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讨口风

何家在天津卫是有名的三世善人，向来乐善好施，得了个“海河呼保义”的名声。他们家的少爷通匪，衙役们是万万不信的。海张五这分明是诬告。

        但如今海张五是三品大员，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知府衙役哪里敢忤逆海张五的意思，赶紧按照海张五的吩咐，将何少爷收押在监，等候调查。

        见官府拿了张少爷，海张五又暗中使弄钱财，没过多久，何少爷就在牢中屈打成招，承认自己私通了粤寇。

        既然何少爷本人招供，知府衙役也不好再说什么。私通粤寇可不是等闲的罪过，天津知府都无权审理此案，只能把何少爷押进京城，交由三法司处理。

        何少爷私通粤寇的消息，很快在天津城内传的沸沸扬扬。大半个天津城都知道，海张五和何家的少爷有隙，这是海张五借着机会，公报私仇。

        海张五和何少爷的间隙，那要从海张五迹前说起。

        海张五是穷苦出身，十几岁的年纪，就“开逛”做了混混，风里雨里十多年，才逐渐混成了黑白通吃的大盐枭。

        天津人认为，“混混文化”是天津独有的亚文化，甚至还有许多热血青年以此为傲。其实不然，全国各地的社会闲散人员，耍狠斗勇的方式都差不多，只不过是称谓不同。

        天津的混混讲“开逛”，东北的胡子讲“立棍儿”，到了东方巴黎夜上海，拄着文明棍的流氓们，讲究的是“拨台倒柱”。

        所谓开逛，就是混混们的自我宣言，从今天起，我某某某就不做好人了，我立志要当一个杂碎。

        当然，如果混混满街喊着堕落宣言，必然没有人怕他，这个时候，就需要上演一出苦肉戏了。

        混混想要扬名立万，最快捷的方式，就是“卖打”。

        想出名的混混找一个富得流油的大商行，往门口一躺，喊一声：“来呀，打爷一个四面见线。爷要是吭一声，爷跟你姓！但你要是打不死爷，从今完后，商行由爷护着了。”

        四面见线，原本是木匠的专业名词，用来形容木方质量好，楞是楞、角是角。

        后来这个名词被混混们剽窃了去，指的是翻来覆去、四面挨打。

        商行的伙计一听这套说辞，就明白这是来卖打的了。

        混混送上门来，商行的伙计们还真的不得不打。如果不理他，混混堵着门，一连多少天都别想做生意。要是好言好语的相劝，再许以钱财，其他的地痞无赖就全都知道这家商行的钱好拿，以后就更别想安生了。

        遇到这种情况，商行的伙计们都不会客气，摁住了混混往死里打。混混要是喊了一声疼，他就算丢人现眼了，别说欺负不了百姓收不了钱财，就是其他混混看见了，也得给他一顿老拳，因为他给混混丢人了。

        上海流氓们口中的“拨台倒柱”，和天津混混的卖打如出一辙。只不过流氓们讲究的不是四面见线，而是扎刀子、烙肠子。

        早年间上海大流氓杜月笙，就是在赌场拨台倒柱的迹。

        上海流氓的故事暂且不说，单说这海张五十几岁出来“开逛”，选中的地点，就是何家把持的货运码头。

        海张五把自己的混混宣言一说，往地上一躺，一手护着脑袋，一手护住胯下，示意码头的伙计们快来打他。

        当天何家的少爷正好也在码头帮忙，看到有卖打的混混，何少爷一点儿也不含糊，领着伙计们，给海张五叮咣五四一顿打。

        他本以为，把这混混打怕打跑，这场闹剧也就收尾了。没想到今天遇到的海张五，和寻常的混混真的不一样。

        这一顿老拳真的够受，打的海张五浑身的骨头吡哩叭喇的作响，什么叫肋巴扇、什么叫尾巴根，全都打的稀碎。

        可就算是这样，海张五始终不喊一句疼，这家伙甚至还出演嘲讽：“你们一帮大老爷们，是没吃饭还是没有没有卵蛋，怎么都不使劲儿呢？”

        何少爷也是十几岁的大小伙子，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被一个混混如此出言嘲讽，哪里能按得下这口气，当即鼓起了十二分的力气，出手越来越狠。

        有理智的伙计赶紧拉住了何少爷，劝他就此收手。要是再打下去，闹出了人命，在官府那边不好交代。这海张五如此能忍，想必也不是池中之物，干脆就应了他，每月给他份子钱，也算是多个朋友多条路。

        何少爷虽然来气，但也不想闹出了人命，况且何家是三世的善人，轻易不与人为难。海张五出来卖打，多半也是因为没有其他的活路了，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如此思来想去，何少爷也就听了伙计的，给海张五几块散碎银两，让他去接骨买药。

        海张五到医馆接了骨，回家躺了大半年，才能下地走动。

        树的影人的名，经历了这一回，海张五算是创出了名声，不仅得了何家的份子钱，更有许多知名的地痞无赖前来和他结交。海张五从此迹。

        但是对这顿毒打，海张五一直记在心里，对于何家少爷，海张五丝毫不记念他的好，反倒是越想越恨。

        海张五一直等到在小稍口阻敌立了功，受封三品大员，这才抓住机会，以通敌的罪名，将何少爷投入了监狱，要报当年的毒打之仇。

        何少爷被押往北京之后，海张五又差人到三法司走动。三法司的官员们得了他的好处，自然遂了他的心意，把何少爷判了个秋后问斩。何家其他人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即日起收回水运码头，抄了何家府邸。

        何家大半家财都被朝廷抄走，剩下的钱财也都被何老爷子上下打点，试图保住何少爷的性命。可惜这些钱财犹如泥牛入海，何少爷秋后问斩的处决令，始终未能更改。

        官场上的老狐狸们都知道，如今海张五可是朝廷的红人，他要让何少爷死，谁都不敢买他活。

        何老爷子看正路走不通，只能再试试野路子，求助京城奇人一秤金。

        何老爷子知道一秤金的手段，希望他能动用经天纬地之才，在行刑之前，把何少爷救出来。

        一秤金虽然是不出世的奇人，但终归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要让他劫狱劫法场，他实在是爱莫能助。况且海张五手底下还有支洋枪队，就算他们组织人手劫了法场，还没等逃出城去，就会被官兵和洋枪队联合绞杀。

        一秤金为何老爷子提供了另一个选择，他可以让何少爷斩不死。

        一秤金的法子和“比干剖心”的故事差不多，他事先让何少爷喝下符水，在行刑之前，让何少爷自己去“讨口风”。

        这一下，我总算听明白，什么叫做讨口风了。

        按照老瞎子的说法，在比干的故事中，比干剖心之后，去找卖空心菜的大妈，其实就是讨口风。只要卖菜大妈说他能活，比干的命就算是保住了。

        简单的理解，讨口风就是一种极为强大的心理暗示。将死之人讨了口风，就能续命。

        不仅仅是在封神演义中，在不少志怪小说、甚至坊间旧闻中，都有讨口风的鬼神故事。

        比如有的瓜农夜间守瓜时，会看到一个几尺高的小人，头戴草帽，手拄拐棍，突然出现在瓜农的面前，细声细气地问道：“你看我像人吗？”

        上了岁数的瓜农都知道，这是遇到黄皮子讨口风了。

        坊间传闻，黄皮子要修炼成人形，光有道行还不够，必须要跟人讨口风。瓜农们不敢得罪黄大仙，都会回答：“像，简直太像了！从今往后，您就是个人了。”

        借着这一句话，黄皮子从此以后，就可以幻化人形。

        除了黄皮子，还有死人讨口风。

        有走夜路的旅人，可能会碰到许久不见的老友、亲人。对方看见旅人，显得很高兴，愉快的上前攀谈。在谈话间，对方可能会故意的引导话题：“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看着还这么英朗，不像我，半死不活的，活了今天，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

        旅人如果不知道对方的底细，往往会随口应承道：“不能够，您看着身体倍棒，我得走到您头里去。”

        旅人不知道，和他攀谈的这位，其实早就死了。就借着旅人这一句话，死了的阴魂就能继续留在世上。而放了海口的旅人，因为一句“我得走您头里去”，可能当晚就会暴毙。

        所以经常行脚的商人挑夫都知道，在深山老林里走夜路，遇见了熟人，切莫搭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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