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回来啦？”
简秋宁有些恍惚地点点头，汗水还在顺着脖子往颈窝里滴。全锦赛前的最后几天，胡旭平压缩了她练习成套动作的时间，连跳马冲击900的计划都暂时搁置了，反而以体能和力量训练为主。就算简秋宁在队里是出了名的“抗练”，每天也练得浑浑噩噩醉生梦死，现在更是累得连上下嘴皮子都懒得张一张了。
“快洗个澡去，今天我们提早下训，我都收拾完了。”杜明暖从床上跳将起来，扯过简秋宁背上的双肩包搁在墙边矮柜上，又三下五除二地替她把运动外套除了。麻溜地做完了这一套动作，她便立刻弹回了床上举起了她的平板电脑，看着看着便嘻嘻哈哈大笑起来。
简秋宁一向是手脚麻利的，今天却实在累得狠了，加之晚上难得没有听讲座之类的任务，一个热水澡洗了足有一个多小时，才觉得那份酸痛疲惫渐渐随着热腾腾的水汽从骨节毛孔里蒸发而去。等到用干毛巾包着湿发走出浴室的时候，看到杜明暖还躺在床上扭来扭去地放肆大笑，终于有了调侃打趣的兴致。
“又看你的德云社啦？”简秋宁知道杜明暖喜欢听相声，许是这个缘故，她平时说话也颇有几分逗哏捧哏的风味，常常蹦出些金句来逗得众人哄堂。“明天可就要出发了，东西都收拾完啦？要是忘了带什么，信不信谭导能拿你的事迹讲上一个月相声。”
“哎呀，这不是有您这严谨细致未雨绸缪的天天提醒着我吗？大件的这两天陆陆续续地弄好了嘛，现在才七点四十五哎，难得不是周末也发了平板。再看一会儿再看一会儿。”杜明暖不由分说地耍着赖皮，一边却依依不舍地摘下耳机，从抽屉里取出吹风机跳到简秋宁旁边。“来，看在我替你吹头发的面子上，你列的清单借我看看行不行？”
“得了吧，说的我好像十分小气似的。”简秋宁抿嘴，感受着电吹风喷出的暖流随着杜明暖灵活的手指在自己浓密的发间游走。“那清单不是就在床头柜上放着么，我竟不信你还没看过。”
“电子产品和充电器；比赛用的护掌绷带这些都要双份的，这些得装背包里。箱子里嘛，体操服运动服和保暖的衣服，洗漱的东西，还有化妆包——”杜明暖停下吹风机，狡黠一笑间，一对圆溜溜的大黑眼睛眯成了两道月牙儿的形状。“我来帮你化妆如何？”
“那可太好了，为了感谢你，你装不下的东西都塞我箱子里好咯。”简秋宁拊掌，她之前参加全国比赛又都是跟着男队友、男教练一起，化妆这件事忘到了爪哇国去，全是素颜上场，好在国内比赛对这个也不大讲究。及至后来进了国家队，这些东西倒是按照队里的要求和老队员的指点置办的七七八八，然而她并未参加过国际比赛，没有刚性需求，到底也提不起什么精神来去学。杜明暖却是个好玩儿的性子，娱乐花边到美妆教程都刷过不少的。
“姐包管给你画成大美女，闪瞎全场的那种。”杜明暖果然兴头起来，搁下吹风机和梳子，踮着脚要去取柜子顶层两人的化妆包。
“可劲儿吹吧你。”简秋宁翻了个白眼走过去帮忙，“哝，帮你拿了，不劳你这小短腿儿费劲了。”
“谁吹了？你这脸型眼型正经是底子不错的呢。”杜明暖挤了个夸张的鬼脸。“斯图加特虽然姐倒数第二，但妆谁看了不说一句好？”
“是是是，切近景的时候都把我给惊艳了，眼睛画的真好看。”简秋宁这夸奖倒是真心实意的。“依我看，这场倒数第二也不算丢人。何必非要上那个毽子后直呢？你以前不是做过小翻小翻拉拉提的么？这一串虽然只能加01，可是挺有特点的。看你跳马杠子两项的分，就知道裁判其实还蛮给你面子的呢。还有那个回笼，你本来1080就是转正的，倒不如加个跳步，又划算又不会损失完成分……”
“行了行了，我当然知道你说的有道理。”杜明暖等简秋宁说完了才把手一挥做不耐烦状。“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呢？练什么动作自己敢给自己拿主意的。谭导只会说我不思进取。不过啊——陈导会劝服她的。”
“呸！还说什么‘不敢’，你这分明是曲线救国。”提到这茬事，简秋宁面孔忍不住就板起来，随后两腮又扩散出几轮笑纹。
杜明暖窥着她面色，不由得笑道：“如何？我看胡导平时都是很严厉的冰块脸呢，没想到对你竟然这样的宽容。”
“胡导很好的。”简秋宁愣了片刻方简单回答了一句。其实胡旭平也并不像杜明暖以为的那样，对自己那些标新立异的想法全然纵容的。相反，他很是严谨，挂在嘴边的口头禅就是“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来”，要求也是极高，一个动作没有做到完全攻克是不给开练下一个动作的。只是胡旭平那些阻拦之言，浑然不像章龄和张卉那样蛮不讲理一笔抹煞，总是心平气和地摆事实讲道理，不知不觉间把她说服得歇了那份进取追求之心中好高骛远的部分，却把其中坚韧不拔的那一半发挥得越发淋漓尽致。
“哎，我呢就是一条咸鱼，鼓捣不出来什么。你可就不一样了。咱们俩是什么关系，明人不说暗话，你那个900是不是要亮相赛场了？”杜明暖听到这个答案，心里一块大石彻底放下。这会儿她笑眯眯地看着好友，只想打探清楚这些日子以来全队人最瞩目关心的一件大新闻。
“拉倒吧。”说起这个，简秋宁忍不住叹了口气，被疯狂的训练挤出脑海的阴霾再次袭上心头。“上个礼拜跳得还不如大前个礼拜好呢。总是向前一大跳控制不住。哪里还敢上赛场。”
“拜托，900哎，向前一大跳有什么？斯图加特冠军，美国队的那个什么头号种子贝琳达跳的900，我亲眼见到，高度分明比你还要差一点儿。你肯定可以的可以的好吧，听我的，就把它跳出来。”杜明暖双目晶亮，巴着简秋宁的胳膊，那架势恨不得让自己的灵魂瞬间穿越到好友体内，好替她完成这个惊天动地的动作。
简秋宁苦笑，她自家人知自家事，从理论上看，她原先跳720时的高远度其实就足够完成挺优质的900了，只不过她的技术习惯是在空中达到最高点之后再开始转体，对高远度的要求就更苛刻，然而胡旭平在撑马技术这方面竟是相当胸有成竹，让她短短两月又有了飞跃性的进步，三周之前也的确把这个动作实打实地落在了比赛垫上。可是上礼拜六队里发下全锦赛的秩序册和号码布之后，那些杂乱的焦虑就开始沿着血管生长，即使在一直无比狂热的训练中她也无法完全集中自己的心绪。对着杜明暖灼热的眼神，简秋宁终是犹豫着问了出口：“暖暖，你比斯图加特的时候，真的一点儿也不紧张吗？”
杜明暖诧异地眨了眨眼，随即退后一步，虚翘起兰花指捏了个款儿：“原来你是紧张了啊？你听我说：反正不紧张也是那点儿分，紧张了也是那点儿分，没准儿打一个抖，还会少点儿分。如果面对的是一群大佬，那不紧张也拿不了奖牌，紧张了也拿不了奖牌，不如不要紧张，还落得个自己开心；如果像你一样，自己就是大佬，那就等着欣赏别人的紧张就好，犯不着自己还要陪她们。”
“喂！你相声听多了吧，看这一套一套的。”简秋宁也算是笑点高的，可哪里受得了这滚雷般的一串话？顿时觉着腮边的肌肉都笑得发了酸。偏生杜明暖还特意凑到耳边道，“你就听我的，一切紧张都是自找的。”
“嗯，万一我紧张了想到你这段单口相声也就不紧张了。”简秋宁终于觉得心头尘灰被吹散了些许。她一面伸手去床底把两人的行李箱拖出来，一面吁了口气道：“其实我还真佩服你的，谭导说话那么冲，青如姐也真叫人窒息，你这每天都乐呵呵的，心态真蛮好的。”
“嗨！”杜明暖一击掌，“谭导就是比较直爽，说话不好听，但是对我们还是挺好的，一点伤也放我们请假啊，习惯了也可以当成耳旁风嘛，我和小雨都是这样。再说还有陈导护着嘛。至于青如姐，”她眼珠一转，一本正经地道，“人家只是特别上进，特别上进而已。”
“对，她真的就是特别上进，就是……”简秋宁咬了咬嘴唇，忍不住还是说了那句有点儿刻薄的话，“我有时候觉得她的上进超出了她的能力吧。”
“可能，但是不求上进也不知道自己的上限在哪里啊？又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比较容易知足的。”杜明暖难得地一脸严肃。
“是啊，青如姐她也就是问过我几次，呃，奇怪的技术问题，倒是我有点敏感了。”简秋宁被杜明暖的目光一看，倒有几分心虚。回想和莫青如那几次尴尬的接触，似乎对方除了“请教”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话题，或许真是自己对之前的事还心存介意，所以过度敏感了吧。再说了，自己也经常对一些高山仰止的动作起觊觎之心——比如那个900——又何必五十步笑百步呢。
“反正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吧。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杜明暖“砰”地一声合上行李箱盖。“讲真，我觉得你和柳曦比赛气质还挺像的，都是笑不露齿的冰山美人嘛。她能稳，你没道理不能稳。”杜明暖趁简秋宁不注意在她下巴上刮了一下，“我的美人，全锦赛加油啊！”
“呸！绕了一圈又为了说这么句恶心话。”简秋宁伸手抓向杜明暖的咯吱窝，挠得她又笑个不停。“我才不饶你呢。”
温柔的夜色包裹了沉入梦乡的宿舍大楼，只是不知楼里有多少人，真的能在这风雨欲来的前夜一夜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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