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简秋宁的直二登陆了，天，真的太震撼了！！”

        李奈劲爆的嗓门回荡在长条饭桌的上空。

        体操女队一共只有两块挨近的自由操垫子，谁出了新动作都别想着隐瞒，马上会变成轰动全队的大新闻。

        后直两周，对这批女选手而言是只能出现在顶级大赛中看到的火星难度，再加上简秋宁转组才过了短短一周的时间，中午的食堂里，这件事自然成了一切讨论的焦点。

        “高难动作么？登陆是一道坎，入套也是一道坎。哪有那么容易，说练出来就能练出来的。”莫青如清清冷冷地说，她此刻正用品尝绝世美食般细致而优雅的动作一小口一小口地转着圈儿啃着一段黄瓜，倒还真是不食人间烟火——没错，这两段黄瓜便是她今天午餐的全部内容。

        李奈当然不甘示弱，嘴角一挑冷笑道：“也是，不过高难度的跳马，别说在赛场上用了，就是想要登陆，也得起早摸黑地练呢。”

        “你！”莫青如豁然站起身，桌子都被震得一跳，大眼睛瞪得浑然如灯泡。

        “行了，都别嚷嚷了，谁都有进步的空间。再不吃，饭菜都要凉透了。”凌雪站了起来，再怎么说她也是章龄钦点的新任队长，看着两个人越吵越是针锋相对，只好硬着头皮出声阻拦。李奈一挑眉，目光从倒是转了转眼就住了嘴，莫青如却双手一齐拼命拍了一下桌子，随着“砰”地一声巨响，连餐盘都没收拾，转头就跑出了门外。凌雪叹了口气，还是走了过去替她端起餐盘往泔水桶去倒了。

        “奈姐说的一点也不夸张，你这直二是真的！叹为观止！”食堂的角落里，刚刚目睹这刺激一幕的杜明暖偷偷地附在简秋宁的耳边说道，兴奋得身子都在扭来扭去。虽然现在只是登陆了一个后直两周，但在杜明暖的心目中，早就已经脑补出了好友携火星难度成套驰骋沙场的场景了了。

        简秋宁也是未语先笑：“你得了吧，你不是在练1080回笼了吗？这也够震撼的呢。”后直两周这个期待了很久也耽搁了很久的动作爽快地登陆，她也是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浑身的每个细胞都是按捺不住地雀跃。

        “这块带鱼你吃了补补吧，别浪费，我这两天训练量可不大，不敢再吃了。”杜明暖脸上的笑意沿着眉梢眼角、鼻梁唇线循环个不住，接着她便神神秘秘地凑近了简秋宁的耳朵：“你是不知道，谭导和陈导现在忙着呢，压根顾不上我。”

        “哦？难道是忙着青奥会的事？”简秋宁皱眉，她固然和章龄闹得有些僵，但与章龄、张卉组里的几个选手还是处得挺熟，更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99年出生的徐若澄板上钉钉要去青奥，这在冬训期间就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别看谭胜男、陈松涛组的柯润雨也被叫去开了青奥规则学习会，但大家都悄悄觉着她就是做替补的命，怎么也不应该比世锦赛适龄、队测也开始崭露头角的杜明暖还受重视才对。

        “哪里哪里，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杜明暖正要开玩笑卖个关子，就被突然出现在简秋宁身后的李奈吓得差点打了个噎。

        “低调个什么呀，你这直二抛得比我下法还高哇！还怕不能入套么？没准再过一个礼拜，连直体旋都出来了呢。”李奈长长的睫毛扇动，玩味地看着面前的两人，语气之犀利，仿佛随时可以把对面的人捅个窟窿。

        “奈姐，这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呢！”简秋宁迅速地站了起来，扭过头正对着李奈的脸，平静的话音字字都带着铿锵的回声。两人之间霎时凝出了一朵山雨欲发的浓厚乌云。

        “怎么的，连个玩笑都开不起？嘿，我好心告诉你啊，别光顾着练自由操了，跳马也得抓点儿紧。有些人可忙着做用膝盖着陆的前直540呢。”李奈比简秋宁矮半头，此刻却别有一番高涨的气势。一开口，又是一股硝烟味弥散开来。

        “我知道了，谢谢奈姐。”简秋宁对着李奈黑白分明的丹凤眼凝视了片刻，柔下口气，真心实意地道了声谢。有的大实话，是拐弯抹角地说，还是直来直去地说，似乎没有多大的分别。

        目送李奈神采飞扬的背影走出食堂的时候，简秋宁无意间在另一个角落里注意到了清瘦的柳曦，她斜斜地垂着脖子，好像在向着这个方向投来目光，而且还是一道忧郁中含着些许歆羡的目光？不，不可能的，这样的眼神怎么可能会来自公认的天才少女呢。倒是自己，遇到了投缘的教练又如何，练出来后直两周又如何，就像奈姐提醒的那样，通往亚运和世锦的路依然还是荆棘密布，晦暗艰难。

        “柳曦！”

        一连排的海绵坑道中间忽地传来了一声低吼，不怒而威的气势让整个场地都安静了一瞬。

        章龄绕着海绵坑踱着方步，每踱一步都吐出几个沉重的句子：“一个九百一百八，练了多少遍都练不好吗？七百二十度做主串是个自由操优秀选手该有的难度吗？中国什么时候缺过高平选手？”

        被劈头盖脸轰炸着的柳曦静静立在弹簧道的起点，章龄泰山压顶的气势似乎根本没有在她的脸上引起丝毫表情的变化。助跑，毽子，小翻，转体九百度，她的转速快得像一颗飞旋的陀螺，可是再接前直180时，依然因为动力不足成了一个可笑的深蹲。

        “十八；十九；二十。行了行了，秋宁，来休息一下。”胡旭平捧着简秋宁的保温杯立在另一个海绵池边，眼皮子都没向旁边那条跑道抬一下。简秋宁正在练的是后直两周接前团，这个颇有创意的连接已经很久不见于国际赛场了，若是能高质量地做出来，不但难度够分量，还会是一张别具一格的个人标签，让体操迷乃至裁判过目难忘，其。其实，虽然知道简秋宁在章龄手下训练的时候就有练过向后空翻接前团的“回笼”动作，胡旭平心里还是多有顾虑，觉得不如加个跳步又稳妥又实惠，可架不住她变着法儿的求，只说在海绵坑里铺垫子练不会有危险，撩拨得他实在忍不住作为运动员和教练对高难度动作的好奇，到底还是松了口。谁知师徒俩一块儿琢磨了几天，竟然还真把动作像模像样的做了出来。

        听闻胡旭平数到“二十”，只见简秋宁高飘的后直两周利落地直插在垫子上，随即利落地反向弹起，在空中屈身抱膝，直挺挺地又落回来。“好！”胡旭平激动鼓掌，不小心手里的水壶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胡导，这个连接下周能不能试着登陆啊！”简秋宁一边大声嚷嚷着要试着登陆这个新连接，一边把水壶捡起来拧开盖子就往嘴里灌。下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结构屋顶照在她淌着汗水的年轻面颊上，如同带着晨露的新鲜水蜜桃一般鲜艳活泼。

        “喝慢点，小心呛着了难受！”胡旭平回过神来，急忙伸手去扳低了简秋宁手中高扬着的水壶，然后板起面孔：“不行，这种动作就算海绵坑里没问题，也要稳定一段时间才能登陆。最起码下下周再考虑登陆的事。磨刀不误砍柴工，练得慢不要紧，最可怕的就是伤病。”

        “胡导，这动作在海绵坑里都练成形了，怎么就不能登陆了呢？”却听方才还在对柳曦生着气的章龄竟然满面春风地走了过来，手掌啪啪两声就往胡旭平肩上招呼过去。

        胡旭平眯了眯眼，登时觉着冷汗爬了满背，说话时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沉稳谦和。“章导，这动作不过是在海绵坑里鼓捣着玩玩罢了，离成形那还有十万八千里哪。”

        “什么叫十万八千里？这垫子上做了二十个，起码定住了有十八个吧？”章龄笑得抬头纹里全是真诚。“我说胡导，这孩子给你练是太对了。这你让她快点登陆了，才能练更多新动作，给世锦赛出力嘛！”

        “章导，你自己的队员碰到了瓶颈，别来寻我们的晦气。”胡旭平直起腰杆，接过简秋宁递来的保温杯往地上一杵，喉咙深处迸发的话语已经隐隐能听出一丝铮铮之音。

        “胡导，我知道了，我上海绵池继续练着了。”简秋宁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暗流汹涌的气氛。

        “好，做直二注意并腿啊！”胡旭平正要把视线转回面前的海绵坑，却被章龄如烟圈般悠悠吐出的一句话绊住：“她的动作高度好，横轴翻转快，重心高而且靠后，这个连接，迟早会登陆的。”

        胡旭平非常庆幸，沉浸在训练中的简秋宁应该没有听见章龄抛下的最后一句话，这个平平无奇的训练日下午也得以继续在简秋宁一遍又一遍重复的后直两周接回笼和隔壁坑道偶然传来的章龄的警告声中度过。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始终是章龄那句百转千回的“迟早会登陆的”，以及心里越来越不好的莫名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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