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复工
“方才你说什么？”
望着坐在对面纹丝不动的风听雨，白无常一脸好奇，少顷，风听雨睁开双眼，带着歉意道：“抱歉，在想事情，分心了。”
“分心？”白无常疑惑地歪了歪头，道：“你想事情的时候好认真。”
数刻前，风听雨不期而至，敲响了黑白无常的房门，可进屋刚坐下后，他话还没寒暄几句，便闭眼打起盹来。因远在练剑场的松文隔空呼唤了自己，他便一下把注意移到了那头的对话上去了。
这时，穿着寝衣的黑无常从里屋走了出来，见难得有人来窜门，便道：“风公子忽然来访，所为何事？”
风听雨道：“近日姑苏镇上，起了不少纠纷，均由怨气而起，想必两位鬼神大人都略有耳闻吧？”
“啊哈哈”白无常望了一眼黑无常，难为情地摸了摸头，道：“的确略有耳闻，只不过，除怨之事，因小枯荷十分擅长，我们想着他会出面，就没太管。”
“恕我直言”风听雨摇了摇头，神色肃然道：“自从两位住进悠魂屋，便同其他契鬼一样，每日清闲也是对得起此宅名号。”
“娘子”白无常用肘尖戳了戳黑无常，小声道：“怎么办，被凡人控诉咱们不务正业了。”
“还能怎么办”黑无常窘迫地抱住双臂，惭愧道：“他没说错，赶紧收拾一下，出门干活去。”
“喔”白无常撇嘴，抬手捏了捏黑无常的脸颊，依依不舍道：“可是，我还没和娘子缠绵够呢。”
“你”黑无常连忙拍开对方的手，低声抱怨道：“能不能收敛点？”
白无常露出笑脸，花痴道：“我忍不住害羞的娘子实在太惹人爱了。”
鬼神两口向来就腻歪，自打成功“圆房”后，就更加不忍直视了，风听雨移开视线，尴尬地咳了两声，道：“两位请稍作准备，我去外面等候。”
“抱歉”黑无常嘀咕道：“有劳风公子了。”
白无常道：“话说，小枯荷不去吗？”
这时风听雨刚好走到门边，听此一问，他顿住脚步，转头回道：“此事，还请两位莫要向他提起。”
闻言，黑白无常相顾一视，交换了疑惑的眼神，然而风听雨没多作解释，径直离开了房间。
自从寻江粼练剑的黑影人出现之后，风听雨便开始怀疑，城里的怨气四起之事，也与重晚晴的执念有关。而保护枯荷最好的方式，便是在他不知情的状况下，尽早除尽所有的黑影。
“不良。”
来到庭院空地，风听雨轻声低唤，少顷，一个披着黑袍的契鬼便凭空现了身。
风听雨望着不良，神情严峻，道：“有件要事，要拜托你帮忙。”
不良点头，道：“主人请说。”
风听雨道：“这几天你去重翊之墓守着，若是有黑影人出现于附近，立刻告诉我。至于另一个你，继续监视枯荷就好，看紧些，一刻也别跟丢。”
“知道了。”
简洁地回应后，不良便隐去了身影。
风听雨站在原地，轻轻叹了口气，他心里清楚，若说重晚晴生前还有何其他执念，重翊定是其中一个。
姑苏集市，行人繁多，来往商客，络绎不绝，若是一处出了乱子，整条巷子都会在眨眼间堵得水泄不通。
出乱子的缘由，风听雨事先便已派人一一打听过，无非就是些酝酿已久的矛盾，在怨气的催使下，不由分说地在顷刻间爆发。且人在情绪激动的情况下，尤其容易沾染怨气，所以在摩肩接踵的闹市里，一人动怒，怨气侵体，便能一传十，十传百。
他们三人第一个探访的商铺，便是姑苏闻名的甜点铺子。
“骚乱当日发生之事，可否从头至尾，详细告知？”
说着，风听雨在桌上放了块银子。一见是出手阔错的公子，店小二两眼即刻放了光。
“其实嘛，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盯着桌上的银两，店小二的手指止不住地磋磨，“咱们隔壁的果脯店，有个巨大显眼的招牌幌子，引人注目也就算了，还贼碍事，碍事也就算了，还老往我们这侧挪，把咱们大门都给挡住了。要知道，店面对一个商铺来说有多重要，行人来往匆匆，若是一眼看不见咱们，这生意可还怎么做？”
“嗯，有道理。”白无常嘴里咬着甜点，赞许地点着头，含糊不清地道：“好吃。”
“这可是小店招牌，”店小二一脸谄笑，道：“客官若喜欢，多点些带回去。”
“不了。”黑无常干脆地拒绝道：“拿手上麻烦。”
撇了一眼冷冰冰的黑无常，店小二的笑容骤然凝固。
“继续说。”风听雨提醒道。
“不好意思”店小二连连道歉，又继续道：“我们家掌柜脾气不愠不火的，每次隔壁挡了咱们铺头，他都是好声好气地请对方去挪招牌幌子。您也知道，人善被人欺，他们见咱们掌柜是个软柿子，经常不把他的请求当回事。那天也不知怎么的，掌柜突然发了怒，抡起拳头就把隔壁的伙计按倒在地，拼了命地往死里打。当时有几人立刻就去劝架了，奈何掌柜怎么也不肯住手，然后场面就失控了，前去劝架的那几个，也莫名其妙地打了起来，殃及了数个小贩摊和来往的行人，最后一条街的人都暴动了，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都在不分青红皂白地相互厮打。我当时躲在店里，吓得都不敢出来。”
风听雨道：“不知掌柜今天可在？”
“在！”
店小二指了一个方向，风听雨扭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柜台后，站着一个面容圆润，神情温和的中年男子。
“知道了，”风听雨点头，道：“你先退下，有事我再唤你。”
“好嘞，小的定会随叫随到！”店小二迅速地摸走桌上的银两，脑袋一低，弓着背退了下去。
风听雨扫视着桌上的另外两人，道：“不知二位，对此事有何想法？”
黑无常抿了口茶，道：“的确像是怨气侵袭导致的灾祸。”
“娘子说的对。”白无常附和道：“多半是那性格温和的掌柜被种下怨气，积累的不满瞬间爆发，在与人争执的过程中，溢出的怨气又侵染了四周的人，所以当时在场的街坊，性情都变得异常易怒，才导致了那场暴动。”
风听雨道：“所以，你能确定这位掌柜身上的怨气，是被他人种下的？”
说到这里，掌柜正好走过，停在一旁，与刚进门的熟客寒暄起来。黑无常伸手，朝着掌柜的背影轻轻一勾，一丝不起眼的黑烟从对方身体内析出，悠悠地飘至黑无常掌中，缠在了那细长的指尖上。
仔细端详了黑烟后，黑无常道：“残留的这丝怨气，混沌无比，的确不可能起源于掌柜自身。”
风听雨道：“此话何意？”
白无常解释道：“怨气比想象中常见，长期心气郁结之人，体内多少会积攒些许怨气，但还不至于招致灾祸。对于个人而言，自身孕育的怨气较为纯粹，有排他的特性，只亲和原本的肉|体。此类怨气，若非被特意抽出，基本不会有溢出或侵蚀旁人的情况。而浑浊的怨气，来自不同个体，这种情况，常见于尸横遍野的乱葬岗。肉|身消亡之后，怨气会窜出体内，各种复杂的阴郁之气糅杂一起后，便成为了容易侵染灵体混沌的怨气。总而言之，单凭个人，是无法孕育娘子手上的那丝黑烟的。”
风听雨认真地听着，陷入了沉思。
“说起来”黑无常似是想起什么，“总觉得很久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闻言，白无常眼眸一转，道：“我想起来了，咱们刚成为鬼神时，碰上过一只戾气极强的红瞳怨魂，她四处散播恶念，闹出了不少人命。”
“你不说，我都忘了。”忆起铺尘已久的往事，黑无常接话道：“当时我们修为尚浅，无法与之为敌，只能暗中追寻怨魂生平，试图设法查出她的弱点。可是后来，她突然就销声匿迹了，直到现在，我们都还不知道她的身份。”
风听雨抬眸，沉声道：“你们可还记得她的外貌？”
“我记得”白无常琢磨道：“是个及笄之年的貌美女子，她身形娇小，面容稚气，神情却十分冷漠。”
风听雨道：“可是八百年前的事？”
黑无常皱了皱眉头，反问道：“风公子怎么知道？”
风听雨干笑道：“古籍上记载的。”
黑无常有些不信，又道：“什么古籍还记载这个？”
没等风听雨回答，掰着手指的白无常一声惊呼，兴奋地对黑无常道：“如此算来，我们已经恩爱了近千年了！”
黑无常翻了个白眼，风听雨也被打乱了思绪，脱口便问道：“你们相互陪伴数百年可曾瞒过对方任何事情？”
“隐瞒的事情？”白无常眨了眨眼，回道：“上次喝酒的时候，我没告诉娘子，那是能灌醉灵体的烈酒，算是隐瞒吗？”
黑无常忽然红了脸，把脑袋垂了下去。风听雨瞥了一眼黑无常，笑道：“这种嘛只能算是情趣。”
白无常嘟哝道：“那我能想到的也就只有那件事了”
他自顾自地回忆着往事，完全没有捕捉到黑无常神色大变，喃喃道：“之前，我一直没和山伯坦白，自己是个女子。”
此话一出，在场的不仅是风听雨，就连白无常本人，在说出了回答后，顿然禁了声。
风听雨神色尴尬，张口无言，视线不断在两人之间跳动，白无常则是一副颤颤巍巍的模样，虽目不转睛地盯着黑无常，眼神却是游离的。而黑无常咬着牙，谁也没看，只是直勾勾地望着手里的茶杯，像是跟它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沉寂良久，黑无常开口道：“风公子既不惊讶，也无疑问，那便说明，你早就知道了？”
“咦？”白无常才反应过来，对风听雨道：“你知道？你知道什么？你知道我本是女子？”
风听雨讪笑着，难为情道：“抱歉我不仅知道‘英台’是女子，也知道‘山伯’是男子，关于梁祝的传说，我耳熟能详，所以很早之前，我便猜到了。”
白无常道：“耳熟能详？那都是八百多年前的老传说了，现世知晓之人是寥寥可数。”
“所以”黑无常斜视着风听雨，“枯荷也知道此事？”
风听雨僵硬地“嗯”了一声。
黑无常又道：“所以，他在知道此事的情况下，给英台送了那瓶灵酒？”
“呃”风听雨扶了扶额角，道：“你醉酒之事，我听说了。十分抱歉枯荷他确实是有些顽劣”
“不是我说”白无常表示同意地点头，道：“自从小枯荷灭了金玉堂，整个人邪气了许多，我都不敢随便欺负他了。”
“的确”一丝忧愁染上风听雨眉梢，他举起茶杯，苦笑道：“只要别招惹他，他还是很可爱的。”
黑无常望着他，道：“说起这‘相互隐瞒之事’，风公子也瞒了枯荷不少事吧。”
风听雨吸了一口茶，沉着地道：“你又怎知？”
黑无常耸肩道：“猜的，起码我们现在做的事，你就瞒了枯荷。”
风听雨道：“我也是没办法。”
黑无常道：“不管你有何苦衷，隐瞒始终不是好事，甚至还有可能带来无法挽回的伤害。”
“我同意！”白无常接过话，道：“若是山伯一早就坦诚他喜欢男人，我们说不定就能成亲，以平凡夫妇的身份度过一生了。”
黑无常差点没呛到自己，连忙道：“你把话说清楚点，我不是喜欢‘男人’，我是喜欢你！”
白无常鼓起嘴，拍桌反驳道：“我现在就是男人，所以你就得喜欢男人！”
“行行行”黑无常不耐烦道：“你怎样我都喜欢，若你是只蚊子，我就是行走的血袋子，包管你一日三餐，满意不？”
白无常嘴角一勾，痴迷地望着黑无常，露出了甜甜的笑意。
风听雨揉了揉眉心，心里不禁暗想，终于能体会到，江粼孤身一人面对他和枯荷时的心情了。任由两人深情对望了足足半刻，他才开口道：“好了说回正事，两位可能寻到种下怨气之人？”
黑无常道：“姑苏城居民繁多，若非他主动现身，想要揪出对方，宛如大海捞针。”
“我明白”风听雨顿了顿，又道：“若对方并非灵体，而是由执念所化的人影，二位可有办法寻她出来”
“人影”黑无常抬起眉头，“所以，你知道对方底细？”
“还不能断言”风听雨沉吟，道：“但若真如我所想，我需要两位的相助。毕竟，我无法除怨，也不懂炼化怨气。”
黑无常道：“执念黑火，并不常见，若要探知其方位，也不是不可能，我或许可一试。”
语毕，她闭上双目，陷入沉默，其余两人怔怔地望着她，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良久，黑无常倏然睁眼，抄起手边的筷子，动作之迅猛，把风听雨和白无常都吓了一跳，紧接着，手中纤细的竹筷划破空气，夹住了瓷碟上的最后一块糕点。
“娘子”白无常又是惊愕又是委屈，带着哭腔道：“最后一块你不留给我？”
他话音未落，那糕点居然自己抖动了起来，下一瞬，它挣脱了筷子的束缚，顿然浮起，诡异地飘在空中，迅速地往一侧的暗巷逃去。
眼睁睁望着糕点飞走，白无常和风听雨一头雾水，又不约而同地望向了黑无常。
“看我作甚！”黑无常站起身子，喝道：“赶紧起来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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