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众怨
在自己身上加持了几道咒术后，重晚晴拔出彼岸，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黑雾里。
这已不是她第一次沉浸在戾气之中了。
阴风徐徐，森然刺骨，沐浴在这窒息的绝望里，纵然是身心剧疼，重晚晴依旧能淡然承受，走着走着，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早已适应了怨气缠身的感觉，便自嘲地笑了，
“锵锵”
前方传来兵刃敲打石墙的声音，重晚晴顺着洞道，探进往生冢，只见重夜长手持大剑，疯狂地在破坏洞壁上的符篆。
“邪魔外道邪魔外道”
他嘴里重复着同样的话语，手里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父亲你都做了什么？？！”望着刀痕累累的洞壁，重晚晴嘴唇都在发颤，“破坏镇压怨气的法阵，方圆十里的生灵都会遭殃！”
“这是传云坛的阵法！！”重夜长咆哮着，“我不允许任何邪道出现在我重氏往生冢！！！”
「又要放我们出去害人了」
“不可！”
重晚晴下意识地回应了鬼语，操控彼岸随意灭去了一只亡魂。
「无形的怨气你无法斩杀。」
鬼语使人脑袋生疼，重晚晴咬牙捂住额头，努力蔽去那扰乱心绪之言，可惜是徒劳无用。
“父亲，我留在此处净去怨气。所以，你别闹了，赶紧离开，若不然，你的身子会彻底崩溃。”
重夜长闻言，停下手里的动作，缓缓转身，目光呆滞地盯了重晚晴半晌。
“你传云坛毁了毁了我重氏”
重晚晴摇头，道：“毁掉重氏的是你，不是我。”
“孽障”重夜长低喃着，忽然举刀，眼里有了杀意。
重晚晴叹了口气，道：“我身子已经很弱了，不想打架，你可饶了我。”
即使能继续保持理智，肉身也会逐渐被戾气蚕食，虽不知自己还能撑多久，但重晚晴可以确定的是，若真一直留守往生冢，等到怨气消散的那天，她肯定是头走尸了。
“八成是饿死的”
她嘟哝着，心不在焉地躲开了重夜长的一袭。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弄死她。」
「弄死谁？」
「那个女的。」
「哪来的女的？」
也不知为何，原本模糊不清的鬼语，如今每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他们闹腾起来的时候，就像一群闲来无事，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市井小人。
重晚晴头疼地挥了挥手，彼岸便穿刺了几只多嘴的亡魂，面对这乌烟瘴气的洞穴，她无奈道：“吵死了”
重夜长也不耐烦地举起利刃，砸在了身边一只厉鬼的头上。
这时，洞外传来了敲击冰面的声音，重晚晴神色一凝，暗道：“哪个不长脑的，敢破我冰墙？”
眼下洞内的阵法已被毁去大半，那冰墙上的符咒，是唯一能挡住怨气的屏障。
见她分了心，重夜长又举剑朝重晚晴扑去，结果没跑两步，身子忽然没了重量，悬浮在了半空。
低头一看，他发现自己竟浸在水里。
有那么一瞬，重夜长还以为洞穴被水淹了，挣扎了两下才意识到，他全身都被包裹在了一个巨大的水团里。只见重晚晴举着手掌，操控那浮空的水团，将自己缓缓往洞外送去。
重夜长恼羞至极，拼命挣扎，额角都暴起了青筋。
“你混账雕虫小技放我下来！”
若不是对方被邪气侵体，力气耗尽，重晚晴也想不到，自己那高高在上的亲爹，也有栽在这“雕虫小技”上的这一天。
“我送你出去，别吵。”
「别走啊，还没弄死他呢。」
重晚晴闻言，翻了个白眼，一连画了数个法阵，镇压下去一大片怨气。
“一个比一个吵。”
她愤愤地嘀咕着，带着浮空的重夜长，一路返到了冰墙面前，墙的另一边，是杂乱敲击声。重晚晴指尖一抖，在冰面上化开一个洞口后，便把重夜长推了出去。
弟子们本还在奋力砸墙，不料砸着砸着，墙忽然就自己开了一个大洞，开了个洞也就算了，洞口竟然还挤出了一团巨大的水球，这一幕吓得众人纷纷举剑，差点就砍了过去。
“慢着！这是掌门！！”
重晚晴紧跟其后，悠悠地走了出来，下一刻，水团瞬间散去，重夜长沉沉地摔在地上，冰墙上的的洞也随之愈合。
“砸墙砸得很欢是么，都不想活了？”
一眼望去，府上的弟子居然都聚到了后山，这其中还包括了重夫人和晨儿。
“夜长！”
重夫人扑倒在丈夫身边，弟子也纷纷围上前来，关切地查看掌门的状况，唯独重晚晴冷冷地站在一旁，神情漠然至极。
“江粼没让你们离开么？都跑过来作甚？”
一弟子回道：“府中老小，的确都已被江公子带走了。”
另一弟子道：“我们不能丢下掌门与少主，自己逃走啊！”
重晚晴咂嘴道：“掌门我带出来了，你们现在赶紧走，别回来了。”
“别回来是何意？！”重夫人愤然抬头，道：“此处乃我重氏之地，怎能说走就走？”
一旁的晨儿似是不嫌事儿大，跟着道：“你还没解释，这后山的怨气，都是哪儿来的？”
重晚晴厉声回道：“你管这个作甚？你只需知道，冰墙之后的怨气，但凡沾上一丝，都足以让你疯魔！”
环视所有弟子，她扬声道：“听懂了没有？听懂了就马上给我滚远点！”
话说出口，重晚晴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又开始失控了。
晨儿笑道：“少主，疯魔的是你吧，别以为我没瞧见你身上渗出的黑烟依我看来，这莫名四起的怨气，说不定就是你招来的！”
“放肆！”
重晚晴愤怒地伸出手掌，对准晨儿颈部的位置，下意识地做了一个掐碎的动作，紧接着，晨儿竟好似真的被掐住喉咙似的，骤然住了嘴，她低声呜咽，神色惊恐，激烈挣扎，随即倒在了地上。
只见一丝黑烟，紧紧地缠在了晨儿颈部。
于是那细嫩的肌肤上，当即勒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重夫人见状，立刻冲了过去，试图扯开那无形的黑烟，然而，她什么都触摸不到。
“重晚晴！！你在做什么？！”
握拳的手愣在空中，回过神时，重晚晴自己都愕然了。
“我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做”
「这小姑娘，竟掌控了怨气」
“我没有！你们给我住手！！”
重晚晴抓住脑袋，疯狂摇头。
此时晨儿的眼睛已经凸了起来，而那丝黑烟却是越缠越紧，毫无要散去的迹象，她向重晚晴伸出痉挛的指尖，用尽一身力气，缓缓从牙缝里中挤出了几个字。
“贱女人！！！”
望着眼前的人即将气绝，重晚晴的惊恐并不比对方少，她哆嗦低喃着，忽然崩溃地跪在地上，闭眼嘶吼了起来。
“放开她————！！”
千钧一发之际，黑烟终于松开了晨儿的脖子，四散而去。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们目瞪口呆地望着重晚晴，眼神里不仅有震惊，还有恐惧。
“妖女”
躺在地上的重夜长忽然吱了声，他两眼怒瞪着重晚晴，意欲起身，一旁的重夫人见状，连忙上前搀扶。
“勾结传云坛，修习邪道”他颤颤巍巍地举起手臂，指着自己的亲生女儿，骂道：不知廉耻的孽障！”
闻言，众弟子更是诧异了，纷纷后退了半步。
“少主勾结传云坛？”
“掌门方才说了‘妖女’？”
“先离他远一点！！他身上都是怨气！！”
“夜长你重夫人脸色苍白，难以置信道：“此话当真？”
“就是她！”重夜长癫狂地吼叫着，道：“她把传云坛掌门带至后山，一同布下诡道邪术，将我重氏先祖的清修之地，闹得如此乌烟瘴气！！”
听言，四下皆是惊呼，重晚晴瘫坐在在地上，无力抬起了头，望着众人投来的目光，她自嘲地笑了起来。
一个弟子手中紧握着的佩剑，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已然正正对准了自己。
“少主你背叛了重氏？”
“背叛？”重晚晴嘴角都在抽搐，她愤然摇头，嘶声道：“重夜长重氏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你竟有脸怨我？！！！”
“大逆不道的孽障！”重夜长竭力咆哮着，吼得全身都在颤，“翊儿也是因为你！是你这孽障害死他的！！！”
重夜长怒斥的话语，一句比一句叫人震惊，此时在场弟子的心情，已经无法用惊愕二字形容了。
“是少主害死了大师兄？！”
“怪不得大师兄走后，少主就未再现过身”
“现身之后掌门就已是这幅模样”
“先除去受器重的大弟子再设计陷害掌门少主难不成要篡位”
“位置本来就是他的！他这根本是要毁重氏！”
重晚晴眼里鼓出了血丝。
“我没有翊哥哥不是我害的”
可她说话都没了底气。
不论是寻找怨魂作祟的真相，以证听雨的清白；还是前去与重夜长对峙，以护重氏的清誉；亦或是决定叛离重氏，以免重晚晴被怨气继续侵蚀，重翊所做的一切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若不是她，重翊根本不会遭难。
“灭了她给我灭了这个妖祸！”重夜长猛然伸手，抓住身边的一个弟子，喝道：“背叛我的人都得死！”
重晚晴失魂哽咽，无话可说。
见她全身开始冒出清晰可见的黑烟，一名弟子也不再犹豫，朝她持剑迫近。利刃缓缓举起，眼看就要刺下，重晚晴却一动也不动，只是怔怔地望着对方。
从开口向传冥鸿求助的那一刻起，重晚晴就已经舍弃自己的性命了。
即使最终如愿释放亡灵，毁掉朽败的往生冢，她终究是背叛了家门。此后，再也无人振兴重氏，就算保全家族的百年清誉，她还是断了仙道的传承，亲手为重氏画下了句点。
背负这样的罪恶，重晚晴如何能心安理得地苟活于世？
“这一刀本是留给江粼的”
就在她闭眼接受终结时，一股不属于自己的愤怒，霎时在心中激荡开来。
「玉佩重氏弟子」
下一刹，举剑的弟子身子一颤，僵硬地抽动起来，定睛一看，他四肢筋脉骤然突起，变成了渗人的黑，网状的经络沿着其颈部，一路蔓延到双颊，直接侵袭至了眼白。
「弄死戴玉佩的。」
感知到不详的异样后，重晚晴猛然睁眼，再回头一看，发现滚滚黑烟已渗出冰墙，她连忙起身，失声大叫道：“把封魂玉佩摘了！！快跑！！”
见有人活生生被怨气吞噬，众弟子吓得跑都来不及，哪还有功夫去摘身上的玉佩，他们又怎会想到，这些被自己斩杀了一次又一次的亡灵，终于等来了复仇的一刻。
数百怨灵的满腔怨恨，已然无人能阻。
“少主少主要灭门了！！”
“快杀了他，不然我们都得死！”
“听不懂我说话吗？！”重晚晴激动地摇头，吼道：“快逃啊！”
可弟子根本听不进她的话，举剑就朝她砍来，仿佛一刀解决了自己，就能摆脱怨气的侵袭似的。
望着自家弟子一个接一个地被黑烟侵蚀，重晚晴眼角洒出了泪水，她一边勉强地躲闪攻击，一边无助哭喊道：“他们是无辜的你们冲我来不要伤害他们”
「他们既要杀你，为何还护着他们。」
「毁灭重氏，获得自由，正是你心之所向。」
“我没有要毁灭！”重晚晴紧紧地捂上耳朵，到：“我不过是想放你们走！”
「灵体超度，愤恨长留，执念，何去何从？」
一个全身冒着滚滚黑烟的人朝她走来，重晚晴望了对方半刻，才勉强认出那是自己的父亲。
“重晚晴你堕入邪道，毁我重氏，其罪当诛！”
重晚晴悲愤交加，斥道：“若非你鬼迷心窍，囚禁亡灵，我怎会变成今天这样！翊哥哥走了，我无法手刃仇人不仅如此在弟子面前，我护你威望，在百姓面前，我护重氏声誉，你的所作所为，我闭口不言，你还要我怎样！”
重夜长道：“你就应该跟随我！接任掌门，利用怨魂，嫁祸鬼道术师，不择手段地复兴仙门！”
“我不要！与其继承掌门，我宁愿去死！重夜长，你不会被原谅的，理应当诛之人，是你！”
她话音未落，四处弥漫的黑烟仿佛听到了重晚晴的嘶喊，倏然化成一条条粗壮的黑蛇，从四面八方袭向重夜长，尽数钻进了他的身体里。
重夜长痛苦地仰头嚎叫，七孔开始流出黑血，看着这骇人的一幕，重晚晴惊恐得无法动弹，就在重夜长即将被戾气撕裂之际，眼前忽然闪过一道人影，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她便被什么人抱了起来，迅速带离了这杀机四伏，群魔乱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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