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天命
数不清的艾草叶在浴池中浮浮沉沉，整个浴房中都弥漫着艾草气息。阮苏明明是要让少年沐浴的，不知道为何进了浴池的人变成了自己。
最关键的是……阮苏看了看坐在浴池边的少年，他要不要这么目光坦然地看着她沐浴啊……
少年看她半天不动还有些奇怪：“你沐浴不脱衣裳？”
少年目光澄澈，倒显得阮苏心思不纯了。阮苏扯了扯自己的衣带，带子却在腰间打成了一个死结。
阮苏越用力解，身上的衣带结打的越死，阮苏正想着要不要找东西剪开的时候，坐在浴池边的少年突然凑过来。
“你……”阮苏被吓了一跳，正想推开他，低头就看见少年用牙齿慢慢咬开了那个死结。
蒸腾的水汽浸湿了少年的双眼，那双原本充满戾气的眼睛像是浸了水的乌晶石。
阮苏觉得不是自己自制力差，而是少年太勾人。她推了推少年：“殿下先出去，我让珍珠过来……”
她话还没说完，突然感觉肩上一疼。少年惩罚一般地咬了咬她的肩，如愿看见一片雪色上开出了红色的花。
“用完就扔，这世上可没有这样的道理。”少年抬眸看她，弯了弯唇，“再说，别人哪里有我好用。”
好用倒是好用，就是用完身上有点疼。少年也不知道养成的什么习惯，像小狗一样爱咬人。
阮苏在池水里浮浮沉沉，在池边作乱的人却衣着整齐半点不显狼狈。阮苏心里觉得不公平，悄悄使力把少年也拉进了浴池。
少年黑色长发湿哒哒地搭在肩侧，连眼睫上也沾上了水珠。
阮苏无辜地看着他：“别人说这艾草叶能去晦气，殿下也多泡泡。”
少年皱眉闻了闻自己身上的艾草味道，起身想从浴池中出去。阮苏拉住他：“要泡半个时辰才能出去。”
下都下来了，自然要把身上的晦气全都洗干净。少年看了看扯着他衣服的手，阮苏太用力，衣裳都被扯开了大半。
少年突然笑了笑：“软软这么着急，半个时辰怎么够呢。”
……
阮苏靠着浴池半睡半醒，少年抱她出来的时候，她迷迷糊糊地还在坚持：“还没到时辰……”
“到了。”
阮苏这才放心地闭上眼睛：“那就好。”
少年勾了勾唇，不知道她又被哪个江湖骗子骗了，竟然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少年抱着阮苏往外面走，接着听见她小声呓语：“阿辞本来就已经很倒霉了，我不想他再有任何厄运。”
少年的脚步顿了顿。
他曾经憎恶天命，是因为天命没有给过他任何馈赠，但如今却觉得，其实上天并不曾遗忘他。
少年看了看在怀中安睡的人，上天已经给了他最好的眷顾。
阮苏不知道艾草是不是真的能驱除厄运，但觉得对身体真的是有益处。她泡完艾草之后睡得很好，一整晚都没有做梦。
她醒来的时候看见少年正在书案前写什么东西，她刚一走过去少年就把纸收了起来。
阮苏好奇：“殿下在写什么？”
少年抬起头一本正经道：“军事机密。”
阮苏才不相信，她刚才分明看见他手中的纸是佛寺中常用的金粟笺，一旁的书案上还摆着几本翻开的经书。
阮苏拿起书案上的经书随手翻了翻，一张金粟笺从里面掉下来，上面是刚抄好的经文。
她有些奇怪：“殿下为何突然要抄经书？”
少年见瞒不过去，如实道：“普宁寺的老和尚说我杀孽太重，抄经书可以积功德。”
他晨起的时候去了一趟普宁寺，他虽然不怕因果报应，但却担心自己会给阮苏带来厄运。
众人皆说说秦江原是恶有恶报，而他这样的人只会比秦江原更不堪。他杀过许多人，他不畏惧因果，也不害怕报应，但他怕软软最后也会像其他人一样，因为他而变得不幸。
阮苏心里有些不舒服：“那和尚说的不对。”
少年不甚明白地看了她一眼，阮苏接着道：“阿辞杀恶人是在做好事，无须背负杀孽。”
一个原本就生活在地狱的人，活下去就已经很艰难了，若是还要拿悲天悯人的佛门规矩来约束他，不是太不公平了吗。
阮苏把那些经书收到一边：“不抄了，我们出去玩。”
少年却没有动，那老和尚说他抄完这些，便可以送他两条姻缘绳。据说那普宁寺的姻缘绳最为灵验，正好可以送给软软当礼物。
阮苏看少年坚持要抄那些经书，只好妥协：“他让你抄多少？”
少年指了指桌上一整摞的经书，阮苏愣了：“……你之前得罪过那和尚吗？”
这大师该不会是在公报私仇吧？
“没有。”
少年想了想，又接着道：“只不过之前追捕逃犯的时候，不小心砸坏了他三尊金佛，烧了他几卷经书，后来他卖给了我一串佛珠，我威胁他说若是不管用就拆了他的佛寺。”
“……这还叫做没有得罪？”阮苏确定了，这大师绝对是在公报私仇。
少年辩解道：“我又没有真的拆掉他的佛寺。”
那串乌木佛珠虽然没治好他的梦魇，但是带他找到了能治他梦魇的人，所以他才没有拆掉老和尚的佛寺。
阮苏无言以对，少年拿出纸笔抄经书。阮苏看着那经书上的小字头疼，但更心疼少年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还有多少？我帮你一起抄。”
少年指了指旁边的厚厚一摞佛经，阮苏很快反悔了：“我……找人帮你抄。”
东宫的人不太够用，阮苏花钱从外面借了十几个识字的宫女太监，阴沉沉的东宫一下变成了墨香四溢的书斋。
阮苏和少年坐在树荫下乘凉，珍珠有些犹豫：“小姐，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心诚则灵，我们花了这么多银子抄这些经书，谁能有我们心诚？”
珍珠：“……”
宫人们帮忙抄书都已经很熟练了，一个多时辰就把所有的经书抄完了。阮苏跟着少年去普宁寺送抄好的佛经。
玄智大师看见这么多佛经愣了愣，他没想到这小魔头真的会乖乖抄完这些佛经。看来太子殿下成婚以后，性情确实好了许多。
“大师可否先领我去佛殿礼佛？”阮苏开口道。
少年从不拜神佛，就在侧殿等候。玄智大师领着阮苏去佛殿，阮苏之前来这里拜了一个月的佛，对礼佛的规矩很熟悉。
玄智大师跪在蒲团上的太子妃，觉得她面相福泽深厚，或许真的如传闻中所言，是太子命定的福星。
阮苏拜完佛起身，问一旁的玄智主持：“大师，殿下抄了这么多经书，佛祖一定会保佑殿下平安顺遂的吧？”
阮苏神色如常，像是单纯的疑惑。玄智大师点头道：“佛祖自会庇佑。”
阮苏抿唇笑了笑，接着话锋一转：“那若是殿下以后又遇上了什么危险，我可要来找大师帮忙。”
佛祖能不能保佑是一回事，这普宁寺愿不愿意帮忙才是关键。
玄智大师没想到这太子妃面上看上去柔弱好脾性，实际也是一个绵里藏针的人。怪不得能让那位不守规矩的太子开始修身养性，变了性情。
阮苏看大师不说话，接着道：“大师如此为难，难不成方才是骗我的？”
玄智大师朝面前的女子行了个佛礼：“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既然说了此言，若将来太子遇到危险，普宁寺定然会助太子一臂之力。”
阮苏这才满意，这大师哄骗他们阿辞抄了那么些经书，她当然要讨回来一点好处。
这普宁寺是京中大寺，玄智大师在京中也有很高的声望。阿辞的名声不好，若是能得普宁寺的支持，将来也能稳定民心。
阮苏得了大师的承诺，这才准备走出佛殿。身后突然传来大师的声音：“太子妃福泽深厚，但若执意逆天改命，怕是也会伤及自身。”
玄智大师鲜少与人说天机，但这位太子妃与常人不同，她不知道积攒了多少功德才有今世的福运，他不想看见她白白浪费机缘。
“多谢大师提点。”阮苏朝他行了一个佛礼，接着站直了身子，清澈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但若是天命本就不公，为何不能改一改。”
少年正站在殿外的姻缘树下，红色的祈愿绸随风纷飞，树下的黑衣少年与这里的佛文格格不入，像是误入佛殿的妖主。
阮苏第一次见少年的时候，少年正在帮几个孩童找竹蜻蜓。他们都说少年嗜血残暴，阮苏却觉得他一直是她初见时那个单纯良善的少年郎君。
一旁的小沙弥认出走过来的阮苏，高兴地朝阮苏行了个礼，招呼道：“好久没见女施主过来了，是不是上次许的愿望实现了？”
阮苏想起自己当初连着求了一个月让太子退婚的愿望，结果还是嫁进了东宫。阮苏看着面前美貌的小郎君，想着还好当初愿望没有实现。
阮苏朝小沙弥使了个眼色，小沙弥没看懂，少年倒是转过身：“你之前过来许了什么愿望？”
“……自然是祈求我们夫妻和顺，白头偕老。”
阮苏讨好地挽着少年的手，看见少年的手上系了一条红绳，上面穿了一颗殷红的珠子。
阮苏奇怪地拨动他手腕上的珠子：“这是什么？”
少年拿出另外一条红绳，系在阮苏的手腕上，她的绳子上也有一颗同样的珠子。
少年这才回答：“相思红豆。”
相思系红豆，携手以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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