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自白

傅凌云找到小姜的时候，汐鱼已经被送进单人病房里了。

        这还是小姜考虑到汐鱼如今的情状，并不适合和其他患者待在一个病房，若是被人认出来了又是一场风波，于是在征求了林和初的同意后才给人换的病房。

        “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小姜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轻声说道：“傅总，汐小姐做了毒品检测，检验结果呈阳性。”

        心底的怀疑落到了实处，傅凌云却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反而更想叹气了，他烦闷地揉了揉额角，问道：“人醒了吧？”

        小姜挠了挠后脑勺，老实交待道：“醒了，但汐小姐醒后就一直看着窗外发呆，说什么都不理人。”

        “没事，我进去看看她。”傅凌云说着就要进门，见小姜还守在门外，便道：“辛苦了，这里不用你守着了，先回公司吧，和初还在等你回去报告情况。”

        ——

        门内外仿佛两个世界，病房外还有些人气，病房内却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一般。

        听见开门声，坐在病床上发怔的汐鱼微微侧过头，见到傅凌云走进来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眼底藏着的几丝怨怼之色却没能躲过他的眼。

        汐鱼是受害者，是被傅锦耀迫害的女性，虽然做不到共情，他多少也能理解对方的心情。

        汐鱼在《夏娃之路》成团出道时也仅是19岁的年纪，作为一个纯素人，之前的她就算听到过一些娱乐圈里的阴暗面，也不会有机会接触到，她的社会与处事经历都不多，所以才会那么轻易地就相信他人。

        傅凌云越想越觉得汐鱼可怜，心里对她的讨厌也少了一些，他拉过一张椅子，在距离汐鱼一尺的距离坐了下来，“汐小姐，你是怎么染上毒瘾的？”

        没有拐弯抹角的试探也没有虚情假意的寒暄，他问得很直接。

        但汐鱼并不回答，只是又看向了窗外，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傅凌云也不在意，不答他也能自己猜，“是傅锦耀逼你的？你说他拍了你的照片胁迫你，但实际上，是你染上了毒瘾，你离不开毒品了，更没办法反抗手握毒品的傅锦耀，这才是他能够毫无顾忌的理由，不论他让你做什么你都会去做，因为你需要他。”

        “我没有离不开毒品。”汐鱼微微低了头，她这话说得很轻，也不知是要说给他听，还是在告诉自己。

        她苍白的脸被自然垂下的长发遮去了大半，让人看不清表情，但否认的口吻却比之前更加坚决，“我是不知情的，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下在了饮料里，他、他□□了我……我当时以为是致幻剂，等我发现不对劲时已经来不及了，我一点也不想碰那些东西……”

        听着她的辩白，傅凌云突然觉得自己非常残忍，他虽然只想了解情况，并没有伤害对方的想法，对方却被逼着一遍又一遍地自揭伤疤，一次又一次地露出内里血肉模糊甚至发脓的烂肉。

        当然，直到现在他仍然不喜欢汐鱼，但比起汐鱼他更厌恶始作俑者的傅锦耀。

        他有些犹豫了，作为受害者，汐鱼若是愿意配合他们的话，他们对付傅锦耀就能省时省力许多。但他们真的想收拾傅锦耀的话，其实方法多的是，就单凭毒品这一件他就不愁抓不到傅锦耀的把柄，汐鱼出面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必要的。

        他想了许多，直到看见汐鱼紧抓着被单直至指尖泛白的手，“你恨傅锦耀吗？”

        “我当然恨他！我恨不得他去死！”汐鱼近似嘶吼地尖叫着，似乎被自己过于刺耳的声音吓了一跳，她停顿了一下，极力控制自己的音量与情绪，但结果并不是很理想，“他毁了我的一切，却还可以在外面寻欢作乐，凭什么？就因为他是世家子弟吗？他只是运气好投了个好胎而已！”

        傅凌云抿了抿唇，在世家圈里，人也是有分类的，像傅锦耀这类型的纨绔子弟，聪明一点的都不会跟他混在一起，但这些世家圈里的潜规则，普通人是不会知道的，也只有什么也不知道的普通人才会轻易被他利用欺骗。

        没有得到傅凌云的回应她也不在意，她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你知道吗？发现自己染上毒瘾的时候，我很努力地想要戒掉。但是毒瘾一发作，我就完全控制不了自己……那种感觉太难受了。”

        “那时候组合还没有解散，我必须配合组合的行程到各地进行公演，我也想戒，但只要我停下，我就没办法像个正常人一样跑通告，每一次站在舞台上，我都害怕毒瘾突然发作。我的情况越来越糟糕，和成员们待在一起时，我总是在害怕……我害怕她们撞见我犯毒瘾的样子，也害怕她们知道我在碰那种东西。那段时间我的身体状况非常糟糕，她们都以为是行程排得太满了，只有我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

        “组合解散以后我得了两个星期的休息时间，我一个人躲在屋子里，我真的很努力地想要戒掉。但真的太难受了，我好几次想过，要不就这样一了百了了吧……可是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汐鱼的眼神像淬了毒，一字一句道，“傅锦耀那个贱人还没有下地狱，我怎么能先放弃了。”

        傅凌云不知道这时候自己该说些什么，而汐鱼也不需要他的开口，她接着道：“两个星期还是太短了，这么短的时间根本戒不掉毒瘾。公司的课要去上，工作也要去做，我……虽然我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但我还是想努力，努力把这个烂透了的日子过得好一些……”

        汐鱼扯了个称不上笑的弧度，“这个世界上，每天死于意外的人有那么多，我每天都盼着发生意外的人里有傅锦耀，但他一直过得好好的，作威作福滋润得不得了，他那种人渣连天都不愿意收。我想要他死，恨不得一把菜刀把他捅死，但那样太便宜他了。”

        “我要报复他，但我的力量太小了，我只能物色一个对象，一个有能力，又愿意帮助我的人，这真的很难。”汐鱼拢了拢颊边的长发，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我一直告诉自己要忍耐，总会有机会的。可惜一直到了现在，我的机会也还没有到来……到头来还发现，原来我一直以来都恨错了人。”

        汐鱼没有再说下去。

        傅凌云原以为她会哭，但仔细去看，只看见对方干涩的眼眶，还有一双空洞洞的，仿佛已经失去了一切希望。

        汐鱼的沉默让整个病房又恢复了原先的凝滞感，傅凌云几次想开口安慰人，却又清楚地知道，这时候不论他说些什么都不可能让对方感觉好受一些，这让他更无法轻易地去说一些苍白而又无力的安慰话了。

        “你想过报警吗？”沉默大约持续了一分钟，又或许更短，傅凌云终于开口问道。

        汐鱼半垂的眼睫微颤，缓缓睁开了眼注视着傅凌云。除了他刚进门时的短暂对视，这是汐鱼第一次真正不躲不闪地直视着他的双眼。

        “你在开玩笑吗？”她问。

        傅凌云眨了眨眼，有些茫然。

        他略带不解的表情却只让汐鱼感到可笑，她细细打量起眼前的这个男人。明明是个男人，却偏偏留着一头比她还长的头发，那头乌黑顺溜的长发隐隐透着光泽，保养得比她认识的所有女星都还要好，单只看这一点她就可以肯定对方是个锦衣玉食长大的大少爷。

        她想到傅锦耀两年来对她的折磨，想到正午时顾明月对她不理不睬高高在上的样子，也想到最初见到这位真正的傅总时对方隐藏在眸底的鄙夷与嫌弃之色。

        她太习惯这些鄙夷的冷眼了，她辗转在各色男人之间，早就学会了怎么去讨好人，也懂得如何去察言观色，像顾明月一样直接将情绪摆在明面上的人她见过，像傅总这样将心思藏在心底的她也见过，见得多了，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动作，她都能够从中体察到对方的想法。

        强烈的落差让她无法释怀，“傅锦耀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报警了能有什么用？他是傅家人，他根本就不担心会出什么事，不管他做了什么都会有人帮忙善后！你不也是傅家人吗，你能不明白？”

        汐鱼的问话有一瞬刺痛了他。

        她说得没错，就算她报警了，傅家也可以将这件事给压下来，或许会给汐鱼一笔钱将人打发了，又或许是把刘庸推出来顶事儿。反正，不管怎么处理，傅锦耀都是不痛不痒的，一点也影响不到他。等事情解决了，傅锦耀仍旧继续过他的快活日子，而胆敢报警挑衅他的汐鱼，之后的生活只会更水深火热。

        她很清楚，报警没用。

        或者说，光靠她自己，没用。

        谁让傅锦耀出身傅家呢，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么不公平。

        这些他都能想得明白，但是……

        “你告诉我这些，不是因为我能帮你吗？”

        汐鱼因为不忿而扭曲得略显狰狞的表情僵住。

        傅凌云的嗓音清冽又干净，轻声说话的声音异常纯粹，但汐鱼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觉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都已被对方洞悉。

        “在公司时，你还不知道我的身份，所以那时候你只告诉我们傅锦耀手里有你的照片，你迫于他的威胁，不得不听从他的吩咐去做一些你不想做的事。早在江市时，你就看出了和初很好说话，或许你还认为他是可以帮助你的人，但你并不能保证他一定会帮你，毕竟在身份上，一个是‘傅总’一个是‘林副总’，全公司都知道傅总和两位副总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你有所隐瞒这很正常。”

        “后来我点明身份，你大受刺激，昏迷了过去。在医院醒过来后，你就知道你吸毒的事瞒不住了，但这一点就算我们发现也没关系了，因为我才是真正的傅总，被傅锦耀冒用了身份，我绝不会坐视不管。在他冒用我身份这件事上，你察觉到了我和他之间可能有些矛盾。加上他顶着我的名号做的这些事情也是毫无道德，我更不可能继续放任他兴风作浪。”

        傅凌云歪了歪头，神情是纯粹的疑惑，看起来有几分天真，“你希望我们俩斗起来，为什么？”

        “不……”汐鱼却并不觉得眼前的人真的‘天真’，她不自觉捏紧了被子，身子微微往后倾，下意识地想要反驳。

        傅凌云一直交握着叠在腿上的手摆了摆示意她安静，“你很恨他，这没错。但我猜，你或许也恨我。因为我也是傅家人吗？”

        汐鱼被堵得一口气吐不出来，却见对方摇了摇头，“不对。你恨我，还是因为我不露面，因为我从不接受媒体的采访，需要应对媒体的工作有明月出面，应酬也多是和初负责，就连网上偶尔能见到的小道消息都没有我的份，这些都让刚签约星云的你对‘星云傅总’毫无了解。如果不是那样，你就不会将傅锦耀当成是我，也不会毫无防备地赴约，你在迁怒。”

        心里的想法被明确地点了出来，汐鱼眼眶顿时红了。

        她泛红的眼眶没有引起傅凌云的怜惜，他近似叹息地说道：“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我明白你这两年受了很多苦，你可以怪我。但你不要忘了，星云每年签下的新人没有三人也有五人，我不可能每个人都见上一面，更不可能会和你们约一顿晚饭。”

        “刘庸让你穿得好看一些，不要失礼了‘傅总’……你真的没有怀疑过他的用意吗？”

        被那双深黑色的瞳孔沉默地注视着，汐鱼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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