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憎恶
少年早前在坊市中转了一圈儿也没有找到杏子，如今并不是杏子的时节，他问了好几个果贩都没有。
当时卫九还觉得奇怪：“殿下为何突然想吃杏子？”而且还指明要买酸杏子，殿下不是最怕酸了吗？
少年回头看了他一眼：“软软想吃。”
卫九：“……”
也不知道那女骗子给他们家太子下了什么蛊，自从她嫁入东宫，他们家杀伐果断的殿下就越来越像妻奴了。
“这个时候想吃酸杏子，这不是故意折腾人吗……”这个时节哪有什么杏子，卫九小声嘟囔了两句，正好被少年听到。
少年难得地没有生气，只淡淡道：“软软有孕了，胃口不好。”
平地一声惊雷，卫九吓得差点把手中的剑弄掉，那女骗子竟然……有了殿下的孩子？
少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此事说起来还要多谢你。”
谢他？太子妃怀孕关他什么事？卫九看了看殿下意味不明的眼神，突然反应过来跪下：“殿下明鉴！太子妃肚子里的孩子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少年脸上笑意滞了滞，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卫九，慢慢开口道：“……卫九，你是真的想死吗？”
卫九疑惑地看了太子一眼，以前殿下想杀人的时候随手便杀了，现在殿下竟然问他想不想死。
殿下果然是变了。
卫九有些沮丧地跪在地上：“属下不想死。”
少年有几分嫌恶地挥挥手：“你去别处找，别在我这里碍眼。”
“……是。”
少年朝坊市深处走了一会儿，看见一对卖果子的年轻夫妻，那妇人怀中抱着一个小娃娃。
少年垂眸看了看她襁褓中的小娃娃，软乎乎的脸蛋还透着红晕。少年从前一点都不喜欢这种脆弱的小东西，如今却不自觉地放柔了目光。
将来他和软软的孩子出生了，应该也是这般模样吧……
摊主看着少年走过来，赶紧招呼道：“客官要买些什么果子？”
少年这才从那孩子身上收回视线，问道：“有酸杏子吗？”
摊主摇了摇头，少年也没再多说什么。摊主不想错过这单生意，热情地介绍其它果子：“这是今天晨起刚摘的李子，又大又甜。”
少年看了看那李子道：“我夫人想吃酸杏。”
一旁抱孩子的妇人笑了笑：“客官的妇人可是害喜了？”
少年点了点头。
“酸儿辣女，客官的夫人定是怀了一个大胖小子。”
那妇人很有经验，继续说道：“京师西郊的望春山上有一片早熟的野杏子，只不过深山危险，不好采摘。”
“无妨，”少年留下几锭银子，“这摊子上的果子我也要了，帮我送到西京九路。”
摊主高兴地收下银子，看着眼前的少年朝望春山走去。
摊主跟身旁的妇人道：“今日赚了银子，待会儿给你扯几尺布做新衣裳。”
妇人抱着孩子嗔了他一眼：“做什么新衣裳，多买点米面才是正事。”
摊主嘿嘿笑了两声，挑着果筐往前走，结果没走出一会儿就被人拦在了偏僻的小巷里。
空荡荡的小巷子里传来拐杖的声响，穿着素色锦袍的秦江原从阴暗处走出来，原本风光霁月的脸上满是阴鸷，他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摊主，慢慢开口道：“方才的少年去了何处？”
夫妻二人像是被吓呆了，直到带着寒光的剑抵过来，那妇人才带着哭腔开口：“我们也不知道他要去何处……只看他往……往东边的日照山去了……”
日照山，秦江原的眼神冷了冷。当日容辞放野狼咬伤了他的腿，害他变成了一个跛子，今日他便要让容辞有去无回。
秦江原回头看了看那对夫妻，对身旁的护卫道：“不留活口。”
望春山的路的确有些难走，少年踩着泥泞摘了一包的野山杏，回宫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大半。
阮苏没想到少年真的带回了一包杏子，尝了一颗后问道：“殿下是从哪里摘的杏子？”
少年想到了坊市上的那对夫妻，淡淡开口道：“在果贩那里买的。”
“哦。”
阮苏拉长了语调，低头看了看他鞋底的淤泥没有揭穿，反正她们家阿辞从小就喜欢口是心非，只要她自己知道阿辞最好就行了。
阮苏拉着少年在桌旁坐下，贤良淑德地给少年布好了碗筷。
“殿下想吃什么，我帮你夹。”阮苏殷勤地拿起筷子，露出一截皓腕。她自从赏花宴回来胃口就有些不太好，她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少吃点东西。
少年看了她一眼，转头问一旁的珍珠：“太子妃今日午膳吃了什么？”
珍珠迟疑地看了两眼阮苏，最后还是犹豫着实话实说：“……只喝了小半碗白粥。”
阮苏小声辩驳道：“天气太闷，胃口不好。”
“那我让沈院判再开几副调理肠胃的药。”
阮苏赶紧拉住他：“现在我突然感觉胃口好了许多，一定是殿下带回来的杏子起了功效。”
为了不吃汤药，阮苏只能硬着头皮坐在桌子旁吃饭。许是方才的杏子真的有了效用，阮苏的胃口好了几分。
少年看阮苏一直在酸青瓜和糖醋鱼之间动筷子，他突然想起坊市上那妇人的话，脸上有几分忧虑。
阮苏觉得奇怪：“殿下在想什么？”
少年抿了抿唇，开口道：“我在路上听别人说酸儿辣女，看女子孕时的口味就能看出胎儿是男是女。”
阮苏有些想笑，他竟然还会关心这个。阮苏看他此刻眉头深锁，故意问道：“那殿下想要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少年沉默着没有说话。
“我知道了，殿下一定是想要男孩儿。”毕竟家里有个皇位要继承。
阮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虽然她觉得自己也许是是被毓贵妃算计了，她肚子里可能根本没有小娃娃。
少年抬眸看了看阮苏的脸：“我想要跟软软一样的女孩儿。”
阮苏没想到少年想要女儿，有些惊讶：“殿下为何想要女孩儿？”
他们皇家不应该是以子嗣为重吗？
少年看了看阮苏没有说话，他不喜欢像他一样的男娃娃，但若是他们能有一个女娃娃，一定会像软软一般明媚漂亮。
阮苏还想再问什么，外面突然传来卫九的声音，他看起来急匆匆的，衣服上还沾了血迹。
卫九张口正要回禀，少年突然转头对一旁的珍珠道：“带太子妃回寝殿休息。”
阮苏闻到了一股血腥味，有些担心。少年安抚道：“没什么大事，我待会儿就回去。”
阮苏这才跟着宫人回了寝殿，她出去的时候看到院中停着一辆马车，隐约听见了孩子的哭声。
少年看阮苏走远才问道：“发生了何事？”
卫九这才朝少年拱手道：“坊市上发生了一起命案。”
少年看了看卫九，若只是一起简单的命案，卫九不会在夜里找上门。卫九引着殿下来到了马车前，少年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卫九掀开轿帘，里面躺着两个浑身是血的人，少年认出这是今日给他指路的夫妻，男子已没有了气息，妇人也仅有一息尚存，只有旁边的婴孩被藏在果筐里逃过一劫。
“我们去的有些迟，没有发现行凶者，但是这妇人手上留下了这个。”
妇人在受伤之时本能地抓了一下凶手的腰牌，留在了腰牌拓印的痕迹，是秦家府卫的腰牌。
秦家府卫不至于跟一家普通果农过不去，他们的目标原本应该是他。但是他在望春山并没有遇到任何伏击，少年看了看马车上的人，唯一的原因便是这对夫妻给他们指了错路。
为什么？少年有些疑惑，他见惯了杀戮和背叛，不明白为何两个素昧平生的人要帮他。
少年看了看气若游丝的妇人，卫九说道：“已经请大夫看过了，只是利器伤及肺腑，救不了了。”
那妇人涣散的眼珠动了动，用全身的力气指了指一旁还在襁褓中的婴孩。
少年让卫九把孩子抱出来，他看着那妇人道：“我会帮你把他养大，将来让他亲手杀了仇人。”
这世间鲜少有人对他抱有善意，养大这个孩子就当做是他们善意的回礼了。
“不……”那妇人却摇了摇头，“……不要报仇。”
那妇人的眼神越来越涣散，最后目光只停留在那个婴孩身上：“只要他快乐长大便好……”
少年有些奇怪，亲自手刃仇人，用仇人的血祭奠，不就是这世上最痛快的事情吗？
那妇人气息越来越弱，少年终于忍不住问她：“我们素昧平生，你们为何要帮我？”
为什么要帮他？妇人已经没有力气再回答了，也许是他当时提起夫人有孕时的温柔神色，也许是同样初为人父母，不愿看见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失去父亲……当时他们已经是难逃一劫，但纵然只有一丝侥幸，也想试试保住另一条性命……
妇人渐渐没了气息，卫九怀中的孩子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哭声越发响亮。
少年看着马车上的尸体，突然像是回到了静安寺的那棵菩提树下。这时候阮苏从夜色中走过来，像梦中那般牵起他的手。
少年看了看阮苏，目光冰凉带着几丝不解，他不太明白为何总会给身边的人带来厄运。
阮苏像是看到了梦境中那个站在静安寺的小孩，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她当初以为阿辞憎恶凶手，但其实一直以来他更憎恶自己。
阮苏牵起少年的手，开口道：“阿辞，我们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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