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昀儿听到身后一声熟悉的怒喝声，转身看向姜瓖，褐色的瞳仁内闪烁着不服输的光：“姊姊，我能保护你！”

        孟凛看着他对那女人犹如狼崽子护食那般，手拿折扇拱手笑道：“父母之命，主君之命，殿下与臣亦没得选择。臣到是有个法子，殿下可愿一听？”

        昀儿见他四两拨千斤，算准了姊姊的选择，拿身份压人。听他说有法子解决，想必是不愿与自己生分了，便也忍下怒气笑了笑，“先生若有更好的法子，不妨说来听听。”

        孟凛见他脾气收放自如，狭长的双眸瞟过神色莫辨的女人，说道：“娘娘命臣找来侍候过官家的女子问话，着实不能安排在显灵宫这等清修之地。若是娘娘身着男装，在臣的陪同之下去往崇文门税关后面的官宅，暗中再将几名女子接过去，晚上送娘娘回显灵宫安置，殿下可否觉得妥当？”

        “若被人发现？”

        “臣会放出风声，娘娘是封疆大吏的公子，来京里办事顺便见见世面。”

        昀儿终于颔首，“多谢先生成全我们母子。”

        孟凛躬身一揖，道着“不敢。”

        姜瓖明知这是诓骗之词，只得故作深以为然，摸了摸昀儿的发髻，道：“方才大皇子午睡醒了派人来唤你，快去吧，小心当差。”直至目送他竹林外，这才睨了眼身边的男人，“先生的话里，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越发令人琢磨不透了。”

        孟凛摇着折扇示意她往前走，挑眉道：“大人这话说得，可着实伤了臣的心。自雨夜那晚开始，哪件事不是顺了大人的意？”

        姜瓖听他明嘲暗讽，想了想，也的确说的没错，便也抿唇一笑，“精明的商人自然会舍去小恩小惠表示诚意，换取更大的利益，这点，先生做的炉火纯青。”

        “彼此彼此。”孟凛再次看了眼她，一语双关道：“大人日后回宫，若与殿下的意见时常相左，臣会很为难。”

        这的确也是姜瓖方才才意识到的问题，这孩子早慧，越发的独立有想法。回宫后若遇到他不愿的事，像今日这般用身份压制显然很危险，且容易被敌人见缝插针的利用。孟凛遇事灵活应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若以师傅的身份在官家、昀儿和她之间斡旋，的确有着非同一般的效用。

        想到此，她的声音不由得软化下来，和声悦色道：“我们母子仰仗大人的日子还长久着呢，先生多费心了。”

        走至马车前，不由得问道：“你方才不是说今日留在显灵宫么？”

        “税关临时有事，顺路带你去瞧瞧后院的宅子。日后若殿下问到，也不至于穿帮。”孟凛见她不肯踩小厮的背，便伸出了手。

        姜瓖大方扶着他的手，迈上了马车。

        孟凛提袍落座后，斜倚在桌几旁，笑道：“大人若回宫后，也应该找些信得过的下人服侍，臣这里到是有几名合适的人选。”

        “我与先生想到一起去了。”姜瓖照旧亲自为他斟茶，说道：“张保和顺儿与我患难扶持多年，我思来想去，用他们二人也放心些。”

        孟凛知晓她是在暗示，日后的一宫总管太监和皇子身边的管事太监非张保师徒二人莫属，随即笑笑：“大人与臣也想到一块儿去了，这件事由臣出面找兰延便能解决。其他使唤的人也要提前配备，如若不然，萧皇后也会理所应当地安排，到时候再往外推，无端增添麻烦。”

        皇后有协理六宫之权，的确名正言顺。若由她来安排，还不如眼前这只狐狸插手。姜瓖缓缓颔首，“先生费心安排，这份情谊我们母子记在心里。”

        孟凛端起茶盏，就着她感谢的话茬，目光闪了闪笑道：“既如此，臣之前欠大人的事，能否抵消一次？”

        姜瓖睨了他一眼，垂眸抿唇不语，良久才道：“先生这么着急与我两不相欠，难道日后要舍弃我们母子而去么？”

        “这是哪里话？”孟凛暗笑这女人竟然跟他玩儿起了太极，也收起玩世不恭的态度，头一次用正经的口气说道：“东煦与大人倾盖如故，早已暗中将大人当做亲人那般对待。只是，平日里离经叛道的事做多了，难免会让大人误会，借此机会向大人敞开心扉，还请大人不要误会东煦的一片心。”

        姜瓖嘴角带着笑意，望进他温柔真诚的眸子里，端起茶盏笑道：“既如此，私下里咱们说话不必那么客套。我唤你大哥如何？”

        孟凛听着这声“大哥”不由得想起几乎每晚入梦的声音：

        “大哥哥,我给你编一只促织笼子罢……”

        “大哥哥，山长水阔，就此别过。你要保重，期待还有再见的那一日……”

        他垂眸饮尽茶汤，掩盖了厌弃的目光，笑道：“唤我东煦便是。大人可有表字？”

        “桑……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孟凛瞬间怔忡，随即看向车窗外，强笑道：“好名字。掖庭宫的经历将化为最锋利的武器和铠甲，帮助你夺回本应拥有的一切。”

        姜瓖听着他的话，紧紧握住手中的茶盏，呼吸都牵扯着痛楚，缓慢应了声，已然尽了全力。

        马车在二人沉默间，不知不觉到了税关衙门的胡同口。

        姜瓖在一阵阵人声鼎沸的吵嚷中，渐渐恢复了神色，不由得看了眼阖目的男人，感受到马车缓缓转了一个弯儿拐入了隔壁院落的大门后缓缓停下，便有人在马车外唤道：“卑职给大人请安，今儿朝中休沐，前厅后院都坐满了候见的人。”

        随着小厮掀开帘子，孟凛缓缓睁开眼睛说了句，“下车罢。”便扶着小厮的手臂摆着官派接过了手本，边走边看。

        衙门总管是个老油条，懂得按孝敬银两多与少的规矩排列手本，故而孟凛最先看到的必然是手笔大的。

        “唤张宗泰来见我。”

        “大人，您说的是湖州知府张宗泰？”衙门总管恨不得掏掏耳朵，“这湖州知府借着被贬至甘肃会宁之际上京走门路，孝敬了不过区区八百两银子，为何大人要召见他？”

        孟凛乜了他一眼，“若是老眼昏花耳听不明，那便早早致仕回家养老。”随即将一摞手本扔在他怀里，往正堂走去。

        “不是……是是。”总管赶忙点头哈腰地抱住一大堆手本，对着身后的跟班低声喝道：“还不赶快去传唤张宗泰！”

        姜瓖看着孟凛的背影，琢磨着为何他不避讳在自己面前收受贿赂？

        正当此时，一名年过五十白胖的男人被人带来，他身着半新不旧的灰色杭绸袍子，躬着身来到正堂前下跪便拜，“湖……会宁县令张宗泰拜见孟大人。”

        片刻后，孟凛翻了翻按规矩今早呈上的账目笑道：“桑榆，你将外头架子上的宣德青花罐拿进来，这帮杀才，洗净了也不知收起来，竟然放在日头下暴晒。”

        张宗泰扫了眼院子里石桌上摆放的促织罐，好家伙……紫砂的、瓷制、陶制、玉制、石制以及漆器，入眼看去皆为名品，一个罐子少说也得几百辆银子，他悄悄摸了摸额头上的汗，哆哆嗦嗦从靴子里拿出两张千两银票，颤巍巍地叩拜道：“张宗泰拜见大人。”

        孟凛眼锋一扫，这才“唔”了声，坐直了身子，笑着说请起，“是张大人呀，有失远迎。”假装埋怨道：“衙门里的下人越发懒怠，怎得将张大人引荐来也不通报一声，快进来说话。”

        “是是。”张宗泰悄悄接过姜瓖手中的罐子，不动声色地将银票塞入罐子里，恭敬地放在桌几上，这才拱手笑道：“卑职在税关衙门等候了七日才得以见到大人，今儿还在想，过了明日，卑职就只好遗憾离京赴任，多谢大人垂怜！多谢大人垂怜！”

        “好说。”孟凛示意他坐，斜靠在太师椅中，掐指算着，“你就算明日赶去会宁，一路上怎么也要耗费四十五日，而我朝规定官员调任不得超过两月。你从湖州赶来京城途中再加上京里待了七日，超期是必然的了。怎么，嫌弃会宁贫瘠，不好刮油水？”

        “大人说笑了。”张宗泰没想到他竟然单刀直入地提到这个话题，赶忙抹着眼泪道：“卑职家中尚有多病老母以及妻儿百十号人，皆是不折不扣的南人，从未去过西北……自从听说卑职要被调往会宁，一家人整日哭哭啼啼。卑职……呜呜呜，卑职只怕去了会宁任上，就无法与母亲话别……”

        姜瓖厌恶地看着眼前油腻的男人，目光扫过堂上渐渐面无表情的孟凛。

        “丧母之痛，的确令人永世难忘。”孟凛眸中逐渐氤氲一层血红之气，在他频频点头中，冷冷质问道：“只是张大人在湖州各地的田产足有千顷之多，不但有官田还有强占百姓的民田。家中姬妾九房，子女二十几名，强占民女多人，家中亲戚遍布湖州衙门乃至下属州县……你身背如此之多的麻烦，指着区区几千两就打算将孟某打发了么？”

        张宗泰瞪大了眼睛，像看鬼一样的看着他，不知自己的身家如何被他调查的清清楚楚……肥厚的嘴唇翕动间，声若蚊蝇，喃喃道：“大大人……你待怎样？”

        电光火石间，孟凛扼住他的脖颈，将他狠狠推至柱子上，一字一句道：“我要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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