么都不会让人觉得奇怪了。
李和和拾起桌上那支浓墨干涸后已经变得干硬的毛笔，说出了自己的疑问：“舅舅的尸体被发现在床上，房间门也是被撬开的，怎么看都是在舅舅入睡后行的凶；但若是看毛笔与笔洗，又感觉舅舅死前还在看书写字一样。”
“撬门也好，转移尸体也罢，可能都只是凶手的障眼之法，”沈明庭慢慢道：“也有可能，你的感觉都没有错。”
李和和一愣，她没有太听明白，但仍然继续往下说：“舅舅虽然行医，但他的武功也很高，师兄为了修习《素阳九针》勉强学了点皮毛，而师姐与师弟根本不会武功，他又是正面被刺，我实在想不通他是怎么死的。”
李和和又含泪说了一个不可能的可能：“除非他是自愿受死。可是舅舅那么疼爱我，他还没有治好我的病，是不可能抛下我去死的。”
看到李和和的眼泪，沈明庭就慌了，总要说点什么转移她的注意力：“也许莫谷主在死前中了药，行动迟缓，或者失去了武功。”
李和和摇了摇头：“不可能的，要在舅舅面前下药本就是难事，何况他曾尝百草，解百毒，不说百毒不侵，寻常药物都奈何他不得。”
沈明庭顿了顿，最终还是说道：“也许这就是他的死因。”
李和和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先前我也不解，莫谷主房中的烛火为何只剩一半，你这样说我才明白过来，”沈明庭叹了口气：“那烛火中应当是藏了迷药，他晕倒后，又提前醒来，正好遇上了凶手。”
李和和仍旧不相信：“这不可能，我舅舅每年都要出谷游历，江湖上的迷香几乎都识得，这样拙劣的伎俩，他不会中。”
沈明庭取出灯座，割开底座上的烛泪，燃后历时如此之久，却仍有淡香袭来。
“我记得你曾说过，你师姐房间昨夜燃了龙凤烛，还调入了京中最为流行的百和香，我想，观礼的时候，莫谷主应当也在吧，”他将灯座递给李和和：“你闻闻，是不是这个味道？”
李和和轻嗅了嗅，的确是百和香的后调，但也仅是百和香的后调而已。
沈明庭耐心解释：“这烛火燃烧的前半个时辰，确实只有百和香的味道，何况自己本就百毒不侵，莫谷主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放松了警惕。而半个时辰之后，烛火中的迷香便挥发至空中。”
这百和香浓郁却并不轻浮妖媚，还有安神之用，何况闻到这股香味，就能想到女儿的喜事，实在是很难让人拒绝。
李和和想了想，又问道：“如果凶手本身并无杀心，他是要来书房寻什么东西呢？阿一不是说，这房间什么都没有少吗？”
沈明庭不答反问：“我心中所想的却是另一个问题，凶手为何要选用三棱针作为凶器呢？”
李和和咬着唇，说出自己的猜测：“也许，他昨日见过了王师傅，将此针一直带在身上，情急之中，便拿来用了。”
如果是这样，凶手是广白师兄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沈明庭赞同她的说法，却又为她补充了另一种可能：“也有可能是凶手先在莫谷主的房中行凶，再出门遇到王师傅，用王师傅带来的三棱针杀害了他。”
若是如此明显的栽赃手段，凶手又指向了文元师弟。
他又分析道：“此中先后，我们不得而知，但凶手应当是知晓谷主针袋置于何处的。”
“舅舅的针袋，以前都是放在药箱里的，可能是师兄接过了他的衣钵，用得少了，才收入书箱之中，”李和和忽如梦中惊醒一般：“书箱！也许凶手要找的并不是三棱针，他要找的就是书箱！”
李和和翻箱倒柜地寻出了书箱，里面装的仍然是各类医书，都是些极为珍贵的孤本了。
比起这些孤本，里面的一本笔记更加吸引李和和的目光，她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她的娘亲莫姒的字。
莫姒去世的时候，李和和才八岁，虽然懵懂地晓了一些事，但从未见过此本笔记。
这本笔记的内容大多是莫姒的行医记录，自己去了什么地方，遇到了什么病人，如何救治，结果如何，很多大夫都有撰写这种记录的习惯。
她认真地翻了翻，娘亲在出嫁前，也曾跟随舅舅游历名川大山，治病救人，嫁给李斯年以后，出诊的记录便渐渐少了，偶尔九狱宫中人遇上什么疑难杂症，她也会看上一看。
直至翻到末尾，李和和发现了书页被撕去的痕迹，现存的这本笔记，只记录到永临十三年十一月初四，莫姒为当时的苦泉狱主、如今的魔教右使徐飞治好了七日风，而莫姒殁于永临十三年十一月初五。
撕去的笔记，正是莫姒临死前所写的。娘亲虽然是病逝，但李和和却有一种直觉，这笔记上的内容很可能与她的死因有关。
李和和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手中书卷。
莫一的灵柩仍然停在外院之中，入了夜，灵堂中的人越来越少了，最后只剩下莫细辛一人。
她穿着一身素白的孝服，跪坐在蒲团之上，机械地往火盆中添着纸钱，眼中一片凄楚，白色的竹编灯笼摇晃，拉长了她的影子。
莫文元走了进去，他身上还沾染着浓重的药味，与灵堂之中的香火气息格格不入。
他走到莫细辛的身旁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又起身烧香祭拜。
莫细辛余光看到了他的身影，低声道：“文元来了啊。”
莫文元的神情十分痛楚：“师姐，我来晚了。”
莫细辛又往盆中添了一份纸钱，总算是寻回了一点神智：“哪里的话，今日我和师兄守在灵堂，谷中的病人都是你在救治，他们的病情一刻都耽误不得，爹爹定是能够理解的。”
莫文元看着面前女子苍白的脸色和纤细的身影，藏下了眼中的关心：“师兄呢，怎么不曾和你一起？”
“他忙了一天了，我让他去休息，毕竟明日也仍有一堆杂事，”莫细辛看着火舌吞没了纸钱，声音轻得像是说给自己听：“神医谷中人，还不能看淡生死吗？”
莫文元在她身旁坐下，两个人挨得极近，却并未真正靠在一起：“师姐也去休息吧，灵堂我来守着。”
“不用了，左右我也是睡不着的，”莫细辛苦笑一声：“父亲无辜惨死，尸骨未寒，我如何能睡着？”
“师姐还是要保重身体，你若是病了，师父在天之灵也是于心不忍的，”莫文元温柔相劝，又道：“我带了安神香，师姐不如先休息片刻，一切有我呢。”
莫细辛正要拒绝，却见莫文元往火盆中扔了半截烛火，熟悉的百和香升腾而起，时间仿佛又回到了昨晚，她身着大红喜服，有妇人为她梳头，自己心中又羞又喜，父亲站在人群中，笑得极为欣慰……
莫文元的口中含着解药，笑着将昏迷过去的莫细辛揽入自己的怀中。
他已经收拾好了一切，今夜离开以后，他自有办法让莫细辛忘记不愉快的记忆，两个人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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