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昀儿听到搜索显灵宫，一把拦住道童捂着肚子刚要喊疼，就被路过的锦衣卫唤住问话。
“站住！”锦衣卫见他身着簇新的沙青色暗纹长袍，并不像道观中人，便狐疑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地出现？”
道童着急回去复命，赶忙手持佛尘行礼道：“回禀大人，韩云是服侍大殿下的人。方才殿下命小道唤他前去，还请大人放行才是。”
“大殿下的人？”锦衣卫一双鹰目朝着昀儿上下睃巡着，瞧着他的面容尚在总角，身量却开始显现出挺拔的态势，越看越不像太监猥琐的模样。便问道：“你可是殿下身边的小太监？”皇子身边除了乳娘宫女便是太监，绝不会出现未净身之人。
昀儿见锦衣卫不肯轻易放过自己，正琢磨着若谎称是太监会不会被验身……电光火石间被他拦腰抱起夹在手臂中，一路带至几人合抱的古树后不由分说便扒下亵裤，不由得怒级喝道：“你该死！”
锦衣卫“啪”地一声，将他抽翻在地，阴笑道：“你冒充大殿下的近侍，该死的人是你！”一把拎起捂着嘴，目光犹如刀的他示意吓得瑟瑟发抖的道童带路，去陆相面前交差。自从今儿去暮隐办差的兄弟们被京卫指挥使司抓走之后，紧接着赵头也被降罪，令弟兄们心中充满了胆寒，不约而同憋着一口气想要尽快打了一个翻身仗。
如今牛鼻子道士的待遇都比他们锦衣卫强，今儿一进山门明显感觉出来道士对他们的敷衍。他将这笔账记在致一真人账上，瞧着过会子这位官家深信不疑的人如何解释道观中有个冒充近侍的孩子！
致一真人小心翼翼地在打坐的管家身侧躬身侍立，正说着话，不知为何鼻间发痒想打喷嚏，头一偏刚好看到一名健壮的锦衣卫拎着身形熟悉的男童迈上了玉阶。
他伴驾回来后，才刚庆幸大殿下身边少了那名身份特殊的小子，想是孟凛另有安排。这可如何是好，他完全没有准备？？孟凛也不在场……一着急喷嚏全然忘记打了，急忙偷看阖目诵经的官家，壮着胆子抱紧拂尘放轻脚步向殿外走去。
谁知他左脚刚迈出门槛，就被一双手按住了肩膀，耳旁传来一声苍老低哑的声音：“真人这是去哪儿？若有需要侍候的交给奴婢便是。”
“陆公公……”致一真人抬手虚指站在外头候命的锦衣卫，小声儿说道：“贫道去看看发生了何事。”
陆同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负责陛下的安全本就是奴婢的事，不牢真人费心。”说罢先一步向属下走去。
致一真人心道不妙，慌忙向身侧的徒子徒孙使眼色，赶忙也跟了过去。
“老祖宗。”锦衣卫将男童狠狠扔在地上，拱手行礼道：“这名男童形迹可疑，声称是大殿下身旁伺候的人，卑职已查验过，他并未净身，请您的示下。”
致一真人见男童嘴角溢血脸也擦破了，不由得皱眉咧嘴，将拂尘夹在肘窝，赶忙上前将他搀起来，对锦衣卫呵斥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怎可如此对待他人？！”
陆同凌厉的眼睛一眯，猜不透牛鼻子打着什么算盘，抬了抬手示意知道了。打量着冷着脸自己爬起来的男童，问道：“你是何人？”
“他是贫道的人……”
“我要见陛下。”
陆同犀利的目光和致一真人惊吓的目光，同时看向昀儿。不约而同地呵斥道：
“放肆，陛下可是你能见的？”
“放肆，快向陆公公赔罪后赶紧滚去添灯油！”
陆同见致一真人如此偏袒这个孩子，岂能这么轻易放过他，不由得笑道：“真人这是说哪里话？他明明自称是大殿下的人，怎得又变成了你的人？不若奴婢将大殿下请来当场辨认才是。”
昀儿巴不得李景曜出面，梗了梗脖子冷哼一声，“你请来便是。”
陆同见他态度如此傲慢，从未见过如此胆大妄为之人，脑中迅速转了八百个弯儿……难道说，这孩子是牛鼻子为陛下找的修道的童男替身？
想到此，他压下怒气，换了一个如常的表情，只向致一真人拱了拱手，转身便向凌霄殿走去。
“陛下尚在诵经，因俗事打断恐怕会龙颜震怒，还望陆公公三思。”致一真人努力做着最后的挣扎，“不若您先将大殿下唤来？”他话音未落，便从殿内传来一声威严地呵斥，“放肆，你们在殿外叽叽喳喳，所谓何事？！”
致一真人见陆同双眼放光地回去复命，不由得暗叹一声，哀怨地看着站在一旁默然不语的昀儿，这下可好，将他绞尽脑汁儿想出的雄伟的计划全部打乱了。还想着凭借此事捞一个国师的身份，如今可好，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孟东煦也不知被哪个销金窟绊住了，听闻官家来了显灵宫为何不跟来！
他不由得心急，这官家的血脉在这儿不假，亲娘却被孟凛带走了，这过会子如何向陛下交代？！他瞬间觉得自己项上人头就快要落地了……
昀儿见他脸上阴云密布，完全没有平日里故作先知，道貌岸然的样子。不由得垂眸遮掩厌恶的表情，待听到内侍前来宣召他，随即向凌霄殿走去。
他提袍含泪迈入殿内后，默默地向余怒未消的李顼行跪拜大礼，“儿这九载之中，日日入梦与君父相见，得以习得君父御制青词，无有一刻不在默诵。昨晚仙君入梦告知时机已到，君父将与儿相认……”随即哽咽道：“儿醒来后不信，如今……如今果然成真，还望仙君恕罪。”说罢“呜呜”地向凌霄殿正中的玉皇大帝真身像“咚咚”地磕着头。
致一真人小眼儿一斜，见一脸惊讶、狐疑之中带着些许期待与惊喜的官家木然站在原处。不由得暗中叹道：“这孩子能把死人说活的本事，还真是合适干他们这一行。明明睁着眼说瞎话，还能说得跟真事儿似得。自己身边怎么就没有这样的好徒儿……”他突然不担心那女人不在会不会引火烧身了，感觉啥事儿这孩子都能解决。
“你……说你是朕的血脉？”李顼在“咚咚”声中这才回过神，不由得看向低头暗自盘算的致一真人，指着面前的孩子问道：“真人，他……”
致一真人才不敢胡乱编造说辞，只得假装捋了捋尚短的胡须，长叹一声，“各中由来皆是天意，解铃还须系铃人，贫道只是见证者，还是由殿下来说罢。”
昀儿暗中松了一口气，牛鼻子还算聪明，再次叩首道：“儿随母亲在掖庭宫艰难生活了九年，于前两日在掖庭宫总管张保的舍命安排下，才得以随着大殿下离开宫中，暗按照梦中仙君的指示前来显灵宫拜见真人。”
致一真人见皇帝看他，赶忙躬身说道：“那晚宁安珠一直在闪烁，贫道便觉得有异象，以为是大殿下的缘故。”他看了眼跪在蒲团上像个球的李景曜，继续说道：“后来，贫道见这位殿下竟然能背诵陛下的御制青词，这才解了宁安珠异象的来源。”
陆同震惊地看向眼前柔弱的男童，这……怎么可能？！萧皇后紧盯掖庭宫多年，如何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平白无故多出一名皇嗣？！官家所做的青词，后宫之中知晓的人虽不多，但牛鼻子可都看过，单单以这一点来断定这孩子就是官家的骨血太过于荒唐。
“陛下，奴婢觉得此事有待调查。皇子身份贵重，断然不能仅凭会背御制青词而确定身份。还望陛下三思。”
李顼从一早上香断了开始便心中不安，跟着致一真人来到显灵宫后又遇到如此令人震惊的事，他方才甚至一度认为自己的功德感动了仙君，这是历朝历代帝王从不曾有过的荣耀！难道百年后，他真的可以位列仙班……但平静下来后，听着陆同的话，也深感此事过于巧合。
虽然今日来显灵宫是他提出的，但见这孩子相貌也并不像自己……但他一双褐瞳的确有着皇族李氏的特征。无疑，他内心深处是希望这孩子所说是真……但还是想证据确凿些，日后也好和朝臣们交差。随即对着那孩子和颜悦色道：“陆同所言极是，仅凭你会背朕写的青词，并不能证明身份。仙君还托梦给你说了什么？”
昀儿心中嗤笑，表面却委屈巴巴地看着他，“儿还梦见祖父宁献帝当年在王府内所作的青词。”他挺直了背脊，正色背诵：“今日惟元律，节及季冬，仰荐明诚，祖宗垂庆，佳瑞存真，虔奉真详，伏深惕。宁王李建元，谨词。”[1]
此言一出，陆同和致一真人同时看向呆愣在地的官家，从他的表情中得知，这孩子所背青词的确是宁王当年在府中写的。
陆同暗叹，这太玄妙了。
众所周知，先皇无子驾崩，太后才在众多藩王中选择官家继位，而宁王也是后来被官家追封为宁献帝入了太庙，因为此事官家长达三年与百官抗争，胜利后更加不问朝政，终日修道玩儿女人。
当年宁王在潜邸所做的青词，就连他陆同都不曾知晓，更何况这孩子……
他看着男童逐渐肿胀的左脸和嘴角的血迹，找回了二十年前才有的，瑟瑟发抖的感觉。
李顼惊喜不已，趔趄着将昀儿搂在怀中，“仙君有好生之德，仙君显灵了……”陆同和致一真人只好在他遏制不住地放声大笑中，下跪恭贺。
“君父。”昀儿目光一闪，搂住他的脖颈耳语道：“儿还知晓祖父的乳名为安郎，只是不愿当着外人提起。”
李顼不由得热泪盈眶，他仿佛看到了百年后自己飞升仙去的场面。抚摸着孩子的小脸，泣不成声道：“好，朕欢喜至极……欢喜……你这脸是谁打的？”他转脸怒视陆同，“可又是你的人？！”
陆同慌忙下跪，叩首道：“奴婢下属有眼不识皇嗣，不知陛下血脉遗落民间，还望陛下看在仙君显灵，殿下归宗的喜事上，饶恕奴婢们一次。”
李顼听他这样说，心虚地看了眼玉皇大帝像，但看着仙君送回来的儿子，还是心中愤愤不平，只得喝道：“回宫再处置你们！回宫后，你将乾清宫西暖阁重新布置了，二皇子从此与朕同吃同睡。”
陆同赶忙应喏，心中掂量此事却颇为难办，再没弄清楚这孩子身份之前，绝不能让他入住乾清宫。他灵光一闪，想到了应对之策。
“不知殿下的母亲何在？奴婢这便去将娘娘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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