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启程

第二天的清晨，枯荷终于醒对了时辰。

        “睡饱了”他喃喃道。

        香甜的一觉过后，身心疲惫都已消散，枯荷舒展着手脚，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容，然而，那个笑容没持续过久，便僵住了。

        他猛然起身，迅速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遍昨夜零碎的记忆，确认了某一幕历历在目的画面后，他把脸蛋埋进手掌，开始了崩溃的长嚎。

        “公子！”伊尹的脑袋从侧墙冒了出来，用与枯荷不相上下的音量喊道：“为何如此嚎叫？可是饿了？无须惊慌！早膳已为您备好！”

        “你个王八蛋“见到罪魁祸首，枯荷握起愤怒的拳头，狠狠砸在伊尹脑门上，吼道：为何要给我灌酒！”

        伊尹疼的“啊呀”一叫，竟被打得两眼冒金星。从前，枯荷不知如何暴打无形的鬼魂，可自昨夜醉酒开窍后，他便掌握了触碰灵体的诀窍，手擒魂魄已是信手拈来。

        伊尹捂住脑门，委屈地道：“公子指的是昨夜的甜米酒？那酒淡得很，喝不醉人的。”

        枯荷鼻子都在喷气，道：“我不是人？”

        伊尹连忙解释道：“公子您没醉!您那是小酌怡情、小酌怡情！”

        “怡情你个大头鬼！”枯荷再次举起拳头，可挥到一半，手便僵在了半空，他道：“慢着，方才你说，早膳已备好？谁帮忙准备的？”

        伊尹结巴地回道：“自自然是风公子。”

        话音未落，便传来了敲门的声音，枯荷顿时闭了嘴，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沉静良久，门外传来了风听雨的声音。

        “枯荷，你醒了没？”

        枯荷连忙摇头，嘴里无声地说着“没有”。

        而伊尹再次展现了坑主特技，大声呼道：“醒着呢！风公子快请进。”

        听伊尹这么一喊，枯荷都绝望了，不等风听雨推开门，他迅速钻进被窝，把头严严实实地盖了起来。听着脚步声渐渐接近，枯荷蜷缩成团，一动都不敢动，紧接着，便有人在床边坐了下来。

        “方才还喊得响亮，现在又睡过去了？”

        原来，他早就听见了自己的咆哮。

        风听雨轻轻掀开被子，看到的却只是枯荷的后脑勺，对方一动不动，好似打算硬装睡到底，风听雨轻声笑道：“可还想去夷陵？”

        一听“夷陵”二字，枯荷一下没忍住，爬起来道：“你怎么知道我想去夷陵？”

        “那是闻名的鬼城，人鬼共处之地，你定是很感兴趣。”风听雨满脸笑意，道：“四处游历，不正如你所求？”

        闻言，枯荷先是展颜，随即又露了迟疑之色，他看着风听雨的双眸，低声道：“可是”

        灵虚岛的修学尚未完成，红荷雨的生意刚有起色，此刻离开姑苏，再度踏上旅途，总觉得不是时候。更何况，他舍不得这里的一切，不论是修仙的清净，还是姑苏的热闹，又或是严苛的散红蕖，和无微不至的风听雨。想到此处，枯荷忽然意识到，本是两袖清风的自己，竟一下有了许多牵挂。

        像是看穿了枯荷的心事，风听雨柔声道：“我已经开始打点随身之物，你也赶紧起床，准备一下。”

        枯荷闻言，两眼发光，道：“听雨也去？”

        “嗯。”风听雨道：“不好好看着你，指不定又闯出什么事来。我已差人去散魂堂知会红蕖了，她若有意一同前往，我们今日便能出发。”

        “可是”枯荷虽是惊喜，但依然心有顾虑，道：“太学院你不管了？还有风仁堂旗下的店铺”

        风听雨道：“我已安排好，无须担心。”

        枯荷闻言，心花怒放，连连点头，然与风听雨对视半刻后，似是想起什么，忽而躲开视线，垂下眼帘，开始有意无意地咬起自己嘴唇来。

        风听雨见状，轻轻笑了一声，道：“怎么了？”

        “没什么”

        枯荷小手无处安放，四处摸了个遍后，才在下颚附近停下，掩住了自己的嘴，然后，他压低声音，含糊其辞地道：“就是昨晚”

        见他没说下去，风听雨嘴角扬起一丝不明显的笑，追问道：“昨晚怎么了？”

        “对。”枯荷瞥了一眼风听雨，重复了对方的问话，道：“昨晚怎么了？”

        风听雨微微歪头，眉毛抬起，道：“你问我？”

        “对啊，”枯荷故作镇定，抬头迎上风听雨的视线，道：“问你。”

        风听雨道：“你自己不记得？”

        枯荷道：“不记得。”

        风听雨道：“我也不记得了。”

        对方这么一说，枯荷倒是有点急了，连忙道：“不是…这种事怎能忘？”

        风听雨虽在憋笑，表情依旧镇定自若，他看着枯荷，又问道：“哪种事？”

        “就是…！”话没说完，枯荷意识到风听雨明显是在逗自己，立刻住了嘴。

        嘴角的坏笑荡漾开来，风听雨凑近了些许，道：“你到底是想我记得呢，还是想我不记得呢？我都听你的。”

        枯荷憋红了脸，无言以对。

        说“记得”吧，便得解释一下自己行为何意了；说“不记得”吧，又觉心有不甘，毕竟是难得的酒后壮举，怎可给对方一个全当没事发生的机会？说到底，自己为何又要提这件事呢？若是对方不提，自己也不提，这事儿就翻篇了。

        “两位公子…”伊尹的脑袋突然横在二人之间，“你们到底在说何事？”

        枯荷又被他吓了一跳：“你怎么还在这？！”

        伊尹道：“当然还在，公子没让我滚啊。”

        枯荷往外一指，道：“那你现在给我滚！”

        伊尹喊了一声“好嘞”，便利索地穿到了墙外。

        空气静默了，风听雨凝视着枯荷，似在等待他开口，而枯荷的视线漂浮不定，时不时游走到风听雨的脸上，但很快便又挪开，他紧闭着嘴巴，一言不发，最后来了个喷嚏，才打破沉默。

        “今天怎么这么冷”

        似是找到另起话头的机会，枯荷一遍嘀咕，一边拿起被子，把自己卷了起来。

        “自然要比平时冷。”风听雨看向窗外，不紧不慢地道：“庭院的雪一晚没停，一直下到现在，此时外头的景色，相当不错，看你平时没心没肺的，没想到还挺有情调。”

        说这话的时候，风听雨故意强调了“情调”二字，自自然然地把话锋又绕了回来。枯荷怔了半刻，这才想起来，庭院那离奇的绝景是自己的杰作，于是，两人昨夜唇唇相印的画面，不可避免地又闪过了脑海。

        枯荷心烦意乱地抓了抓脑袋，用毫无说服力的语气嘟哝道：“什么情调不情调的本大爷不过是灵力多的没地儿花罢了我先去洗漱了”

        说着，他便跳下床，鞋也不穿，直接跑了。看着他慌忙逃窜的背影，风听雨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用完早膳后，枯荷心不在焉地收拾了自己的行囊，塞给了风听雨。风听雨打开看了眼，发现里面全是内衬，一条腰封都没有，他暗暗一笑，便又重新替枯荷打包了一遍。又过了一会儿，散红蕖也提着行囊来到了风仁堂。好些天没见着活蹦乱跳的枯荷，她都找不到能揶揄的对象，日子仿佛都变得百无聊赖了起来。于是看到枯荷的那一刻，散红蕖便把对方搂进怀里蹂|躏了一把。

        “想你家姑奶奶没？”

        “没有。”

        “对了，庭院里怎会有积雪，这不才刚入秋么？”

        “不知道。”

        打点完毕后，三人一鬼站在宅门口，四下张望，也没见有人接应，他们面面相觑着，神情中有些许疑问。

        风听雨踏出了第一步，走下了台阶，发觉无人跟上，便又回头问道：“各位在等什么？”

        “轿子呢？”散红蕖道。

        只见风听雨摇了摇头，答道：“此去路途遥远，我无意折腾家中下人，打算自行前去。”

        “此话当真？”

        散红蕖面容相当不悦。

        “自是当真。”风听雨微微一笑，道：“我们之中，能飞的只有枯荷能和伊尹，若是不愿用走的，红蕖不妨给我们想个法子？”

        “装什么装，明明跑起来比飞的都快。”散红蕖白他一眼，道：“先往城外走，这里太挤了。”

        枯荷歪头，道：“太挤？”

        散红蕖没多作解释，径直卸下身上的行囊，随手置在了枯荷身上。

        枯荷虽觉身子一沉，但也不敢有怨言，只能硬着头皮，把她的行囊一同扛起，那包里也不知装了什么，小小一袋却仿佛有千斤之重，跟着他们走到城外时，枯荷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了。

        “红蕖你都装了些啥我实在走不动了。”枯荷一屁股坐下，喘着气道：“照这脚速走下去，何年马月才能到夷陵？”

        “不就是些眉粉、粉脂、唇脂么。”散红蕖甩了甩乌黑的长发，不以为然地道：“你这体力，何时才能有些长进？”

        说起来，散红蕖在灵虚岛的时候，衣着朴素，从不施脂抹粉，总是低调示人。自从离开太学院，她的红裙是一天比一天的艳，不论走在哪条街上，都是靓丽的风景。倒不是说她性子变了，凡是见识过她真性情之人，便知道这不过是所谓的“原形毕露”罢了。

        枯荷道：“红蕖奶奶，这跋山涉水的，沿路都是树林，你打扮的那么美，也没人看啊。”

        散红蕖道：“说的真对，你和风听雨都不是人。我打扮给我自己看，要你管？”

        风听雨看着两人，笑道：“红蕖，你说话何时开始与枯荷一般稚气不堪了？”

        枯荷撇嘴道：“谁稚气了？说谁呢？”

        散红蕖轻哼了一声，手一甩，小七便凭空现了身，窜到了她身上，肆意地开始撒娇。

        “我的乖小七。”散红蕖抚摸着他的毛发，用着哄劝的语气道：“帮个忙，把我们带去夷陵可好？”

        小七嘤嘤了两声，从散红蕖怀里跳出，落至地面，慵懒地舒展了身子。他聚了口气，忽而张开大嘴，发出了撼山倒海般的嚎叫，那磅礴的气势，让枯荷为之一振。下一瞬，小七的身躯便急剧膨胀，竟在片刻间长成了六尺之高的庞然大兽。

        枯荷抬头仰望，看着小七那比自己手臂还粗的獠牙，惊讶的嘴都合不拢，这等庞大的体型，若是在城里显形，定能炸掉一条街。

        所以方才所言的“这里太挤了”，原来是这个意思。

        只见散红蕖拍了拍小七的身子，轻轻一跳，身子便浮了起来，像个幽灵一般，悠悠地飘落在小七的背上。

        “都上来吧。”

        散红蕖笑容可掬，欣赏着枯荷的吃惊表情。

        风听雨帮枯荷接过行囊，双脚一蹬，便轻松地跳了上去。枯荷虽见过散红蕖空中飘落的姿态，却从未见过风听雨施展轻功的模样，他呆呆地望着身前的二人一兽，难以置信道：“红蕖能召唤我的契妖，小七能变庞然巨物，听雨两脚一蹬便能飞，还有啥我是不知道的，你们赶紧告诉我，我心脏不好，经不得吓。”

        散红蕖打趣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可多的去了。”

        “我这也不算是飞吧。”风听雨笑道：“你身体好的很，不许胡说。”他弯下腰，把手向枯荷伸过去，一把将他拉了上来。

        可没等枯荷坐稳，小七便使劲儿一蹬，飞上了天空，枯荷大喊一声，便往后滚去，他随手抓了一撮毛，才得以挂在小七尾巴上，不至于摔下去。

        “臭死狗你个对主人大不敬的毛绒怪！”枯荷吼道。

        听他这一吼，小七便恶意地抖了抖尾巴，把枯荷往后甩掉了好几尺，枯荷扯着最尾部的一绺毛，在风中无助地飘舞着。风听雨见状，连忙拍了拍小七，哄道：“小七，乖，别闹了。”

        小七嗷嗷一叫，才不情愿的翘起尾巴，把枯荷往自己背上甩去，风听雨赶紧伸出手臂，把枯荷接了下来。而落入风听雨怀里的枯荷，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之人的脸，一下忘了起身。

        “你坐我前面，我随时扶着你。”

        “喔”

        见枯荷没动，风听雨笑了笑，又道：“还是你想就这么躺着？”

        枯荷脸一红，立刻直起身子，比出剑指，在空中划了几笔，一个弧形结界便罩在了小七的背上，刹那间，那迎面而来的疾风，便柔和了下来，耳边呼啸的风声，也随之消去了声息。他瞟了一眼风听雨，嘟哝道：“这结界，对外挡风，对内挡人，小七即便是倒着跑，人也摔不下去，我自己能坐稳。”

        坐在前头的散红蕖回头道：“单打独斗先不论，你这些乱七八糟的小伎俩，居然还挺好使。”

        “自是当然。”枯荷骄傲地抬起头，伸手大力地拍了拍小七，道：“给我使劲儿地跑，任你飞再快，也吹不跑咱们。”

        这次小七倒是没有无视枯荷的话语，他长嚎着，全速进发，不到一天的时间，他们便到达了夷陵鬼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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