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令全国体操迷期盼了一冬的全锦赛宣告结束，论坛中当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最欢乐的自然要数柳曦数量不小的铁杆粉丝，三块全锦赛的金牌对于柳曦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重要的是这三块金牌，甚至其中那一块全能的金牌几乎等于一张世锦赛入场券。最愁的么，就是沈昕的支持者了，同在大名单里的八个人，只有她是个没统治力的单项选手不说，唯一的强项还在全锦赛上失了手。

        关于青奥会名单的讨论乍然变得热烈起来，原本大家都想着徐若澄的名额是板上钉钉再无二话的，谁料全锦赛上徐若澄的失误率如此居高不下，而柯润雨反而拿出了实打实70难度值的一套平衡木，且全场九个成套无一失误，倒显出了可造之材的雏形。

        简秋宁也是话题中心人物之一，原本去年在全运会上靠出众的跳马就在众多体操迷心中燃起了一点星火，这星星之火眼看就要在一冬的冰天雪地中熄灭，转眼间却燃成了一把燎原大火，甚至有可能裹着她烧到国际舞台上、全能制霸中去，怎能让体操迷们不满心期待？再者她那三块负于柳曦的银牌也被翻来覆去地讨论上了无数个回合，本来嘛，金牌银牌就是天生的冤家对头。

        像体操这样的小众运动，粉丝固然数量较少，但是流动性也远不像几个广受欢迎的大项那样夸张，论坛里参与讨论的体操迷多是常年追随、熟稔规则、信息灵通。虽然上至美国俄罗斯罗马尼亚几个老牌体操王国下至北欧、拉美、东南亚等几个体操初初兴起的地区，都有不少值得青睐的明星选手，也不乏有人一粉粉一国、一爱爱一队的，然而华国女队乃稳居第一梯队的四大国之一，男队更是立于世界之巅，华国绝大部分体操迷对自己国家的队伍都抱着无条件支持的态度。

        女子个人全能正是华国几乎所有体操迷共同的一块心病，建队七十余年，华国女选手竟从未问鼎过全能世界冠军的宝座，就连拿到的银牌铜牌，也是十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而女选手比全能最怕的便是跳马与高低杠两项不能相容，若是跳马拿不出稳定的58、高低杠拿不出6分往上的成套，不但成了难以弥补的瘸腿，即便总难度分抹平了与他人的差距，在裁判眼里终究还是成了微落下乘的“伪全能”。所以，像简秋宁以及杜明暖、方月涵这样跳马高低杠兼容的选手，就算目前竞争力不算最理想，在华国体操迷眼中绝对都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几个全能型小将的涌现加上几位高水平单项选手的担纲，全锦赛前还对今年青黄不接人才稀少的状况担忧乃至唱衰的华国体操迷们集体转了口风，只说今年这一张大名单是沙里淘金——少而精。只是体操迷们看好归看好，这份看好的目标止步于团体银牌，毕竟在2012年的奥运会过后，美国女队在总体难度、人才厚度、裁判缘等方面都遥遥领先；而华国女队还处在艰难的调整期，上届奥运惨败的阴影也尚未褪去，只要趁着俄、罗二队同样状态未满的时机在家门口保下一枚团体银牌，望一望领头羊的项背，就是最大的惊喜了。

        当然，全锦赛结束后回到京城体操馆训练的女队队员们将要面对的是陡然挂起的数十幅“全力备战世锦，力夺团体金牌”的标语，“不想当将军的士兵就不是好士兵”。至于这无孔不入的血红色标语之后是不是同样辉煌灿烂的决心和信心？那就没有人能够看得清猜得透了。

        “呵呵！你们是第一次看见别人登陆新动作么？一个个挤啊挤的。”李奈不耐地拨开徐若澄搁在她肩膀上的脑袋，长眉微微立起，眼光在围在跳马坑道旁的众人身上绕个圈子，最后有意无意地在端着dv的莫青如脸上顿了一顿。“难道落地动一步晃一下就不算登陆么？人家正经是早就把900跳出来了呢，今天咱们过来看热闹啊，那是赶了个晚集。”

        “都少说两句吧。”凌雪语音温柔，在一群人的喧腾中完全浮不出水面来。自从她当队长以来，“少说两句”这个词已经成了口头禅，在队友们耳朵里大概也成了没有还手招架之力的稻草人。“咱们不如都退后一点，这样大家都可以看清楚，也不会给秋宁造成压力不是？”说完她便率先后退了两步站定，这回叽叽喳喳的众人却都乖顺听话地往后撤了撤，一个挨着一个地在跳马坑道两边站成了整齐的行列。

        然而议论声却不会有片刻停歇，毕竟女队的教练们除了胡旭平以外，都随章龄在二楼设置的看台上陪着体操中心前来的几位领导。而这里围观的还不仅是女队大大小小的选手，连隔壁男队的选手下训后都三三两两的挤过来。

        方月涵声音里的崇拜是掩不住的：“900啊……只见过美国那个黑金刚跳。”

        “宁姐真的好厉害啊，才回来一个礼拜哎，就登陆900了。”徐若澄声音甜甜的，笑容也是甜甜的。

        “行了，都安静点。”凌雪皱了皱眉头再次出声。到底是不懂事的小孩儿啊，这会儿只顾着夸奖艳羡看热闹，哪像她们这些大了一辈的人，每每听说一个新动作即将亮相，第一反应就是担惊受怕，好像能听到骨骼拉扯碰撞时清脆的响声。

        胡旭平检查了两遍踏板和用来固定踏板的“凹”字形海绵垫摆放的位置，又站上踏板试了试弹度，在落地区侧边站定，朝站在起跑线上的简秋宁比了个手势。

        简秋宁抬起右臂的一瞬，跳马场地边一圈的喧闹场地中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那是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包括立于高高看台之上对场地采取俯视视角的体操中心领导以及所有男女教练。

        短暂有力的助跑之后，上板，撑马，身体达到最高点时几乎与看台的下缘齐平，这样的高度用央台解说员挂在嘴边的“叹为观止”来形容，似乎还无法表达出那一瞬间的震撼之感。

        简秋宁依然延续了她那被体操迷们戏称为“延迟转体”的独特技术，也就是身体达到最高点之后再开始转体，这样的技术最大的优点就是增加滞空能力，那修长身材如同一叶浮于浪端的芦苇轻舟，硬生生在跳马这样如流星疾风般以速度力量见长的项目里描摹了一笔雅致优美。

        转体两圈半，着陆，如标枪没入泥土般坚定果决。简秋宁伸出两臂迅速找到平衡，身体依然绷得笔直笔直，仅仅竟是连一丝一毫的动步都不曾有。

        胡旭平看着简秋宁跳出的尤尔琴科900度何止成百上千个？就是比较成熟的登陆动作，那也是上周训练中就成了型，甚至今天这阵仗还是由他在工作总结中向章龄的汇报引出来的。然而此时看着爱徒神采飞扬的笑容，再看看高处看台上那几个张口结舌的领导教练，一时间心中竟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阒然无声的寂静中，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天啊，这是900啊，这是传说中钉住的900啊……”接着从人群便大声鼓噪起来，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喝彩声掌声震耳欲聋，就连这些年轻易不进训练馆视察的体操中心主任孙令德都惊愕地扶了扶眼镜，然后拍起了巴掌。

        平心而论，简秋宁这一跳的完成度真的很高，除了上马时的分腿接近肩宽要扣掉的03分以及最后半圈转体时的一点儿屈髋，几乎是没有什么可扣的。便是比起当年华国队惊艳一时狂揽九金的跳马女王苏杏跳的尤尔琴科900和2012年奥运会团体决赛上美国队员的“信仰之跃”来说也不遑多让。因此所有人虽然欢喜赞叹不绝，却俱是被震得怔在当地，就连杜明暖都没有像想象中那样飞奔过来扑抱在自己身上。

        同样的，简秋宁脑海里也没了想象过无数次的那种翻涌而起的扬眉吐气激动兴奋。正相反，喝彩鼓掌的声音越响，她心里越是沉静无波，甚至还有一丝高处不胜寒的莫名恐惧逐渐滋生。

        事实上，要不是一次全锦赛让她深刻地认识到，练出了传说中一招鲜吃遍天的尤尔琴科900根本不等于锁定了今年世锦赛乃至两年后奥运会的名额从而抛去杂念全神投入训练，她这会儿也就不可能把这个动作如此完美地呈现出来。

        “行了，各位大姑娘小伙子们，这下登陆就算是完成了，食堂也该开饭了。难道你们还想留在这儿接受我的特训吗？”胡旭平沉稳开口，话音里却难得露出了一点儿打趣之意。“不开玩笑啊，要练出900那训练量肯定是不少的。”

        这话一出，众人方才一股脑儿地回过神来，于是纷纷和简秋宁拥抱击掌以示祝贺，过了好一阵才三三两两地散去。杜明暖声音都不成了调子，险些把简秋宁的胳膊都给揺下来，最后却被李奈和凌雪两个大队员不由分说地扯走，连同向胡旭平一一致意称赏了几句后鱼贯而出的领导教练们一起，把偌大一个空旷的体操馆留给了师徒二人。

        “胡导……”简秋宁终于叫出了噎在喉头许久的这个称呼。

        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向她敞开，遮住了门外漏入的过于刺目的阳光。简秋宁这才惊觉，不知何时，她竟已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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