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源氏物语
安子公主深吸一口气，转过身马上就走。
背后还在忐忑发问的鸦天狗“唉唉唉”好几声，追过去。
“我是很认真的在”
他就这样说着，然后就被半途折返回来的安子公主冲着膝盖用力一踹，踹下了池塘。
“笨蛋妖怪！”
安子公主在岸边红着脸，手并在身侧，紧握着拳头喊。
“你干什么这么凶！人类小鬼！我是很认真在打算负责唉。”
池塘的水并不深，鸦天狗倒下去只没到他膝盖弯那，麻烦的是人类这一身宽袍大袖沾了水格外的不舒服，他站起来吐了一口水，上岸，接着像落了水的小狗会做的那样，抖动着头发甩水。
“你这是下流！没见几面就而且我要你负什么责任！”安子公主气的跺脚。本来打算偷溜出去玩的想法也没了，气呼呼的就要爬栏杆回去。
“你干嘛回去。把话说清楚啊，什么叫负什么责任。你可是摸了我羽毛根啊！”
“啊那又，那又怎样”安子公主忽然心中咯噔一声，想到之前自己那时摸鸦天羽毛时，鸦天狗脸上的红晕，抬头一看，鸦天狗虽然气呼呼的，脸已经红透了。
这下子，她反而镇定下来了。
双手交握在一起，她诚恳的看着湿漉漉的鸦天狗。
“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只是在觉得好玩才摸了你的羽毛，如果我知道这件事情对你来说很亲密的话，我是不会做的。所以我不能和你，和你抱窝。”
“为什么不能。”鸦天狗眉毛皱成一团，他在意的方向并不对，就像没有听见解释似的对小公主那迈去一步，像展示一样打开肩膀后幻化为人类后掩藏的羽翼。撕裂的背面衣服那化为碎片，让这件衣服算是彻底报废了。
“如果你喜欢玩的话，答应和我回去抱窝，天天可以给你摸。”
他化成人形的模样也不过是个少年，白发碧眸，俊美的出奇，靠近了看，每一寸皮肤都完美无瑕格。可张开翅膀的时候，紧逼不让的时候，那双与众不同的萤绿的眼睛看着的时候——非我族类。
安子公主认真的回答，尽量向他传递自己的价值观念：“我是人类，你不是很嫌弃人类的吗？而且你看看我。”她张开袖子，显示了自己孩童的平板身体。“我这么大，没有谁会现在就让我当他的夫人的。生孩子的话，你可以去找那些已经待嫁年龄的人或者妖。”
“的确人类很弱，你也很小。”他话说到一半，妖物身上的那份野性展露，他蹲下来，手交叠在前，如同寺庙里雕塑上常见的飞兽般。“可是我们从现在准备起的话，我把你训练成强者，你也差不多长大了，那么我们就可以抱窝了。”
他真的开始一本正经的考虑这个问题了。鸦天狗沉思，想着就觉得自己真是太突然了。
这个人类小鬼说的很对。还没有做好准备，比如怎么做一个合适舒服的巢穴，新生的蛋要多少温度才破壳，怀孕了又该吃什么东西这些都不清楚，怎么可以现在就和这个脆弱的人类说抱窝呢
繁衍生息这件事情，对于妖物来说是头等大事。特别是鸦天狗——他自从破蛋，就没有见过同族，稻荷神伏丰也说“要不是只有你这一只傻鸟了，我早就把你炖了下锅”，更加让他知道自己是独一无二的。
于是秉承着种族繁衍的伟大目标，他一直都在努力准备壮大天狗一族。今天遇到抱窝目标后才发现，自己的准备和努力是这样的不足。
抱了窝，但孵不出蛋，那蛋和下饭的咸鸭蛋有什么区别！
鸦天狗再次把自己壮大天狗一族的目标默念，镇重的对比他膝盖才高一点正一脸懵逼的安子公主宽慰道：“放心，我们从现在开始，为了抱窝孵蛋，努力还是可以的！我是不会嫌弃你的弱小的。”
安子公主人生第一次被别人的歪理说的团团转，可说这句话的对象已经自洽了逻辑，她的所有解释都被鸦天狗理解为了“不用担心你不够好配不上我，我会陪你努力加油构建生命的大和谐的”。
到后来她着急的鼻子尖都冒汗了，鸦天狗反而还觉得她这个样子真是合心意的可爱，还特意伸手在安子转圈的时候，把那里的汗珠擦了擦。
如斯温柔的动作使得安子怔怔的停顿，鸦天狗有些得意自己的构想，抬抬下巴，打算叫安子公主上到自己背上，自己带她出去玩，顺便理顺一下计划。
但那只擦汗的手却被小女孩扣住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低下头，将额头抵着妖怪幻化的少年形体的指骨，细密的头发，让钢筋铁骨的妖怪，都感觉到了一种要柔和到整个心间的和软。
“我不想和你抱窝生蛋，不是因为我不能，而是我不想。不想是因为我不喜欢你。”
小公主将手指一根根的鸦天狗的手指里头，娇小的手掌，有着人类的鲜活和孩子的娇嫩，眼神如一泓冷泉，浇的人心头凉。
“就像你有时候不喜欢吃什么东西一样，说不上讨厌，但就是不喜欢。不喜欢所以我不想。”
鸦天狗睁大了萤绿色的眼睛，这个问题有些深奥，对于这只妖怪来说，是头一次开始思考这个“如果对方不想该怎么办的”问题。
打一顿
还是打两顿
但凡是手下不听话就打的大妖怪，担忧纠结的看着安子公主这副小身板，“打一顿解决不了就再打一顿”的计划画了个叉。
“你不想啊。”
他伸手摸摸安子的脸，觉得她实在娇嫩的弱小，但又有点像春天山谷里打滚时嗅到的草叶，他能够在上面嗅一整天也不会讨厌。
“那么”他下了个重要的决定似的深吸一口气，把本来一脸镇重的安子扛上肩膀，让她低头看自己，长发盈盈的俯下来。
安子近距离的目视这妖怪少年，他扬唇一笑，他声音轻快的好像一阵风：“我从现在开始，让你喜欢上我就好了。”
、
安子拿手盖住了脸，她的耳朵尖红通通的，从嘴唇里发出颤抖的声音。
“你你不要靠这么近。”
“唉你怎么了我又说错了”此时后仰着头看肩膀上的安子，鸦天狗原本还因为想到方法笑嘻嘻的，此时看女孩这样，又一脸迷茫了，然后被腾出一只手的安子，一把把头按向前方。
“不要看我！”
她声音气呼呼的，脸与耳尖都是通红的，还为了堵上鸦天狗，特意补上一句：“喜欢这种事情，是不能这么随便说出口的。”
“我没有随便啊”
“啊！还说不是！你太随便了！轻浮！”
“啊哦。”
——轻浮蒙蔽问号脸还是闭嘴鸦天狗。
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这种机会，在大妖怪鸦天狗的肩膀上骂他的。可既然说了要讨人喜欢了，就得立刻开始吗。
展开的翅膀在夜色中带着诡秘的深紫，扇了扇，就能感觉正在摇摇晃晃的升高，安子从指头缝里看见正在远离的地面，问：“你要带我去哪。”
她默认了鸦天狗可以带着自己离开了。
“好玩的地方。”
“那你小心些，这里虽然没有平安京主城那样大的结界和整个阴阳寮的阴阳师，但也不能乱飞。”她思量再三道：“你抱着我。”
鸦天狗以为她冷，伸手像让只小鸟跳下去似的抱她下来，安子躲进他怀里。
鸦天原本掉进池塘而脏兮兮的衣服此时已经干净如新，再查探，知道这衣服有些奥秘，联想这家伙刚来的时候满头的花，觉得他为了这次约定的见面，的确是在努力的用心，任何一份如此的心意都该郑重，自己不该笑他。
“如果遇到察觉你到来的阴阳师前来阻挡，你就装作是挟持我，不论强弱，你到时都丢下我逃跑就是。”
听起来是安子怕被人知道与妖物有关联，而做出如何人前撇清关系的嘱咐，但鸦天狗想也没有想，立刻答应下来，高高的飞上空中，在云之上，月之下，底下的人间隔薄雾，反而如远方的幻境。
“要不要再给你买些吃的。”他这个时候反而更担心安子公主的肚子。
“听我把话说完。”女孩摸摸鸦天狗的心口，感觉他的伤势，这种致命的地方，鸦天也只是换个姿势，让她动作起来更方便些，就不再多动了。
换个人，安子公主是不会解释的——她也绝不会对别人说这些乍听起来让人疑心自己的话，从措辞到语气，她都会凭借身体里与生俱来的那份直觉，达到完美，出不了一丝错误。
“让你无论遇到的阴阳师和结界强弱都跑，不要恋战的原因是，一旦有什么动静，行宫附近所有的阴阳师，都会感应到，继而追赶过来，那个时候你不说脱身困难，不被打成死鸟都得看运气。你上次强行突破平安京的伤好全了吗？”
“那点伤当然没事了。”鸦天不爱听这个，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进去。咂咂嘴问。“你真的不饿吗？”
“你饿了”
“恩。所以我们先去吃饭吧。”
再觉得这家伙与众不同，好不单纯真不做作，和撩骚狂人光源氏比起来棒棒哒，安子就真给他生蛋。
、
云下的人间自有歌舞欢笑声，好一派盛世风光。安子却为了小心，在鸦天怀里开了【灵视】，扫过底下行宫，那里比她幼年所在宫廷里见到的恶鬼，有增无减。
“阴阳师们为什么不驱走那些恶鬼呢”她问过安培晴明。
如松上雪一般高澈的阴阳师微微一笑，那笑容永远有着有狐狸隐藏的狡黠，再一看，却是君子的高洁。
“那些恶鬼是以人心为养料，心魔自除，如果人心依旧，所有的驱逐不过是治标不治本。而且，谁愿意被别人知道自己心里的阴暗，居然养出了恶鬼呢”
安培晴明意有所指的用食指碰唇：“这也是我们有时候，必须保持沉默克制的原因啊。不是吗。”
言语是重要的咒术媒介。这个道理不仅适用于阴阳师，还适应于所有人。
言语传达自己的心意，利用言语保护自己，在言语中得到自己想要的这些都是安子擅长的。
她唯一一次察觉到言语的毫无作用，是在抱着她的大妖怪身上。
那么是不是她一直以来都想错了
光光只要想到这个可能，就非常害怕。
而她心底的那个声音在沉吟许久后给了答案。
【你没有错，你只是遇到了一个对了的人。】
走神的时刻，鸦天狗从空中俯冲下，正准备着陆，他们就受到了袭击。
安子只听到“唰”的一声，眼前一暗，鸦天狗的羽翼像个茧子一般，把自己和她环住，然后他们一起被突如其来的冲击撞飞到一边。
安子听见头顶的鸦天狗闷哼一声，手上却牢牢抱住她。
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声女子的笑声。
“那是什么家伙！”鸦天放下安子让她躲在身后，进入战斗时，就解除了部分的人形，额头上长出了红色的尖角，他原本人类模样的手，也逐渐粗壮，像覆盖上鳞片的甲胄，变成了禽类金铁一般的锋锐。
夜色深沉，对于妖物却不是什么阻碍。但明显不带善意的来者，浑身都流动着不详的黑雾，怎么也看不清形貌。
安子公主的【灵视】也只能听见黑雾里隐约的笑声，除此之外这个家伙心中没有任何声音在回响，就像一个无底的深渊，底下埋藏的巨兽吞噬了所有。
“不要恋战，打不过你就跑。”她再嘱咐鸦天。
妖怪化一半的少年吐出一口唾沫：“我可没有打到一半就跑的道理。而且我跑了，你怎么办。”
“动静这么大，附近的阴阳师会很快赶过来的，我们只要拖时间，到时候人来了，你就跑，我会没有事情的。”
“我可不要这样就跑了，鸦天一族从来就没有不战而逃的妖怪。”好战的鸦天说着，头上的尖角逐渐长高发红，浑身的皮肤也变成了血液似的妖冶，细看还有着鳞片，眼睛拉长，越发显出骨骼中的妖性。
“你就好好看着我如何解决这家伙吧！”
话音未落，他已经像离弦的箭一样扑击过去，周身黑羽化为幽蓝的火焰般的利剑，裹挟着鸦天/朝那黑雾中的未知冲去。
、
【源君】
【光源氏大人】
【夫君大人】
【您】
仿佛自己是浮在水面上的一片羽毛，周围的水波上，是三条1春日樱花纷纷的落下的波纹，躺在这美妙的春日当中，听着耳边的欢声笑语。
是谁在喊自己？
这样动听而且似曾相识的声音？
说话的人有着稠密黑浓如云的长发，雪白如玉都肌肤，娇艳欲滴的唇，美丽高贵里而含着忧郁的气质。
是高贵典雅的藤壶2？还是美丽温柔的紫姬3？又或者是绝色忧郁的夕颜4？
猜测着，那人却不答，笑吟吟的一吻，拉着他，踩过三条中青青的草色，伴随春日的樱吹，笑着与他嬉闹玩乐。
他抱住如蝴蝶花丛中翩跹舞动的佳人，在她背后吻了吻脖颈，美人唇边含笑，那唇瓣娇妍。
正过美人的脸，可美人的眼睛始终在长发下看不见，他探寻的俯身吻去，却被美人一根手指点在额头上，示意他轻狂。
那柔软的柔夷上带着香气，是什么味道，似兰非麝，让人昏沉而清醒的陶醉。美人如黛的蛾眉动了，慢慢的仰起脸，像背光了，只有一层轮廓。
可真美啊，这一次，没有拒绝亲吻了呀。
他要吻她，吻她，她多美啊，为什么不吻呢？
为什么不吻呢？
光源氏捧着笑盈盈的女人的脸，一点点的自己被自己说动，一点点的接近。
那红唇要被采下了，女人笑的弯起唇角，满足的艳红。
突然，他手上忽然像着火一样的痛，手掌被什么控制了似的猛的推开那个华服的美人。
那个瘫倒的美人横陈在地上绮丽如一只蝶，他注视这自己成年人模样骨节分明的有力手掌，那上面的红绳编织的手环上环绕着冰色的光华，宛如月照寒池。
这是安子编的。为什么会在这里？不是，这只手，不该是现在的我的手？
那么这个女人
他惊讶中下意识的退了一步。
华服美人在哭泣，一开始还惹人怜惜的娇声，渐渐的变的尖利，像拿碎瓷片划着木石，周围那些三条院中的花草，快速的衰败萎靡，就像那女子身上的锦绣华服，一瞬间就灰败如枯槁。
她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稠密发丝在风中摆动，露出了脸。
灰败的肌肤毫无生气，如同泥瓦的雕塑，眼睛仅仅是两个黑洞，脸上一道灰线将她的脸一分为二。
她张开嘴，下颚与上唇上的皮肤一分为二，整张脸裂开来，里面腐烂的血肉包裹着巨大的飞蛾，发出了男女一齐哭泣时的尖叫。
、
在躲藏着观战的间隙的安子很然感觉到一阵心悸，她不由自主的按住了脉搏。
虽然鸦天与那不明身份的妖怪看起来斗的势当力敌，谁也打不败谁，却也谁也甩脱不得谁。
但事实上鸦天已经受了一些皮外伤，可这个在黑雾中的家伙却看不出怎样。
安子心跳中像断开了一根绳，心比刚才更强的悸动了，一个预想就这样浮上心间，让她猛的抓住了什么
“鸦天，不要和他打了！我们中计了！过来，带我回行宫那。”
正与黑雾中那人较量的鸦天闻言借力折返，虽然开战前他表现的那么倔强，可安子一说话，鸦天便不再恋战。一把抱起安子就向行宫方向跑。
因为羽翼受了伤的关系，加上天空中容易被击落，他借着树林的枝干腾跃在森林中。尽管这样他们依旧能感觉到身后在加速奔袭的笑声在四面八方环绕，随时能够跟上来。
“真是难缠。”
鸦天甩手就向后面扔过去一片黑羽，然而那些羽毛仅仅是穿过了黑雾，没有带出一点伤的钉死在树木上。
“今天带你玩的计划泡汤了。”
他眉心滚落了一滴汗，没有到眼睑之上，就那般一凉，被怀里的安子出神的用手拭去。
此时半妖化的鸦天已然面目狰狞，是画卷上用以警告世人的恶鬼模样。身后已然岌岌可危，但小公主躺在这还在遗憾游玩失败的恶鬼怀里，觉得比任何时候都心安。
【但你还是得利用他。】
“往阴阳师驻扎的营地跑，把它引到那里。”
鸦天高高跃起，他们一齐看见这暗黑森林外不远的一处营地，那里结界银蓝，隐隐流动着七字真言，灵力冲霄，其中的朦胧烛火中，隐约感觉到小公主的老师安倍晴明的存在。
“往那里走。”
鸦天听见耳边一声梵唱，目光炸雷样打开，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阴阳师的营地，他正被一道似曾相识的灵力压制在地上，额头上安子公主点下的暗示灵力此时还未曾消散。
他脑海中闪电般回溯过断层了的记忆。
安子点下那滴汗，在他们看见营地的时候，她指尖亮了一瞬微光，点在他额心，然后她说【放下我，我拖住他】
“她往那里走”他吃力的抬起胳膊指向远山。
高雅风华的阴阳师手掌心浮着一滴水，那上面的灵力，正如月光照在流水上。
安倍晴明合手，水滴炸开后化为烟雾，指引他向远山。
、
暗示鸦天放下自己的小公主，此时跌跌撞撞的走在山谷里。
她走了一路，没有再听见黑雾的笑声，但在森林里迷了路，顺着萤火虫她找到了流水，可在攀越那些日晒风吹造成的白石上时，她丢了自己的一只鞋子。
坐在如同巨大的妖物产下的蛋似的白石上，胸口起伏着吸了几口气，她晃着脚把剩下的另外一只鞋也踢了下去。
然后开始顺着溪水走走停停，偶尔是休息，偶尔是将灵力与水流连接，感受着方向。
不远处似乎有隐约的光，她涉水，赤脚踩在鹅卵石上过去。
然后她被人一把抱住，搂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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