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9
暑假没过多久，万次郎的哥哥，佐野真一郎去世了。
两名少年在真一郎的摩托车店里进行偷窃，被店主发现后，其中一人将其击倒，据说一击毙命，现场流了很多血，非常吓人。
街坊都在讨论这件事，毕竟少年犯罪再加上偷窃，算是相当恶劣的行为了。
在不久前，真一郎给我了一套习题集和一封信。
青年骑着他的改装机车，纸袋里装着不知道从哪里从谁的手上借来的练习本，破破旧旧，穿过大街小巷，看上去优哉游哉的样子。
他当时还对我说「东卍的事我会想办法，梦子就优先专注学业吧」
「难得重生一次，浪费在复仇上不是太可惜了？」
信封我没有打开，光是那些题集就已经让我够呛。
我原本打算等暑假过去，要好好地感谢他，也要去重新与万次郎和好。
我原本是这么期愿的。
但我怎么也想不到，短短几天后，那个会为了我一句话，就找亲朋好友到处讨要真题的青年，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
参加真一郎丧葬仪式的人很多。
会场门外停了很多辆机车，听现场的阿姨们说它们都是真一郎从前的「伙伴」们的。
阿姨们很爱八卦社区里的事，但是当我想要了解更多关于这些伙伴们的消息时，她们仿佛惊弓之鸟一样，对此闭口不谈。
我跟随着大流排队等候。
期间有不少不良少年样貌的年轻人涌进来，不同于普通人，他们发型各异，身上纹着戾气的图案，很容易就区分出来。
到场少部分来宾对他们的出现有些不满，但大多数人都对他们置若罔闻。大概是因为这些不良少年眼里的悲伤与动容，并不亚于其他人。
很难想象，到最后，这场丧葬几乎成了暴走族们的集会仪式。普通来宾都被挤到后排，大家都达成一致不想惹上麻烦。
本该作为亲属出场的万次郎不见踪影，最前排只有艾玛和爷爷，两人坐在一起，靠得很近，神色无光。
我想，现在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们比较好，便跟着普通人的队伍站在后排的位置。
僧侣念着经文，不良少年们正襟危坐，听得认真，看上去每个人都像好学生似的。香烧到一半，屋内已到处充斥着烟熏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香火的作用，平日里怎么揍都不吭声的男儿们这个时候涕泪交垂。
悲伤的抽泣声和浓郁的烟味怎么也不会让人开心得起来。
直到尾声，万次郎也没有出现。
悼念的人群跟随着沉重的烟雾渐渐消散，大部分人都去准备后续的事宜。
我找到艾玛时，她的两只眼睛已经红肿得睁不开了。
“我没事的。”
女孩的声音很弱，大概这几天都没有睡好。
“梦子，去陪着万次郎吧。”
还没等我说话，她抢先一步开口。
“万次郎现在一定很需要你。”
“……”
“我知道了。”
女孩眼里的坚韧让我错愕。
第一次见到艾玛，她也是哭的泣不成声。那天，她紧紧地抱着我。
那个时候女孩仿佛把眼前出现的一切都当做是救命稻草，而如今，她已经成长，不再是那个需要母亲的脆弱小孩了。
我上前给她一个轻轻的拥抱，转身去寻找万次郎。
室外淅淅沥沥的飘着小雨，八月份的雨持续了很久，路面积起大大小小的水潭。
我穿过雨帘，最终在寺院背面的树下找到了他。
雨愈来愈大，颇有一股要把陆地吞没的趋势。
他不知道在树下呆了多久，雨水把他的头发打湿，一缕一缕地贴在脸上，衣服也全身湿透，称之为落汤鸡也不为过。
“万次郎。”
我喊他。
少年的背影顿了顿，但却没有回头看我。
“万次郎。”
我又喊了一遍。
他还是没有回头。
我耐下性子，把外套脱下来盖在他的头上，轻声地说：“我们回去吧，再这样下去会感冒的。”
少年被雨水打湿的睫毛一颤。
“……”
万次郎将我的外套摘下，扔向我，动作说不上轻柔。
“你在生气吗？”
少年不语。
比起悲伤，万次郎现在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无名的怒火，无处释放，而我成为他面前唯一的发泄口。
他没有回答我，脸色难看的惊人。
“不要闹别扭了，和我回去吧。”
软的不行只好来硬的，我走过去，想要拉着他进屋里，至少先把身子弄干。
我拉住他的手腕，往回拖。
……
拉不动。
国中的他和在道馆那时已经不一样了，他个头变高了许多，肌肉也比以前壮实，以我现在的力量根本不能强迫他做什么。
我停下脚步，看向他。
少年背对着我，一副要与世界诀别的模样。
“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真一郎是不会期望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的。”
“拜托，成熟一点吧……”
雨水同样拍打在我身上，身体的温度和理智一点点被带走，视线也被从天而降的水花模糊。
“……mikey。”
我喊出那个名字。
他回过头，漆黑的瞳仁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消散了，看上去和平时并无不同。
我不禁颤栗。
那个感觉我太熟了，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杀意」。
虽然转瞬即逝，但是错不了的。
站在雨里的少年，刚刚那一瞬间，起了杀意。
—
杀人这种事，不是谁都可以做到的。
在警校的时候，我曾经是射击课的前几名。
手握枪托，注视着瞄准器的时候仿佛自己天生就是与枪｜支一体，不需多言，身体就知道怎么做。
不管是导师还是同学，对我都抱有强烈的期望。还没毕业，就已经被好几位前辈看好。
可是，当握着的枪口对准罪犯时，我犹豫了。
不同于训练用的标靶，那是人。
会呼吸，会哭喊，会痛苦的，活生生的人。
当时的情况已经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可我还是没有办法扣下扳机。
前辈也说过我，说我其实不适合做刑侦工作，没有果断的决心，没有杀人的觉悟，我的心太过于柔软的，比起这些痛苦的经历，去服务人民的部门或许更好。
所以我就去了交通课。
从给违规车辆贴罚单，再到指挥幼稚园小朋友过马路……我都完成的很好，干着干着也升值到了警部补。
那个时候我想，就这样也不错。
后来，他来了。
他叫橘直人。
一个新人，父亲曾经也是警察。但是与父亲无关，他是一个从小就憧憬着警察这份工作的人。
他比任何人都拼命，也比任何人都坚持。
为了进入刑侦课，不擅长的射击也会努力练习，射击馆的灯因为他的到来几乎没有熄灭过。
最后他也如愿以偿的进入了警部。
每当看着他，我不由地想，如果那个时候我也有这份决心该有多好。
──扣下扳机，没有犹豫。
“你为什么那么努力？”我站在楼梯口，从上往下俯视着他：“你父亲是警察吧，应该不需要那么刻苦也可以轻松入选吧。”
说实话，我有些嫉妒他。
家境优越条件又好，还那么勤奋的人，最后成功的进入了刑事课，当然会多注意到他。
“前辈好。”
他一板一眼地向我问好，丝毫没有因为我冒犯的问题而恼怒。
“我想要成为警察，不是因为我的父母。”他回答道。
他的眼睛里好像有光芒在燃烧，火星跳到我的心上，烧的我全身痒痒，自愧为什么要问他这种蠢问题。
“这都是我自己的意志。”
他和我们不一样。
他不是那种侥幸过完一生就好的人。
意识到自己与后辈之间的差距，我并没有感到沮丧，相反，从来没有过的新鲜感油然而生。
那之后，我常常借着射击比试的理由找他，有时候我们会聊点什么，有时候什么也不说，两人在靶场也能很充实地度过一天。
我和他的关系越来越好，即使不在同一个部门，每逢休假的时候也都会相约小酌一杯。
那晚，他喝醉了，我也喝了不少。
两人大抵上头脑都不清醒，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我问他：“你为什么想要当警察？”
这个问题其实问过他很多次，答案翻来覆去都是一样的，没趣得很，可那天不知道为什么，我又问了一遍。
也许是酒精上头的缘故，橘直人趴在桌子上，醉醺醺地呢喃说了一个从来没有听过的答案：“为了……未来的约定……我和ta约好了……”
“ta？女朋友吗？”
我开玩笑地拍了拍他的背。
“应该是……男朋友。”
啊这……
“什么嘛，原来你还有这方面的兴趣呀！”醉得一塌糊涂的我无视周围打量的目光，大声喊道，
“不是啦，是……嗝……姐姐的男朋友，不，应该算是，前男友。”
“哇，真是沉重。”和姐姐前男友的约定？遵守到现在，对方不会已经走了吧……
这个蠢孩子，居然为了这种事一直努力到现在。
预感到话题可能要走向悲情的方向，我赶紧给他又倒了杯酒。
“那前辈你呢？”
握着酒杯，他的眼睛几乎要睁不开了。
“？”
扶着酒杯给他倒酒的手停顿住。
“前辈，为什么想要成为警察呢？”
“没有什么为什么，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吗？我们只要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就好了。”
“……”
“……我还以为，前辈和我一样。”
冰冷的酒杯贴在他的手心下浮起雾气。
“前辈在靶场上的样子，很帅。”
醉汉间的谈话往往没有什么逻辑。
“我一直很憧憬前辈。”
他已经快睡着了。
我给自己又倒一杯：“谢谢你哦。”明明我才是那个一直憧憬着你的人。
“我可以问前辈一个私人的问题吗？”
“你问吧。”
眼前有些模糊，对面的人情况不可能比我好。
橘直人扶着桌子，摇摇晃晃地坐直。
“请问……前辈有男朋友吗？”
酒杯里的冰块融化碰撞的声音打破酒桌上的停顿。
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光线的原因，他的脸看上去有些通红。
“如果前辈没有男朋友的话……
“可以考虑一下我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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