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煞星
京师远郊落华峰上有一座普宁寺，香火极为鼎盛。寺里还有一株百年的姻缘树，枝叶上挂满了祈愿的红绸。
阮苏捧着一根红绸站在树下，神情庄重恭敬。小沙弥认得这位小姐，她每日都会来普宁寺祈福，一连来了近十天，风雨无阻。
来这姻缘树所求必定是姻缘和顺，琴瑟和鸣。小沙弥低头念了句佛号，宽慰道：“女施主如此心诚，所求必能达成。”
阮苏跟小沙弥行了一个佛礼：“谢小师傅佛口。”
阮苏捧着红绸挑了一根最粗壮的树干，心中默念：“信女阮苏，愿姻缘大人斩断信女与太子的红线，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若达成心愿，信女愿为寺中所有神像重塑金身。”
阮苏说完虔诚恭敬地把红绸挂了上去。可不知是春日的风太大还是怎的，红绸被大风来回吹掉了好几次。
阮苏看着地上的红绸皱了皱眉，干脆利落地用红绸在树干上打了好几个死结。大风来回吹了好几次，红绸挂的稳稳当当，阮苏这才放了心。
虽说阮苏也不指望一根红绸就能让圣上收回赐婚的圣旨，但好歹算是有个寄托。人生在世，总要给自己留几分好的念想。
其实仔细算起来，这门亲事是阮家高攀。阮家虽是江南首富，但到底是商贾人家，若不是钦天监推算出她与太子的八字是天作之合，怎么着也轮不上阮家与皇室结亲。
此事说起来与阮苏的远房姨母嘉贵人有关，嘉贵人在宫中不受宠，身边也无子女傍身，好不容易抓到了圣上为太子议亲的机会，把阮苏的八字递到了钦天监，这倒霉婚事便落在了阮苏头上。
并非是阮苏眼高于顶，看不上这门婚事。而是这太子恶名在外，暴虐成性，传闻还说太子命中带煞，连当今圣上都不敢与之亲近。老实说，太子这命格连真龙天子都扛不住，何况她这个弱女子。
阮苏是阮家嫡女，自小在锦绣堆里长大，享受到的荣华不比这些王公贵族少半分。江南虽及不上京师繁华，但也算得上潇洒惬意。她早就与阮父商量好了，等她过了十六岁，她便在江南广招赘婿，专挑那些皮相好，性子温柔的美貌郎君。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圣上的一道圣旨就把她困在了京师。
阮苏看着在枝叶间翻飞的红绸，不由得叹了口气。珍珠清楚自家小姐的性子，安慰阮苏道：“小姐自小便福泽深厚，此次也定能逢凶化吉。”
珍珠这话倒是不假，阮苏出生之前阮家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商贾人家，自从阮苏出生后，阮家生意蒸蒸日上，一跃成为江南首富。阮父把阮苏当做家里的金饽饽，舍不得她受一点委屈。阮苏从出生到现在，遇上的唯一一件倒霉事便是这婚事了。
阮苏又在姻缘树旁站了一会儿，差不多到了用斋的时间，小沙弥引着两人去斋堂。
阮苏跟着小沙弥沿着回廊往前走，正路过一片放生池，放生池旁站着几位官家小姐，三三两两的好不热闹。
为首的那位小姐阮苏认得，户部尚书家的女儿周云蓁。听说在阮苏进京之前，宫中内定的太子妃其实是这位周家小姐，只可惜周家小姐突发恶疾，险些丢了性命，与太子的婚事便不了了之了。
“还好圣上解了周姐姐与太子的婚事，要不然周姐姐这般娇弱的性子，定会受不少嗟磨。”
开口的是一个穿绿裙的小姐，她是户部一个小官的女儿，说话向来口无遮拦。周云蓁咳嗽了两声，低声制止道：“玉妹妹不可胡言。”
徐婉玉却觉得没什么所谓，圣上正值壮年，与太子的关系也较为冷淡，若不是因为子嗣不丰，也不会派人把这个煞星给找回来。如今毓贵妃有孕，一旦生下皇子，离废太子也就不远了。
其他几位小姐心里也清楚，所以讲起小话来也没什么顾忌。
“听说太子一出生就煞气重，不仅克死了皇后娘娘，连圣上都生了一场重病，所以圣上才派人连夜把太子抱到了宫外养。”
“这算什么！听说太子长大后更是残暴，我姑姑的女儿的远房表妹在宫里做女婢，太子每次出征回京，东宫里伺候的宫女太监总会莫名地消失好几个，连尸体都找不见。”
“所以东宫夜里的灯火从来不敢熄灭，就怕有厉鬼索命……”
……
几个人围在一起说的兴致勃勃，阮苏没什么反应，一旁的珍珠却吓得脸色发白：“小姐……”
几位官家小姐听到声响立刻噤了声，目光不善地看了过来。阮苏因为嘉贵人的关系也去过几次宫宴，跟这些官家小姐也见过几面，她们瞧不上阮苏的商贾身份，阮苏也瞧不上她们伪善的嘴脸。
总之一句话，话不投机半句多。
阮苏没打算跟这群官家小姐浪费口舌，福了福身准备绕过去。但有一种牛皮糖，粘上了你就甩不掉。
“阮小姐，”牛皮糖开口了，“阮小姐被圣上钦定为太子妃，我们还没来得及跟你道喜。”
“怪不得嘉贵人在宫中逢人便说，她们家阮姑娘是个有福气的。”
几位小姐用团扇遮了脸，嘲讽的笑意却怎么也遮不住。
阮苏盯着说这话的姑娘笑了笑：“各位小姐若是真的羡慕，我便把这福气分予大家一些。虽说这正妃的位置不巧被我占了，但是侧妃侍妾的位置还空缺……”
阮苏看了看面前的几位小娘子，似是真的在考虑为太子添人，刚刚还巧舌如簧言笑晏晏的小姐们齐齐变了脸色。
“若各位妹妹真的有意，改日我进宫跟毓贵妃提一句，让各位妹妹跟我一同嫁入东宫，咱们互相也有个照应。”
“不……不必。”
她们不过是想逞个口舌之快，哪能想到阮苏跟她们玩真的，一些胆小的小娘子眼睛都泛了红，咬着唇不敢再多言。
阮苏看她们总算是安分了，这才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小沙弥：“小师傅，去斋堂。”
“是。”
小沙弥一边引路一边在心中默念佛号，怪不得师傅们都说山下的女人是老虎，虽然看起来一个比一个娇弱，但吃起人来半点不吐骨头，真是太可怕了。
等阮苏走远了，余下的几位官家小姐才后知后觉的开始气恼。
“不过是一个身份低微的破落户，还真把自己当凤凰了。”
“她不会真的要把我们塞给太子做侍妾吧……”
其他人面上一阵慌乱，只有周云蓁镇静地看向走远了的阮苏，勾唇笑了笑：“无需担心。”
她能不能做成这个太子妃，还是另一回事。
对比前殿的繁华热闹，普宁寺的大雄宝殿显得异常寂静。主持玄智大师立在佛前，不时地捻动着手中的佛珠，檀香袅袅的佛殿无端混入一股血腥气。
黑衣墨发的少年郎君立在佛案旁，身形修长挺拔，眉目昳丽的近妖，眼底有淡淡的青黑，平添了几分戾气。他伸手拨弄了佛案上的青白釉莲纹香炉，露出束袖处未干的血迹。
玄智大师低头念了一段经文，这才抬眼看向佛案旁的郎君，开口道：“殿下身上杀孽太重，所以才会终日梦魇缠身。”
容辞看了他一眼，一双凤目微挑：“出家人都像大师一般不怕死吗？”
“生死轮载人，诸烦恼结使，大力自在转，无人能禁止。”
容辞皱了皱眉，他是来治病的，不是过来听老和尚讲经的。若不是那个游方神医让他来普宁寺找病症解法，他才不会踏进这佛殿半步。
容辞有些不耐烦：“孤的梦魇之症到底能不能解？”
容辞自幼时起便梦魇缠身，寻遍名医也没有找到解决之法，这普宁寺是他最后的希望。
玄智大师朝面前的少年郎君行了个佛礼，他眼神寂寂如夜，让人无端升起一丝寒意。
玄智开口道：“贫僧可尽力一试。”
玄智大师吩咐随侍的小和尚去藏宝阁拿来一个紫檀木刻经文的匣子，从匣子中取出一串珠子：“这是南海乌木佛珠，有辟邪去煞，宁心静气之功效，殿下佩戴一年或有奇效。”
木质的佛珠古朴沉静，有丝丝缕缕的佛香。容辞从前甚少佩戴这些器物，觉得碍手碍脚，如今为了治病只好戴上这佛珠。
容辞这双手造过不少杀业，他低头看了看缠在腕骨上的佛珠，黑色的乌木佛珠上刻着金色的经文，倒像是一种禁制。
容辞把佛珠往衣袖中藏了藏，随手解下腰间的钱袋扔到了一旁的佛案上。
“若这珠子真的有奇效，孤便为这普宁寺的佛像重塑金身。若是没有效果，别怪孤拆了你这佛殿。”
“阿弥陀佛，殿下面带佛缘，只要殿下日后少杀生，多行善，自能得佛祖庇佑。”
佛缘？他生来便命中带煞，哪里有什么佛缘。
容辞回头看了一眼大殿中央的金身佛像，佛祖慈眉低垂，似是悲悯众生，容辞低嗤一声大步走出了佛殿。
玄智大师低声念了一句佛号，小和尚有些担心：“师傅，这乌木佛珠真的能治好太子殿下的梦魇之症？”
“梦魇乃心魔，药石不可医，外物不可治，唯有自己参破玄机方可超脱。”
小和尚听完此话脸上担忧更甚：“那师父为何骗……告诉殿下说这乌木佛珠有奇效？”
“若我今日不给他一个确切的治病之法，这普宁寺怕是今日就保不住了。”
小和尚明白了师傅的良苦用心，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但遇上这种不敬神佛的煞星，随口说一两句唬人的话，佛祖应当也不会怪罪吧……
“那师父说殿下有佛缘……”
“佛是众生，众生皆是佛，殿下自然与我佛家有缘。”
小和尚恍然大悟，师父之境界果然与常人不同。
玄智大师把容辞扔在佛案上的钱袋子递给小和尚：“把这些银钱给采买的师傅，让他给新入寺的小沙弥们置办一些换洗的僧袍。”
就当是为这煞星行善积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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