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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八德


被重新关回到屋内,  皎皎恼恨这殷鞅果然如中那样恣意妄为、锱铢必较。

        她再没了求死之意,也不想如同中那样为这么一个男人而死,成全他和女主角的爱情,此时见殷鞅不肯放她离开,  心里难免生了几分焦虑。

        既是焦虑中的暗杀到底会在未来哪一日发生,  又是愁自己被关得时间久了,怕是真的要赶不及出去原来的地方,  与荆南枝相见。

        她迟迟不出现,  他会怎样?

        皎皎懂得他的性格,  一旦他再度返回山洞,  看不见她的人,他只会恨他自己没保护好她。

        其实他做得已经足够多了,以身做诱饵因他人离开,  如果那一日山洞里没有阴差阳错躲了个受了伤的殷鞅,他本是能带她全身而退的。

        都怪这个殷鞅!

        皎皎恨他恨得牙痒痒。

        坐以待毙不是她的风格,  哪怕被困在此处,  但皎皎还是不想浪费时间。

        她开始每天给自己找事情做。

        无可置疑的是,这次的逃亡经历对皎皎的影响是巨大的。

        她永远忘不了那一晚的荆南枝的背影——是他一直攥着她的手,  引着她逃,  而她慌乱无神,  全凭他带领。是她没用,成了他的拖累,  最后甚至逼他去做诱饵,用性命去掩护她。

        如果她当时跑得再快一点,  坚持得再久一点,  会不会事情就不会演变道如此地步?或许他们能一起甩开追兵。

        皎皎怪自己。

        她觉得她以前光吃饭没用,  她那点力气打打长乐巷的坏嘴巴的男孩子们够用,  但真正遇上危险的时候,却是半点不顶用。

        她身子还是太弱了。

        醒悟是永远不会太晚的。

        皎皎努力回忆穿越前在网上看过的锻炼视频,又捡起了多年前体育老师在课上教的内容,每日起床就先做一套广播体操,接着做几十个仰卧起坐,实在不行还可以绕着屋子跑步。

        她没系统地学习过快速强身健体的法子,此时此地也没人会来教她这些,她一个人在屋子里,只能自己摸索着瞎折腾。

        现在多跑一小步,将来逃出去的机会就大一分!

        而逃出去,才能去见荆南枝,和他一起去魏国找芸娘。

        皎皎想,这一回她不要什么亲爹后爹了,她就要芸娘,就想回到祈水郡那段最简单的生活。每晚她读书或荡秋千,荆南枝会坐在门槛上认真地刻他的木雕,而她娘会绣着花,一边听她说话,一边温柔地笑。

        那时候每天都很快乐,晚霞很好看,荆南枝的木雕做得排满了她的窗台,芸娘会伤感地感叹她怎么长大得这么快。

        她要努力,努力再次过上这种生活。

        什么男主角女主角,什么这个国家的太子那个国家的太子,通通见鬼去吧。她的生活不需要那么多虚浮华危险的人和事,她只要她娘,只要过那种平淡安稳却幸福的生活。

        这么一想,生活又有了斗志,皎皎绕着桌子也跑得很有劲。

        她每日的锻炼量提上去,胃口也一扫前几日的萎靡,每餐都吃得干干净净。

        殷人似乎是习惯一日两餐的,第一餐在上午,第二餐在傍晚。名叫泉衣的殷国女婢每日为她端来的饭盒里只有一碗饭和一菜一汤,饭碗和菜碗都很小,不过拳头大小。

        皎皎前几日忙着自艾自怜,吃饭潦草,也就没顾上去在乎饭量的多少。这几日矫正了之前消极的心态,开始锻炼身子,便觉得这些饭量有些太少,不够她填饱肚子的。

        填饱不了肚子,还有什么力气锻炼?

        在饿了两晚后,皎皎第一次在泉衣送餐的时候喊住了她。

        “这位姐姐。”她小声喊住泉衣。知道泉衣不过是听殷鞅的命令行事,她心里不愿为难泉衣,对待泉衣的语气便不像面对殷鞅时那般无礼。

        泉衣没想到皎皎会和自己搭话,有些诧异地朝她看去。

        殷地的人个子好像都比较高。

        皎皎身高才不过到泉衣胸前,她略微抬头,与泉衣对视:“姐姐,你能帮我一个忙吗?”她双手抱起食盒,给泉衣看里面的饭菜:“我觉得这个饭量菜量有些少了……我饿得很快。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劳烦你一日给我送三次餐,早中晚各一次?”

        似乎觉得自己的要求太多了,皎皎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竖了一根手指:“碗要是再大一点点就更好了。”

        一个被囚禁的人,怎的还敢提要求?提要求就算了,还是提得这种让人想不到的事情?

        泉衣默然片刻,低声同皎皎说:“姑娘稍等半日。”

        虽然加饭的事情不大,但皎皎毕竟身份特殊,是殷鞅亲自带回来命人“好生看紧”的燕女,对于她的事情,泉衣不敢随意做决定。

        她去向殷鞅禀报了此事。

        殷鞅彼时正在听人汇报越国最近的消息,听到泉衣的话,讶异:“这燕女怎的脸皮如此厚?那日她险些要了我的命,如今被我困于屋内,竟然还敢提出要求,再给自己加饭加菜?”

        这事太过荒谬,以至于他听后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笑出声来,而非愤怒。

        殷鞅挥手让泉衣下去:“和她说,别和我提意见,每日还给她饭菜吃,意见算得上是我对她仁厚。她曾经妄图杀我,我没要了她的命,她就该感恩戴德了,少吃些饭又怎么了,总归饿不死。”

        这话委实难听,泉衣回来,对上皎皎期盼的眼神,还是没把殷鞅的原话说出来,只是委婉道:“太子不允。”

        怎么会有这种人,饭都不给饱,这种人怎么当上男主角的!

        皎皎再次后悔那一晚没直接就着那把匕首把他的胸口捅穿。

        但皎皎毕竟不是知难而退的性子。

        一回不行,她就隔三差五地同泉衣说要加餐的事情。

        等到泉衣第五次再来问这事的时候,殷鞅都快被这个燕女烦死了。

        “我忙着处理那么多的事情不说,现在还要天天听她一个燕女哭没饭吃?”

        他拧眉,呵斥泉衣:“你也是,你给她送餐的工夫,她就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了?泉衣,她不是你主子,我才是你主子!”

        或许真的被灌了迷魂汤吧。

        泉衣默默想,毕竟那燕女叫的几声姐姐的确很甜。

        但殷鞅都这么说了,泉衣只能俯身叩头,应了是。

        再次送餐的时候,她低声对皎皎说:“太子不许奴再问了。”

        皎皎听出她言下之意,是让她也别再求了。

        看出泉衣脸上为难之色,皎皎愣了愣,明白过来她再问只会让泉衣被处罚。她安慰泉衣:“没事,姐姐能帮我问这么多次我已经很感激了。”

        她接过饭盒:“现在的饭菜已经比以前多一些了……我知道是姐姐的好意。”

        现在一日依旧是两餐,同样也还是一饭一菜一汤,碗的大小也同以前一样。但皎皎还是发现了碗里的饭比以前多了一点点,菜也不是和以前一样只到碗的一半,而是把一整只小碗塞得满满当当,汤更是多得要溢出来。

        这是谁的手笔,皎皎大概有猜测。

        泉衣道:“姑娘不用谢我,是最近厨房新买了一批勺子,勺口比以前略大而已。”

        皎皎心里微暖,应:“嗯,总而言之,谢谢姐姐替我多言。”

        托泉衣的福,皎皎现在至少不用像以前那样饿着肚子睡觉。

        她记恨殷鞅小气,做广播体操热身时挥手臂更加有力,一日比一日更迫切地想要逃离。

        同时想:如果她在追杀剧情前逃脱,没了她挡刀,殷鞅就自己受罪去吧!谁让他连饭都不让她吃饱,活该遭罪。

        皎皎不再托泉衣去问,她这个人却没始终被殷鞅牢记。

        殷鞅伤势重,每一日要换一次膏药,再用纱布重新裹上。他伤口大,纱布与伤口的每一次接触都是受罪,饶是他定力惊人,换一通药下来,也还是会生出一身的冷汗。

        因此每日晚上他都会想起两个人,一个是越王,一个是皎皎——一个他打算将来亲自去越国斩下首级,一个他打算带去埕陵好生折磨。

        殷鞅八岁当太子,十三岁上战场,他血液里有殷人骁勇好战、睚眦必报的因子。长这么大,殷鞅从没吃过亏,被逼到躲藏到山洞一事算得上是他第一次吃大亏,绝对称得上是他一生的耻辱。

        殷鞅恼得不是受伤,而是这事着实让他很伤颜面。

        他堂堂殷太子,竟然被越王那个蠢货戏耍了!

        好不容易留着一口气逃到了出来,结果在山洞里又差点被一个手无寸铁之力的燕女给杀了!

        这一桩桩要是传回国中,少不得要被人耻笑一辈子。

        殷鞅忍不下这口气。

        他越想越气,越气越想,便把泉衣唤来,问:“那燕女这几日如何?”他嘲道:“没再和你哭吃不饱饭的事情?”

        泉衣当然是不会说自己偷偷给皎皎的饭菜加了点分量的事情的。

        她恭谨道:“回太子,不曾再说过了。”

        殷鞅又问:“她整个人看着气色如何?”

        气色么……

        泉衣犹豫,还是回:“看着不太好。人比以前瘦了许多,下巴都尖了。”

        这才几日,一日两餐都能饿瘦?

        殷鞅不知道皎皎是锻炼瘦的,听到泉衣话后,他不可思议:“她看着人也不高不壮,难不成真的是天生大胃口之人?”

        领军作战几年,殷鞅在军中见过不少人,自然知道有些人看着瘦削,实际胃口比一般人还要大,是怎么也吃不胖的。

        想到这,殷鞅道:“当真是来克我的人。差点害死我,我却还要一日三餐供着她。”

        他恹恹地挥手:“给她加餐。”

        泉衣惊住,抬起头看他。

        瞧见她面上的疑惑,殷鞅心头更是不爽快。他直起身来,动作间拉扯到左胸的胸口,忍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殷鞅皱眉冷声:“总不能让她就这么饿死,我还要留着她这条命,带她回埕陵好好磋磨她。她若是就这么死在这里,我这受伤之仇又去哪里报?”

        但他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得劲。凭什么她伤了他还能吃好喝好?

        这样一想,殷鞅喊住泉衣:“不行,我不能让这燕女过得如此舒服,她是来受罪的,可不是来享福的!让厨房看着,什么菜难吃就做什么过去,量给她管够。”

        真当是一招损计!

        她不是喊饿?这下子菜放在她面前,看她还吃不吃得下!

        殷鞅总算觉得畅快,露出笑。哪怕这笑引得他又惊天动地地咳了好几声,他还是眉眼舒展,神清气爽。

        他终于满足,吩咐泉衣:“就照这样做,一日三餐,一餐不能少。”

        皎皎如愿以偿开始一日三餐,饭不仅管饱,甚至足可以撑死她。

        代价是饭菜顿顿味如猪糠,让人吃一口就恨不得全吐出来。

        皎皎忍着吃了。实在吃不下去,就只吃米饭。米饭虽然也做得粗糙难咽,但总比这些菜要好许多。

        她一口一口地吃饭,吃一口便在心中骂一句殷鞅,一整碗饭吃完,殷鞅已经在她心中下了一百次油锅。

        吃了一日饭,皎皎再一次下定决心:跑,一定要跑,还要在剧情发生前就跑!殷鞅这蛮子,活该被人捅刀子!

        饭终于吃饱,锻炼身体的事情也每日都在坚持,可惜半个月过去,殷鞅还是半分要把她放出去的想法。

        皎皎心中愈发焦灼,但也无计可施,只能继续待在屋子里。

        每日除了锻炼,她做得最多的事情是在屋内回想书中关于芸娘和荆南枝的剧情,再根据这些七零八碎的剧情来规划她的逃跑方案。

        书里面大多大多都是以女主角的视角展开,对芸娘和荆南枝的描述不多。但有描述就是好事,说明他们都安稳活到了剧情进行的时候。

        皎皎天真又乐观地想:只要她能逃开殷鞅这个瘟神,然后找到荆南枝,和他在剧情开始前去魏国把她娘带出来,她的生活便能回归到原样。

        当下最大的问题是,她要如何活下来,活过这一年,她被写死了的十一岁。

        这一步说来容易,做起来却困难重重。

        首先,皎皎并不知道书里所谓的追杀发生在什么时候。

        其次,殷鞅身为太子,身边的护卫数量不少,经过越王一事,想必身边的人会更加多。有这么多人在明里暗里看着,皎皎要想逃离,这绝非易事。

        烦,太烦人了。

        皎皎越想头越大,起身想去在屋里找找有没有纸张和笔墨——她习惯思考是时写点东西。反正这个世界的文字和她穿越前的世界的文字不一样,用之前的文字来书写,料想殷鞅看到也会以为她只是在鬼画符。

        只是在屋里找寻不到多余的笔墨,倒是在翻腾的过程中,在角落的书画缸里找到了十几幅留有了荆南枝落款的大字。

        皎皎看了看落款的年月,算了算——全是荆南枝在六岁到十一岁之间写的。

        皎皎把纸张摊在地上,发现这十几幅字写的竟全都是八个字。

        孝悌忠信,礼义廉耻。

        是燕国人推崇的八德。

        皎皎知道荆南枝识字,但从没听他提起过读书的事情,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如何,他也从来没有在她面前说起过,“孝悌忠信、礼义廉耻”这八个字他更是提都没提起过。

        可眼下,铺满地的纸张上,他却只写了这八个字。

        他的字也像他的人,结体疏朗,笔迹瘦却硬,一撇一捺极具风骨,是难得一见的好字。

        皎皎记得他曾经轻描淡写地说过一句父亲是守城将军。如此说来,此处便是幽平郡的将军府?殷人攻下此地,将此地作为据地,又懒得再造什么府邸,便干脆搬进府内?

        能让殷鞅看中,这宅子定然在幽平郡是数一数二的。

        而在幽平郡有这样的大宅子,他父亲又怎么会是普通的守城将军?有这样父亲和家世,他又怎么会独自一人流落在外,甚至提都不提一句过往?

        皎皎又想起了床头的一个个字。

        他刻了那么多个“脏”。

        有这样家世,写字只写“孝悌忠信、礼义廉耻”的人,为什么会说自己脏?

        皎皎原以为当初荆南枝湿淋淋地来到她面前,他说出的那一句“不脏”只是在说自己的外貌不脏,但此时此刻,她却觉得那句“不脏”或许还有别的意思。

        她努力去回想剧情,可是发现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毕竟在中他也不过是出现几章而已,作者根本没着墨他的过往,只说他一出场便是赫赫有名的“玉面煞神”,最喜白衣,杀人无数,冷若冰霜。

        这样的人怎么会脏呢?

        皎皎想不明白,可手里攥着刻着他名字的羊脂玉,想到那一晚他说的那一句“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心中还是很替他难过。

        他的确一直陪着她,直到此刻,这屋里还全是他曾留下的东西。

        发现她不在山洞之后,他会怎么做?会在那里等下去么,还是会如同中一样,走上那条布满了尸山血海的长路?

        皎皎想起自己给他求的那块桃木牌,想:走上那么一条路,他又是否能欢喜一生?

        其实答案或许她知道。

        第二日泉衣来给皎皎送餐的时候,皎皎难得与她聊起别的事情。

        她佯装不经意地问泉衣:“姐姐,这宅子以前是什么人住的?”

        泉衣只当她是通过屋内属于燕地的装饰风格想起了故乡,再者这宅子以前是谁住也不算机密,便答:“是一位姓荆的大将军。”

        她想了想,道:“奴只是听墨老提起过,说这位大将军是出自燕国王都赫赫有名的士族,好像叫什么……雍阳荆氏?”

        雍阳荆氏?

        听到熟悉的姓氏,皎皎喉头微动,问:“那现在这荆将军去了哪里?”勉力维持平静,她尽量不动声色:“他……他没什么子女和仆从么?他们都回雍阳了吗?”

        她问得心惊肉跳,泉衣却答得轻描淡写:“都死了。”

        皎皎藏于袖中的手已经不自觉握了起来。

        她屏息:“……一个没留下?”

        泉衣点点头:“奴跟随太子来此处时,几个没逃走的燕人说的——全都死了,一个个都是从城墙上跳下来死的。燕人说这叫殉城,是大义。”

        殉城?

        皎皎咬唇,脑海中浮现出幼时荆南枝重复写的八个字。

        ——孝悌忠信,礼义廉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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