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闹鬼
贾富贵那蹦跶的心脏，已经跳到了嗓子眼，但在比自己小几轮的枯荷面前，面子更重要，所以，他只能强装镇定。
可是枯荷看得出来，贾富贵神色不对劲，直接戳破道：“贾老板，何事让你如此惊慌？”
“谁谁慌张了？”贾富贵反驳着，一手扯过枯荷，直接把对方往回拉，“走，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哈？躲起来？”枯荷也不觉得被冒犯，就任由对方一路扯着，一边走他一边好奇地问道：“躲谁？”
贾富贵没回答，他不想解释，也没那个闲心解释，于是两人一路小跑，来到了府宅的前厅，屋中屏风的后头，有一张供案，案下空间不大不小，是个何合适的藏身之处。
然后，贾富贵一把按下枯荷脑袋，把对方推到了案桌底下，随即，他自己也爬了进去。
藏匿好之后，眼前的视野，就只能看见半截屏风了。
虽是如此，贾富贵还是紧捏着那张已经用过的杀鬼符，直勾勾盯着厅门方向，仿佛自己的视线能穿过屏风，窥看到另一头的动静似的。
枯荷不解，揪了揪贾富贵的衣袖，道：“贾老板，小弟不才，你解释一下这什么情况呗”
贾富贵猛然捂住枯荷的嘴，轻声呵斥道：“嘘！”
他指了指外面，又指了指耳朵，示意枯荷细心静听。枯荷眨了眨疑惑的大眼，犹豫地点了个头，侧过耳朵，对准了门口。
说来也怪，屋外本是狂风呼啸，现在却是寂静无声。
闭嘴了一小会儿后，枯荷又忍不住凑到了贾富贵耳边，道：“如此安静，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暴风雨前奏？”
贾富贵白了他一眼，肩膀一抖，硬是把枯荷给顶开了，枯荷一下没坐稳，直接倒在了地上。
这时，一声雷鸣，震耳欲聋，紧接着，豆大的雨滴稀里哗啦地就砸在了地上，暴雨袭来后，想要听清外头的动静，就变得更难了，贾富贵皱紧眉头，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枯荷还倒在地上，也懒得爬起来了，他用手支起脑袋，心不在焉地聆听着雨声，没再多嘴。
过了一会儿，雨滴声里有了新的杂音，粘巴巴的，听着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破土而出。
一开始，只闻一个方向有翻滚之声，隔了没多久，好几个方向都传来了这样的声音，虽不知那作出声响的何方鬼怪，其数量肯定不只一个，而是数十个以上，又过了一会儿，雨中便又传来了缓慢沉重的脚步声，还有金属发出的清脆之响。
如此听来，这些东西都已经爬出了泥土，可两人盯了那半截屏风许久，除了声响，啥也没见着，连个影子都没有。
忽然一声“锵”，似有利剑出鞘，紧接着，是更多的“锵”，好似有人陆陆续续地拔出了武器，再来，便是就是短兵相接，金属相撞的刺耳之声。
打起来了，不知何故，外头的东西互相打起来了。
随着一杂乱声四起，贾富贵才放松了些许，低声对枯荷道：“如果传闻属实，乖乖躲在这里，到天明便无事！”
“唔”枯荷嘟哝了一声，道：“那个贾老板，跟你说件事。”
贾老板头也没回地答道：“说。”
“你得先答应我，不要大叫。”
“啊？”
贾富贵没忍住，马上就扭了头，这才瞧见，一双黑洞洞的眼睛正望着自己，那眼珠极大，不见一丝眼白，诡异至极。
定睛一看，这是一团本体不明，只见双目的黑烟，更吓人的是，此刻它正缠在枯荷的脖子上。
“啊！！——————”
贾富贵再次把杀鬼符甩向了枯荷，然后，他连滚带爬地钻出了案底，抱头鼠窜之时，又撞翻了什么东西。
片刻，枯荷也跟着爬了出来，他淡然地拍了拍身上的灰，毫无紧张感地抱怨道：“我都让你别喊了”
至于那团黑烟，依旧缠绕在枯荷脖子上，看着是完好无损，它抖动着身体，似在尝试甩掉贴在身上的杀鬼符。
显然，此符咒并未对它产生应有的效果。
觉得黑烟团看着滑稽，枯荷便帮它摘下了符咒，晃了一晃那单薄的黄纸后，他对贾富贵道：“你看，我说了你的符咒不好用，你不信。”
“这黑不溜秋的到底是什么玩意！”贾富贵喘着粗气，道：“你你是想吓死我”
枯荷耸了耸肩，刚想回话，却被其他事情带走了注意力。
方才的屏风呢？怎么不见了？
那可是他们和前院之间唯一的遮挡物，毕竟厅堂的大门经过多年风吹雨打，早就散架落地，回归尘土，不复存在。
“贾老板…你好像撞翻了东西。”
“我知道我撞翻了东西！…”
话未说完，贾富贵才明白了什么，一脸惶恐地转了头，看清状况时，他吓得动弹不得。
简而言之就是，两人先闹出不小动静，再撞到了前厅的屏风，把自己暴露在了从泥里面爬出来的东西面前。而从泥里爬出来的东西呢，是人，更准确地说，是死灵，是心怀怨恨的厉鬼。
此刻厉鬼已踏入前厅，缓缓向两人走来。
他们样貌看着极其吓人，倒不是因凶神恶煞，而是他们似乎都经历过激烈的厮杀，全身上下，都是刀伤，鲜血外涌。
有一只腹部被切开了一大口子，内脏一览无遗，肠子吊在空中晃荡着；有一只已被斩首，但头颅和脖颈之间还有些未完全断开的筋皮，导致脑袋还挂在其背上，走起路来七扭八拐的，无法准确辨别方向；还有一只，下半身都不见了，只能用血淋淋的双手，向着两人奋力爬来。
缠在身上的那团黑烟似是有些害怕，嗖的一声窜到了墙边，从窗上的破洞逃了出去，但枯荷也没那闲功夫去管那小东西了。
“哇哦，这场面我第一次见。”
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两眼放光，语气里居然还带着点兴奋。
而贾富贵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哆嗦地叨念道：“根据传闻，这凶宅从来没闹出过人命，所以他们不会攻击“
可惜事与愿违，这话都没说完，腹部被切开的那只鬼便加快了脚步，举剑朝就他们劈了过来。
枯荷反应迅速，躲闪之前，还不忘推一把身边那吓傻了的人，于是贾富贵猝不及防地飞了出去，倒在前厅两侧的家具上，把那老旧的木椅给砸得粉碎。
勉强保住小命后，回头一见贾老板摔得不轻，枯荷连忙十指合掌道：“对不住了贾老板，看来传闻与现况有异，咱们得逃了。”
贾富贵失魂落魄，道：“逃逃不了了门已经关上了。”
“门关了？”
枯荷一怔，这才想明白方才贾富贵急着离开的理由，随即，他从麻袋里抽出一张符纸，利索地甩到了面前的凶鬼头上。
凶鬼的动作立刻就缓了下来，趁着这机会，枯荷绕开对方，跑到贾富贵身边，一把将她他扶起，安慰道：“没关系，这宅子大的很，我们另找一处躲便是。”
贾富贵眼泪都快飙出来了，他抓着枯荷，就像抓着救命稻草，方想说点什么，眼前又压过来了一个黑影。
不知何时，一个躯体完整，身形健硕的厉鬼已经来了面前，只见他手持大剑，动作迅猛，周身缠绕着浓滚滚的黑烟，几乎完全遮挡了他的容貌。
“孽子妖女不得好死！！”
他低沉地嘶吼着，陡然举起了大剑。
枯荷这辈子就没见过这般宽大的利剑，他吓得原地一跳，也顾不上贾富贵了，连滚带爬地就往一旁躲去。
这只厉鬼，修为颇高，一刀劈下后，石地板上立刻裂出个大坑，枯荷见状，不由捏了把冷汗，他从麻袋里掏出几张符纸，可嘴巴还没来得及念咒，对面的厉鬼已然再度挥刀。
眼看那刀刃就要劈在脑袋上了，另一侧又出现了一只身披黑袍的鬼，直朝自己扑来。
祸不单行，两面夹击，无处躲闪。
就在枯荷暗叫大事不妙时，那半路杀出的黑袍鬼臂膀一抽，将手中的剑挥向厉鬼，动作利落地砍去了对方一只手臂。
这不偏不倚的，正巧帮枯荷挡了一刀。
“叛徒叛徒！！”
黑烟厉鬼顿然暴怒，大声嚎叫起来，他用仅剩的另一只手，捡起落在地的大剑，朝偷袭自己的黑袍鬼奔去。黑袍鬼毫不退缩，迎步上前，继续出招，再而斩去了对方的双足。而黑烟厉鬼也不甘示弱，趁着对方出招的一瞬，挥剑砍向其颈部，竟是径直断了黑袍鬼的脑袋。
最后，他们仿佛是同归于尽，一起倒在了地上。
这场过招，残忍血腥至极，枯荷根本无法直视，转头扶起贾富贵后，他便拉着对方，头也不敢回地逃了出去。
一路跑到前院廊道，两人寻了块石栏，在后方躲了起来，透过栏杆的缝隙往外望去，能看到宅里四处游走的厉鬼，他们挥刀武枪，互相争斗，一个个都杀红了眼，好似中邪了一样。
而那府宅的大门，也如贾富贵所言，是紧紧闭着的。
“吓死我了”枯荷安抚着自己的心口，还在因方才的遭遇而心有余悸，“他们这般厮杀，到底是为何”
一旁的贾富贵也还在喘气，隔了好一会儿，呼吸才顺畅了些，他瞟了一眼枯荷麻的袋，悻悻地道：”这位枯荷小师傅，你的符咒真的挺好用的。”
若不是枯荷出手相助，贾富贵早就见阎王了，敬意倍增后，说话都客气起来。
“小师傅方才使儿的是哪个符？给我分点儿？”
“喏，就这种。”
枯荷从麻袋里掏出一叠，爽快地给了递过去，贾富贵讪讪笑着，刚要伸手去接，对方又把手给缩了回去。
他摊出另一只手，掌心向上，道：“一贯钱。”
一说到钱，贾富贵那蔫吧的精神立即就抖擞了：“一贯钱？你打劫啊？刚才不是三文钱一张吗？”
枯荷嘻嘻一笑，道：“要说是打劫也没错，商品所费几何，向来是根据客官需求随时调整的。”
说着，他掂了掂符咒，又道：“客官需求越高，商品越加昂贵。”
语气虽是轻松，却又不容置疑，没有还价的余地。
这小子虽是年青，做起生意来倒是很有一套，贾富贵无法反驳，毕竟保命要紧，只能咬牙答应道：“好！我买。”
枯荷乐了，满意地点点头道：“这就对了嘛！东西你先拿着，钱可以欠着，等咱们逃出去了你再还我。”
说着，他就把那厚厚一叠符咒直接塞给了贾富贵：“我家的符咒可不一般，其材质防水防火，雨天里也能使用自如，一贯钱真不亏。”
这小商贾还真叫人读不懂了，商品一旦送了出去，钱就难讨回来了，他似乎根本不在意钱，只是想谈成一场高价的买卖，又或者，只是单纯的孩子气，喜爱捉弄人。
贾富贵摸了摸脑袋，接过了符纸。
“不过…”枯荷摸着下巴，露出了稍微认真的表情，“我所制作的杀鬼符，应能把大多恶鬼凶灵直接送往彼岸。方才符咒却只能封住他们的动作，想必很快他们就能冲破符咒的束缚，行动自如了。”
贾富贵一听，又要跳起来了，道：“臭小子，这符咒是你画的？没用你还好意思卖那么贵？”
枯荷又被逗笑了，调侃道：“谈好的价钱，可不能变卦，你与其担心钱，还不如担心咱们应如何逃出去。我大概看了一下，这里的鬼起码有二三十个，如果我们决定用咒符封住他们行动，等待天明，那么假设一个咒符可以封印一只鬼一炷香的时间，封住三十个鬼一个时辰则需要一百二十张杀鬼符。现在子时刚过，离天明起码还有三个时辰，那再怎么算，我们手上所有的符咒加起来都是不够用的。”
重金买下符纸后，贾富贵本觉事情有所转机，可听完枯荷的这一番话，马上又焦急了起来，忙道：“那怎么办？你你赶紧想个办法。”
枯荷反问道：“贾老板为何觉得我有办法？你我二人，若论谁更清楚这凶宅冤鬼的底细，自然是贾老板贾贾前辈您呐。”
贾富贵连连摇头，急的又要飙泪了：“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不仅不识泰山，还不识货，小师傅您随手涂画的咒符，也远比我重金购置的符咒好用的多。小师傅一看就是才华横溢，出类拔萃，将来必将大有作为！”
被人一下夸上了天，枯荷嘴角止不住地往上翘：“贾老板，说起油腔滑调，我肯定比不上你。”
“别别别…”贾富贵道：“喊我老板，不敢当不敢当，我的枯荷小师傅，您行行好，千万要帮我逃出去啊，我上有老下有小，我还不能死啊”
于是枯荷眨了眨那灵气的眼睛，好像在构思着鬼点子，半晌，他道：“你既然那么不想死，那你来这里干嘛？”
“我”
贾富贵像是被噎住了。
方才嘴皮子还麻利的很，这下愣是没接上话。
“借口还没想好？没关系，你想好再告诉我。”
见枯荷并没有追问的意思，贾富贵松了口气，小声嘀咕道：“枯小师傅就别再逗我了”
枯荷点头道：“好，不逗你了，咱先说正事。眼下几个选择：一，咱们一起冲出去，送这些亡魂去黄泉。”
“不行不行不行！”
贾富贵闻言，疯狂地甩脑袋，可枯荷好像没看到似的，自顾自的地道：“为怨灵往生，是世上一大善事，若能把这宅子里的全部送走，日后去地府报道时，即便你生平做尽坑蒙拐骗之事，阎王爷都能原谅你。”
“这…”贾富贵闻言，若有所思，片刻，他才反应过来什么，道：“谁坑蒙拐骗了？！”
“我没说谁啊，”枯荷笑道：“就打个比方。”
这臭小子也是机灵，多半是猜出了自己是同行。
“硬碰硬就别想了。”贾富贵摆出严肃的表情，道：“这里的鬼魂，生前都是灵力极高的世家弟子，像我们这种不对，我是说，像我这种灵力低位之人，单凭一己之力是不可能和仙门之人对抗的！”
“噢？仙门之人？所以这府邸是仙门之地？”
枯荷越发觉得事情有趣起来，便继续问道：“贾老板，关于这凶宅的传闻，还有什么我是不知道的？愿闻其详。”
贾富贵心头一虚，暗觉对方这是在变相套话，只不过此时情况危机，他也的确需要枯荷的帮助，才有可能死里逃生，所以隐瞒情报对自己毫无帮助。
思量片刻，贾富贵道：“传闻只言，此宅闹鬼之时，会发出兵器相交之声，宅门里外都无法打开，只能等待天明。只是…凶宅不曾闹过人命，然而方才，他们的确攻击了我们，如此说来，‘不曾闹出人命’的说法，未必是真，或许从前也死过人，但无人知晓罢了。至于仙门世家那是小道消息，那是很久以前事了，得有几百年了吧，据说这就是当年颇有威望的仙门世家，重氏的宅院。仙门衰落之时，在某个雷雨天，重氏内所有内戚弟子，一夜间死于非命，具体发生何事，就不得而知了”
枯荷认真听着，沉思道：“…生前灵力极高，且都死于非命，化为凶鬼之后必定非常难对付，看来硬来是不可能了。”
一听对方也否决了这个提议，贾富贵暗自松了一口气。
“那么选择二！”
枯荷一脸兴奋地竖起两根手指头，不带犹豫地就舍弃了第一个选择，摆明是一开始就不打算与凶灵起正面冲突对。
所以这第一个提议，是用来套话的。
“咱们去抓一只过来，跟他聊聊天，打听打听这群仙门弟子当年是为何而死，然后再想法子帮他们完成遗愿，继而除去怨气，他们便会自行往生了。”
“这”
贾富贵本还期待枯荷能出个好主意，结果这第二个提议听起来比第一个还要荒唐。
“不成，这些凶灵一看就知怨气极大，若近身与之相处，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人就疯了！”
自古以来，即便再精通鬼道，只要是凡身之躯，便难以抵御怨邪之气的侵蚀。凶鬼的怨气，使人失去心智，甚至疯狂入魔。
一般而言，若想招魂问灵，必需在清浊之气相交之地，作画细致而复杂的法阵，载在四面八方之处，布上静心符咒，方能保全做法之人不被邪气侵扰。而怨气极重的凶鬼，常处于狂暴状态，如若不先为其除去怨气，恢复其神志，无法与之交流。
也就是说，凶鬼当前，没人会鲁莽上前，询问生平憾事的。
枯荷却是一脸胸有成竹，他拍了拍贾富贵肩膀，道：“这你不用担心，稍微站远儿点看着便是，其他的，放心交给我。”
贾富贵半信半疑，道：“你打算去问哪一只？”
枯荷指了指前厅，道：“方才那只就挺好，你在这儿稍微等一会儿。”
语毕，枯荷就压低身子往回跑去，等他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样东西。
定睛一看，那居然是个人头。
人头的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嘟哝什么，但不闻任何声响，因为那脑门上面，被枯荷贴了张禁声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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